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沒有聽清托馬斯?昂科魯說了什麼,卻在這段時間裡調整好心態,從方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原本寒冷的目光變得愈加凜冽。
“怪不得你那麼好心幫我尋找中間人,告訴我紅皇后的事情,助我登陸阿特拉斯空間站。原來……原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我,利用我推倒第一執政官梅亞爾,引發社會與民間對龍語者的仇恨風暴,最終將銀鷹團變成最高安理會的財產。”
他一面說,一面鼓掌:“真是聰明,真是會演戲,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你的陰謀詭計。最高安理會在蒼藍革命時期輸給龍語者,這次學會了用以柔克剛、借刀殺人的法子。說實在的,我真是非常非常佩服你的聰明才智。”
第一執政官梅亞爾作爲同龍語者關係親密的中間人,他在銀鷹團一日,銀鷹團便很難被最高安理會腐蝕,托馬斯?昂科魯就沒有可能掌握核心權力,實現組織的野心。恰巧晨星鑄造因爲蒙特斯克恆星系統戰役同龍語者交惡,他輾轉抵達銀鷹團,尋找中間人的蹤跡,托馬斯?昂科魯正是利用這一情況,一步步把他帶入溝裡,進而實現作爲最高安理會第四理事的職責。
“從你在星盟的所作所爲便可以看出,晨星鑄造的唐艦長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他最敬佩的就是特里?費迪南德那種不惜爲人民、國家奉獻熱血與生命,而又不圖名利的至聖至善人物。”
唐方說道:“於是你就利用我性格上的弱點,把自己精心包裝成一個跟特里?費迪南德相類似的角色,來贏得我的信任與毫無懷疑的幫助?”
細細回想當初在銀鷹團的經歷,托馬斯?昂科魯甘願冒着身敗名裂的風險幫助他進入阿特拉斯空間站,所表現出來的那份爲國爲民情懷,的確讓他感動與敬佩,以致他從來沒有想過第三執政官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欺騙了他的感情。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我承認利用了你,但是事情並不是那麼單純。你不是非常順利地得到龍語者的消息,完成了銀鷹團之行的目標麼?”
他說的沒有錯,唐方因爲做掉紅皇后,找到了庫庫爾坎棲身之所,最終順利溝通龍語者高層,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晨星鑄造同他們的矛盾,銀鷹團之行可謂大成功。
但是就像銀鷹團人民無法原諒梅亞爾對他們的欺騙一樣,他從情感上無法接受託馬斯?昂科魯對自己的所作所爲。
“哼!”唐方重重地冷哼一聲。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回顧一下當時情景,我想問你一句話,可曾後悔闖入阿特拉斯空間站,可曾後悔同梅亞爾爲敵,可曾後悔將龍語者操縱銀鷹團政局的真相公之於衆?”
是啊,就像托馬斯?昂科魯所問所言,他後悔當初做過的事情嗎?
不,他不後悔!
從托馬斯?昂科魯的真實身份來看,想必早就知道銀鷹團第一執政官梅亞爾是中間人,龍語者用匪夷所思的手段控制了國家政局,持續輻射自己的影響力。
綜合龍語者各派系分支負責人的性格,很可能是庫庫爾坎爲了一勞永逸控制住銀鷹團所做佈置。
托馬斯?昂科魯知道這些情況,卻沒有揭露執政官模式背後的骯髒,因爲那很可能暴露他最高安理會第四理事的身份。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選擇了自己代替他去完成這件事。
“我不後悔揭露梅亞爾的真實身份,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還會把第三執政官是最高安理會第四理事的真相公之於衆。”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你這麼做只有一個後果------激怒銀鷹人,讓他們對你形成更加負面的印象。”
“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問心無愧。”
“我的確有說過這一句話。”
“既然你記得它,那麼我想再問你一句,現在問心有愧麼?”
托馬斯?昂科魯深吸一口氣,盯着他的眼睛說道:“我……問心無愧。”
唐方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的很冷,像凜冬的刺骨寒風一樣:“是作爲最高安理會的第四理事問心無愧吧。”
當初托馬斯?昂科魯說他問心無愧,是站在一個國家的領導人,本着爲社會、民族負責的精神說出問心無愧四字。現在他依然說問心無愧,如何不讓唐方恥笑,如何不讓唐方鄙夷。
作爲一個發動蒼藍革命,製造如山似海殺孽的黑暗組織的核心成員,理直氣壯說出這句正義凜然的話,不諷刺麼?不噁心麼?
那句話其實還可以這麼問------“是作爲一個大惡人問心無愧吧……”
托馬斯?昂科魯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哪裡不清楚他話裡所含貶義,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事情跟你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唐方寒聲說道:“願聞其詳。”
第三執政官說道:“你真想知道?”
唐方用一臉嘲諷表情看着他:“你摘掉面具,露出真實面目,不惜耗費脣舌說那麼多話,要麼是爲了拖延時間,要麼是爲了獲得我的理解。”
托馬斯?昂科魯臉上有尬色閃過,似乎被唐方拆穿內心深處的想法,面上有些掛不住。
“如果我說最高安理會所做一切,都是爲了解決龍語者,你信麼?”
“我當然信。”唐方點頭說道。最高安理會與第三委員會同龍語者是生死大敵的情況全希倫貝爾大區人都知道。
“那麼,如果我告訴你龍語者是比最高安理會還要邪惡兇殘的組織你信麼?”
這話說的唐方皺眉,連對這個世界的國際形勢一點不感興趣的瑟蘭迪斯也是一副不解神色,顯然不贊同第三執政官的說法。
“我沒有聽到過龍語者試圖掀起一場國家戰爭,也沒有聽到過龍語者暗中進行駭人聽聞的人體實驗,我同樣沒有聽到過龍語者釋放生物武器清空一顆星球。”
“他們的確沒有做過這種表象的惡行,然而他們對人類的荼毒,遠在最高安理會之上,遠在吞噬體聚合物之上。”托馬斯?昂科魯激動說道:“理事長先生所做一切之惡,都是爲了將更大的惡驅逐出去,哪怕不惜揹負罪孽與罵名,某種程度上講,他是一位真正願意爲人類奉獻力量的英雄……不,應該說神祗。”
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第三執政官近乎誇張的講述,要麼覺得他是一個瘋子,要麼覺得他被理事長洗腦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是唐方沒有類似的想法,因爲第四理事的說辭讓他想起一個人------上帝武裝的賢者諾亞。
當時諾亞跟他說過,上帝武裝所做一切之惡,都是爲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文明浩劫。
爲了人類能夠延續下去,不至於像伊普西龍人那般被毀滅者趕盡殺絕,必要的犧牲是難以避免的,因爲付出與收穫是兩個對立統一的詞語。
他還回憶起克哈諾斯海戰後期,雅典娜曾經對他講過,龍語者纔是希倫貝爾大區最窮兇極惡的組織,上帝武裝連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方舟世界一役結束,他既沒有擒獲雅典娜,也沒有抽取到諾亞大腦裡的記憶,所以並不清楚她這句話有怎樣的深意。只是在攻佔阿特拉斯空間站,知道梅亞爾是中間人的身份後,猜測雅典娜那麼說是因爲從諾亞那裡得知庫庫爾坎在銀鷹團玩的邪惡勾當。
直至今日揭穿第四理事的身份,聽到他說出惡的定義,才明白雅典娜當初所言並不是指庫庫爾坎的所作所爲,還有他不知道的情況。
唐方這一次沒有打斷托馬斯?昂科魯的講述,選擇專心聆聽老頭子對於龍語者的控訴。
“如果我告訴你人類的一切歷史,不管是真實的,虛假的,還是美好的,醜惡的,都是龍語者這個組織在暗中引導、操弄所致,不知道你會作何感想。”
如同巨石丟入平靜的湖水,蕩起巨大的浪涌,他突然有種腦子不夠用的感覺,因爲第三理事的話過於駭人聽聞。
“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包括每一種思想興起,每一次全球範圍的革命浪潮,每一項關鍵技術創新,甚至於人類在月球發現的伊普西龍遺蹟,都是他們運送過去的……你相信麼,我們人類所走過的道路,所發展出的一切面貌,都是在龍語者的監視與主導下完成。”
“這……這……”托馬斯?昂科魯簡簡單單兩句話,在他心中掀起強度達十四級的強大颶風。他從來沒有想過龍語者的歷史不是始於宇航科技大發展的年代,他從來沒有想過,早在人類還未踏出地球,他們便存在於這個宇宙……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如果托馬斯?昂科魯說的話不是理事長用來洗腦的忽悠,那麼一切就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可怕到他不敢往深處去想。
如果說這些都是實情,那麼人類……對自我智慧無比自豪的人類,算是什麼東西?圍欄裡的豬和羊?農舍裡的牛和馬?
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他……事實就是這麼殘酷,歷史就是這麼黑暗,君不見庫庫爾坎利用中間人控制銀鷹團的手段如此純熟,在星際時代尚且如此,對於一顆小小地球,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左右上面生活的人類的命運。
朝代更迭,歷史演變,科技飛躍,文明進步……凡此大事記,都有龍語者的影子在後面?
托馬斯?昂科魯看到了他眼睛裡的震驚,更理解他的心情,卻沒有給他足夠時間消化上述訊息,繼續說道:“你以爲人類只有幾千年歷史麼?你以爲我們的祖先是長着猴子面龐,猩猩手腳的所謂人猿嗎?那不過是龍語者用來掩飾歷史的宣傳伎倆……就洗腦這種手段,都是他們傳授給古代人類當權者的一項技藝。”
“事實上,在我們這個紀元出現前,地球上還曾出現亞特蘭蒂斯紀元、美索不達米亞紀元、根達亞紀元……乃至更爲靠前的地心人紀元、巨人紀元。”
“這些紀元爲什麼沒有一直延續下去,走出地球,走向宇宙。那些紀元的智慧物種爲什麼失去傳承,只是偶爾有些捕風捉影的考古消息流出……”他看着唐方,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說道:“爲什麼?”
“因爲他們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被一個更加強大的文明勢力滅掉。一個古老紀元落幕,便意味着新的紀元開啓。當戰艦在天空咆哮,機器散發的能量影響地核,陸地與海洋環境發生劇變,氣候隨之更改。就像在收穫完畢的土地上耕田、澆水,播下經過改良的種子,於是歷史結束舊日時光,翻開嶄新一頁。”
“是的,你沒有猜錯,那些經過改良的種子,是你,是我,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類。”
“所以你看……誰纔是真正的惡魔?誰纔是!”
托馬斯?昂科魯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到最後“惡魔”兩個字時,雙手死死攥緊,看起來非常激動。
但凡一個正常人類,得知這些內容絕不可能保持鎮定。
人類稱呼自己爲萬物之靈,稱呼地球做宇宙明珠,實際上呢?跟圍欄裡豢養的家畜有什麼分別嗎?沒有……沒有分別。
哪怕是星靈族的女執行官,聽到這些話後都一臉震驚,更何況旁邊站着的唐艦長。
龍語者這個組織是貫穿數個地球紀元的強大勢力,存在於當前紀元的人類是他們培育出來用以取代上一個紀元人類的替代品?
這樣的情節簡直比科幻故事還讓人無法接受。
唐方寒着臉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我有必要騙你麼……難道你在希倫貝爾大區闖蕩那麼久,還看不出龍語者對待人類是怎樣一種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