小半個時辰之後,城外,吐蕃營地。
一股強烈的腥羶之味在整個營地裡迴盪着,這些來自高原的吐蕃戰士,天生沒有洗澡的習慣,下了高原之後,來到這潮溼悶熱的巴蜀之地,經歷了一場惡戰之後,仍然是按着雪域高原的風俗,在那裡脫光了幹搓身的泥垢。
營地內部,祭司們正在宰殺着牛羊,向天獻祭,而戰死的將士屍體們,則被按照高原的風俗,砍成一塊塊的,扔得外面整片草原都是,去吸引那些禿鷹與野狗們來食用。
這種天葬的風俗,看得漢人,還有那些南蠻戰士們都要吐出來了,紛紛移營,想離這些古怪的吐蕃人們越遠越好,所以,這塊不大的營地,孤零零地在城西,只有李靖一個人過來。
李靖站在一處小高臺,與邦賽色則並肩而立,他嘆了口氣:“你們的風俗,真的是和原迥異,我當初第一次看到你們這種戰後儀式的時候,也很難受得了。不過,這裡畢竟是原,氣候環境都和高原不一樣,多少還是注意點吧。”
邦賽色則微微一笑:“你說的有道理,這裡畢竟高原要炎熱許多,我當年跟你剛下高原,遊歷原時,也是水土不服,生了場小病呢。現在軍已經有些病症的苗頭了,我還是得讓軍士們多洗澡,弄乾淨才行。”
說到這裡,他勾了勾嘴角:“不過,這次我們已經剋制得挺好的了,俘虜的那千餘唐軍,全都放了回去,要是按我們吐蕃的規矩,都是要生剝人皮,頭骨做成燈具,人皮做成戰鼓皮,而大腿骨,則做成鼓槌,以震懾敵軍,炫耀我軍武功呢。”
李靖勾了勾嘴角:“邦賽大論,我早和你討論過,仁義不施,只憑殘暴好殺,是震懾不了人心的,你們吐蕃的祖先南涼,之所以給野蠻的五胡都稱爲暴虜,也是因爲這種行爲太過分了。祭祀是宗教信仰,無可厚非,但拿活人祭祀,還要用這樣殘酷的方式,難道會給神靈喜歡,賜福嗎?南涼當初不也是失敗了?這纔會給趕了高原?你是智者,也信這套?”
邦賽色則微微一笑:“我信不信沒有關係啊,問題是我們吐蕃的人民世世代代都信,祖先們輸了不是因爲這個風俗有問題,而是因爲他們不夠虔誠,所以我們要更加虔誠,才能得到天的眷顧,這些年來我們吐蕃在高原大殺四方,消滅一個又一個的國家,蘇毗,象雄,森波這些強國,都先後被我們打敗,征服,這不正是天的佑護嗎?”
“按你們原的說法,既然一種方式被證明是正確,有效的,那應該一直繼續,不要輕易變更,不然,戰士們會覺得我們對神明不敬,作戰意志會下降的。一個相信必定能贏的戰士,和一個對勝負根本沒有把握的人,在戰場的表現是天壤之別,你懂的。”
李靖嘆了口氣:“可是這樣一來,只會讓原民衆害怕你們,仇恨你們,這又有什麼好處呢?我知道,你們的目的肯定不止是這些金銀財帛,還是想在原進行擴張的,失了人心,可沒啥好的結果啊。”
邦賽色則哈哈一笑:“這回我們也看得清楚了,原的軍隊,正面作戰,哪怕是戰鬥力最強的關唐軍,也是我們可以擊敗的,藥師啊,我們吐蕃現在還沒有一統高原,暫時還不能大規模地向外擴張,而且當年我們贊普和你家主公有約,他建立新朝之後,我們不會侵犯原,最多隻取吐谷渾之地。作爲交換,他要長年向我們收購良馬。希望我們的友誼,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李靖點了點頭:“你們這回出兵助我,是這個協議的一部分,我很感謝。不過,接下來李唐軍隊可能會反擊,我們還需要你們的幫助。”
邦賽色則的鬍鬚動了動:“你們是想讓我們去漢嗎?”
李靖笑了起來:“邦賽大論果然不愧是高原第一智者,我還沒說,你猜到了,你在這裡駐軍,應該也是作好了直接開拔向北的準備了吧。其實在這點,你我是心照不宣的。”
邦賽色則冷冷地說道:“這次出兵攻打成都,是幫你,也是我家贊普爲了遵守當年和王公的約定,做到這點後,你也依約給了我一半成都城的絹帛作爲答謝,按說我應該撤軍回去了,爲什麼還要繼續幫你向北打漢呢。再說,打到這裡,是跟李唐直接正面對抗,我家贊普也不會答應的。”
李靖微微一笑:“是的,這對吐蕃是沒有什麼好處,可是對你邦賽大論,好處多多啊。”
邦賽色則的眼冷芒一閃:“我?對我有什麼好處?兩千孤軍長期征戰在外,打下的土地又不是自己的,我也不需要靠這個爭什麼軍功吧。”
李靖搖了搖頭:“這回邦賽大論帶兵出來,自告奮勇地帶兵出征,以您貴爲大論之尊,卻只帶兵兩千,這本身很是件耐人尋味的事情啊,這一路我沒有跟你好好說這事,現在,我想我們可以開誠佈公地談談了吧。”
邦賽色則冷冷地說道:“我又有什麼打算,你能看出來?早跟你說了,這次是我們吐蕃軍隊第一次遠征出兵進入原,也是個探道行爲,吐蕃的高級將帥,只有我一人有過來原遊歷的經歷,我不帶兵,誰帶兵?”
李靖笑着擺了擺手:“可是,爲什麼這回作爲大論的您,只帶了兩千兵馬出來呢?而且這兩千人幾乎都是您娘-邦賽色則的娘部落人馬,是說是您的本部軍隊,並不是贊普的軍隊,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邦賽色則的雙眼光芒閃閃,一言不發。
李靖嘆了口氣:“我知道,現在高原未平,囊日贊普是不想出兵原的,那點原的絹帛錢糧,以後可以通過貿易獲得,不急於一時,尤其是不值得爲了這個,冒險在天下未定之時,和關西最強的李唐開戰。這一切,只是你邦賽大論的個人行爲吧,這次你其實是私自出兵,甚至沒得到囊日贊普的允許,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