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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也不想殺李子雄,一看楊廣求情,便順手推舟,臉色一沉:“大膽李子雄,竟敢在中軍帳內,晉王與本帥面前妄動刀劍,按律當斬!姑念你情有可緣,又有晉王殿下和衆將爲你求情,這次就饒你一次。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給我拖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李子雄在地上叫了起來:“大帥,您打末將可以,末將確實犯了軍規,殺了末將也無話可說,可是這狗東西”,他二指一駢,指向王世充:“在這裡胡言亂語,還想糟蹋去年戰死弟兄們的屍骸,大帥您千萬別聽他的,不然末將死都不甘心的!”說到後來,李子雄虎目含淚,竟然象是要哭了出來,觀者無不黯然。
楊素沉默了一下,正等開口,卻聽王世充那粗渾的聲音響起:“大帥,李將軍好象對末將有點誤會,末將想跟他解釋一下。”
楊素的心裡對李子雄的這種做法也頗爲不滿,他雖然行軍作戰時心硬如鐵,但是拿本方士兵的屍體作武器這種事也是從來沒做過的,甚至想都沒想過,在他內心深處也想聽聽王世充對此行徑有何解釋,便沉聲道:“王將軍你說吧。”
王世充對着李子雄笑了笑,問道:“李將軍,請問在你看來,那些死去的將士是你的什麼人呢?”
李子雄恨恨地叫道:“自然是李某的手足兄弟,戰場上李某願意跟他們同生共死。”他頓了頓,道:“但李某的兄弟裡沒你這狗東西。”
王世充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繼續道:“那既然是將軍的兄弟,爲何會把他們曝屍荒野,任其腐爛呢?”
李子雄微一楞神,馬上就罵了起來:“你個王八蛋休要亂嚼舌頭,兄弟們的屍首我們去年都埋好了,你說什麼曝屍荒野呢!你以爲我們跟你一樣沒人性?”
王世充繼續問道:“那請問既然兄弟們的屍體都埋好了,爲何現在又都露在了外面。在這烈日的曝曬下開始腐爛?”
李子雄一時答不出來,半天才說道:“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這狗東西使的壞?說不定就是你偷偷挖出來的。”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成千上萬具屍體,自己當年埋的時候都是動用數萬軍士,挖了半天,刨了個大坑才埋進去,想要挖出來談何容易。
王世充“嘿嘿”一笑:“末將可沒這個本事。李將軍,你看來是上不識天文。下不通地理啊。你難道就不知道這大漠之中,風沙滿天,那些你去年自認爲埋得很深的屍體,被這大風吹上一年,就全露出來了嗎?”
李子雄一下子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楊玄感一看李子雄被這王世充說成這樣,也知道此人狡詐多辯,李子雄絕不是此人對手,便搶道:“就算李將軍一時不慎。去年埋的屍體露了出來,你就能這樣糟蹋兄弟們的遺體了嗎?”
王世充轉向了楊玄感,那碧綠的眼珠裡光芒一閃一閃:“那請問楊將軍,這些兄弟們是爲何而死的?”
“自然是爲了保家衛國,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那這回突厥又犯我邊關,你說這些兄弟們要是還活着,會不會再次上陣殺敵?”
“這還用說?”
“那好。如果這些已經死去的兄弟們的屍體,能保住其他還活着的兄弟們的命,能成爲再次打退突厥的武器,你說這些兄弟們泉下若是有知,會不會同意?”
楊玄感一下子意識到王世充在引誘自己進他的辯論圈套,馬上換了話題:“王世充。這是兩回事!他們已經爲國捐軀了,因爲天氣炎熱,路途遙遠,我們沒有把他們的屍骨帶回去已經很慚愧了,怎麼能再糟蹋他們的屍體?”
王世充突然仰天大笑,如餓狼夜嚎,震得衆將一陣耳膜鼓盪。笑罷。他突然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爲了不糟蹋他們的屍體,就想再添上幾萬具新的屍體麼?楊將軍你神功蓋世,自然不用擔心馬革裹屍,可是一般的士卒也和你一樣嗎?”
楊玄感先是一呆,然後怒火如火山一樣地從他的每個毛孔裡爆發出來,他大吼一聲:“你他孃的放屁!”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擼起了袖甲,掄起拳頭就要上前。
“啪”地一聲,楊素狠狠地一拍帥案:“楊玄感,反了你了!”楊玄感一下子意識到父親是在及時地喝止自己,免得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於是他收住了腳步,眼睛卻仍然狠狠地盯着王世充。
楊素阻止了楊玄感的衝動行徑,暗暗嘆了口氣,轉向了王世充,聲調仍然平靜而緩慢:“王將軍,你繼續。”
王世充向着楊素行了個禮,臉上帶了洋洋得意之色,繼續說道:“兵兇戰危,我軍此次若是與突厥交手,固然可以獲勝,只是損失至少也有上萬。
這次真是天意,本來末將也根本沒想到這個辦法,直到昨天哨騎回報,那埋屍的坑被風沙吹開,腐屍外露,又是這盛夏的酷暑天氣,正好可以行屍咒之法。
此法需要夜間行咒,把這些屍體焚化,燒成灰,然後混合疫病的牛羊,一起扔到那白亭海中。”
楊玄感冷笑道:“你這哪裡是行什麼屍咒,分明就是利用腐爛的屍體和得病的牲畜,散播瘟疫來害人,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當心以後遭報應。”
王世充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又恢復了笑容:“咱們都是軍人,來這裡就是爲了殺人的,試問哪位手上沒沾過血,殺過人?要是怕遭報應,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得了,還用當兵打仗麼?楊將軍,上次一戰你一個人殺敵就有數百,這一年來可遭了什麼報應?”
楊玄感給噎得說不出話來,最後狠狠地丟出一句話:“我這一年最大的報應就是認識了你這傢伙。”
王世充見楊玄感說不出話,臉上又堆上了得意的笑容,衆將雖惱恨王世充招數狠毒,卻也是無話可說。最後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楊素身上。
楊素一直在沉吟不語,最後擡起了頭,對着王世充,神色平靜地問道:“王將軍,你這方法是從哪裡學來的?本帥也看過不少兵書史書,好象漢武帝年間,車騎大將軍衛青、驃騎大將軍霍去病最後兩路出擊與匈奴決戰時。匈奴人用過這辦法來阻止過漢軍。
後來漢軍雖然在作戰中獲勝,但喝了這種被污染過的水。不僅戰馬十不回一,軍士也多疫疾,在回來後的兩年內有近十萬人死去,就連一代名將霍去病,據說也是中了這瘟疫,英年早逝。”
楊素的聲音變得愈發嚴厲:“王將軍,你可有辦法做到此法只傷突厥人,不會傷到我軍?”
王世充“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個嘛。末將既然提出此法,自然有所考慮,現在我軍與敵軍相距八百多裡,只要今夜焚屍施法,明天一早就可以製成屍咒粉,到時候只消派數百名軍士帶上這些粉,輕騎一日一夜間馳到那白亭海。將其散佈於水中。
至於我們的大軍,則原地不動,甚至可以就此班師,若是放心不下也可稍稍後撤兩天的路程,保持現在的與敵軍八百里的三日距離。不出意外的話,敵軍喝了那水。三天內就會全軍上下瘟疫流行,到時候肯定不戰自潰。”
楊素聽完後,沉吟不語,站起身來,在這帥帳中來回踱了起來,這時楊廣突然道:“以本王看,此法甚好。我軍不用損一兵一卒,就能大破敵軍,步迦可汗這次若敗,恐怕多年內再也沒有力量再來與我大隋爲敵。越國公,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啊。”
楊素聽到楊廣這樣說,知道他決心已定,自己即使心有不甘也是沒用。於是長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那就按王將軍所言辦吧。不過你需要立下軍令狀,此計若不成,或者是反過來害到我軍的話,必取你項上人頭。王將軍,你敢麼?”
王世充哈哈一笑:“回大帥,末將既然敢在今天軍議之時主動提這方案,自是作好了這種準備,就等大帥下令呢!若是此計不成,不用大帥說,末將親自將人頭奉上。”
楊廣突然拍了一下手:“好,王將軍,你果然敢作敢當,是條漢子,來,本王敬你一杯。”言罷向帳外高聲叫道:“拿酒來!”
帳外軍士馬上擡進一罈御酒,此次作戰不同以往,沒有大車和輔兵的人挑車運,大家都是輕裝上陣。
但楊廣在出發前,堅持要效法當年霍去病倒酒入泉全軍痛飲的壯舉,所以還是在中軍的數十輛輕車裡裝了幾十壇御賜美酒,說是要在得勝之時全軍暢飲,想不到開的第一罈酒居然是爲了王世充的細菌戰壯行。
王世充心中冷笑,這個計劃是他籌劃多時的,爲的就是要在楊廣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後好直接抱上他的大腿,現在一切都很順利。他裝得受寵若驚,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眼裡似乎都要流也淚來,他接過了晉王親自倒滿的一碗酒,一飲而盡,說道:“末將定不辱使命!”
楊素坐在帥案後,冷冷地說道:“王將軍,此事交由你全權負責,請你立下軍令狀,七天之內,若是不能傳來敵人中了瘟疫,全軍潰敗的消息,又或者是你的這個辦法反過來在我軍內引起疫病,都按欺軍之罪斬首,你可有意見?”
王世充正色行了個軍禮:“這個自然,末將甘願領命。”
楊素又問道:“你可需要何人輔助?帳內衆將,任由你差遣。”
王世充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開始掃視整個帳內,每個被他掃過的人都是一股寒意從心底裡升起,不敢直視這雙閃着碧光的眼睛。
王世充的眼光掃到了原來身邊的那名突厥將領,嘴角微微一動,楊玄感看到他那帶血的白牙,一陣噁心。
王世充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最後轉身向楊素一行禮:“大帥,這次的行動,末將想借三位將軍,一千軍士。”
楊素沉聲道:“本帥剛纔說過,帳中諸將你隨便挑。”
王世充嘿嘿一笑:“那末將就不客氣了,末將需要調的第一位將軍嘛。就是達魯花將軍,還有三百名突厥輕騎。不知道長孫將軍可否割愛?”
長孫晟的眉毛動了動,臉上掛起了一絲笑容:“大帥有令在先,再說達魯花將軍是啓民可汗的愛將,這次也只是借調,我哪有指揮他的資格呢?王將軍若要借人,也得問晉王和大帥纔是。”
王世充轉向了楊廣。道:“晉王殿下,您看?”
楊廣笑了笑。對着達魯花道:“達魯花將軍,你可願意跟王將軍走一趟?”
達魯花是個身長八尺,虯髯燕頜的大漢,身上散發着一股生牛肉的味道,剛纔王世充盯他看時他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王世充,等到楊廣叫到他時,直接出列行禮,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末將在此。”
楊廣略有些驚訝:“將軍也會漢語?”
達魯花道:“末將追隨啓民可汗多年,可汗娶大隋公主時。陪嫁過來的有些漢人的陪嫁奴僕,末將隨他們學會了些漢話,勉強能聽懂,說得不好,還請見諒。”
長孫晟向楊廣一行禮:“啓民可汗這次特地派了幾位懂漢語的將軍率兵前來助戰。至於這位達魯花將軍,以前一直是可汗的侍衛,上次啓民可汗被都藍可汗與達頭可汗聯手攻擊時。是這位達魯花將軍保着大汗殺出一條血路,衝出了包圍,可謂啓民可汗的愛將。”
達魯花臉上帶了一份得意,道:“往年陳事,不止一提。”
衆將一下子被他這半生不熟的漢話逗樂了,哈哈一陣大笑。只剩達魯花楞在原地,不知他們爲何發笑。
衆人笑完後,達魯花正式行了個軍禮:“末將來前,大汗說過,大隋於我們有活命之恩,就是末將這回帶的這些將士,也都是上次蒙大隋不殺之恩。這次我們來,就是大隋的奴僕,要我們做什麼都可以。楊元帥,請你下令吧,達魯花一定照辦。”
楊廣哈哈一笑:“那要你這次聽這位王將軍的命令,按他說的辦,你可做到?”
達魯花上下看了看王世充,臉上現出一股鄙夷的神色:“他的官是這裡最低的,爲什麼要我聽命於他?”
這幾個突厥將領漢話都不是太熟,剛纔也只是聽了個一知半解,什麼屍咒,衛青之類的專業名詞更是完全不懂,只是看着這幫漢將打來打去又不知道原因,權當看熱鬧。
楊廣正色道:“王將軍獻上了一條破敵之策,需要人去執行,你們跟着王將軍,若是辦成了,重重有賞。”
達魯花一聽有賞,臉上馬上笑開了花,馬上說道:“達魯花聽令!”
王世充一看達魯花已經同意,便對楊素道:“大帥,末將要找的第二位幫手,就是李將軍和他手下的五百個弟兄。”
李子雄本來一直還跪在地上待罰,聽到這消息一下子跳了起來:“打死我也不會幫你這傢伙做事!”
王世充嘿嘿一笑:“李將軍稍安勿躁,這次你是做善事,上次你沒有埋好戰死的兄弟們,讓他們曝屍荒野,這次我作法讓他們安息,不是好事麼?”
李子雄恨恨地說道:“啊呸,你哪是作法讓他們安息,你是讓他們死了也不得安生,王世充,任你舌燦蓮花,我也不會幫你做這些失德之事。”
王世充對着楊素兩手一攤:“大帥,您可是說過帳中諸將都可以歸末將節制,現在李將軍他……”
楊素一擺手,阻止了王世充繼續說下去,沉聲對着李子雄道:“李子雄,這是本帥的軍令,你要違抗嗎?你就是自己想死,也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李子雄長嘆了一口氣,向楊素行了個軍禮,無奈地說道:“末將得令。”
王世充上前拍了拍李子雄的肩膀:“識時務者爲俊傑,李將軍果然是俊傑。”
李子雄狠狠地瞪了王世充一眼,眼珠子都快要暴出來了,也不說話,扭頭就走,站到了楊玄感的身邊。
楊素冷冷地說道:“執法官聽令:將軍李子雄,藐視主帥,帳中毆打同僚,更是在晉王與本帥面前拔劍,按律本該斬首。念在衆將與晉王求情,網開一面,只打五十軍棍,現在他要隨王將軍執行軍務,這五十軍棍暫且寄下,若是他此行任務完成,就權當功過相抵,若是搞砸了任務,則二罪並罰。”
執法官高聲地喊道:“諾。”
王世充對着楊素嬉皮笑臉地道:“多謝大帥。”
楊素的聲音中透着威嚴,沒有附帶任何感情:“你不用謝本帥,這是軍議,你既立了軍令狀,本帥也不會拒絕你的正當要求。說吧,還有一將,你想要誰?”
王世充哈哈一笑,眼中綠光一閃,手指突然指向了楊玄感:“這第三將麼,就勞煩楊將軍陪末將走一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