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知道“鬱金香”是什麼,那是蘇珊給“阿魯邁加”的衛星起的別名。
他苦笑說道:“你這樣會着涼的,而且,你現在是凱莉尼亞,不是蘇珊,我的總管先生。”
滴答!水珠落在碗裡,濺起一道清淡的漣漪。
凱莉尼亞收回帶着些惆悵與悲涼的目光,望着他的臉說道:“先生?”
唐方說道:“在我們的文化中,先生是一種尊稱,泛指那些有學問的人。”
“這樣啊……”她用手背擦去眉角滑落的水痕,輕輕蓋上碗蓋,這樣的動作讓她看起來有一種柔弱與稍顯病態的美。
“在這樣的天氣裡待的太久對身體不好。”
“沒關係。”她說道:“已經習慣了……何況,我也沒打算長命百歲,這或許對普通人是一種福分,但是對我而言,大抵是一種折磨。”
“……”他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凱莉尼亞既不是玲瓏、瓔珞,也不是克蕾雅、周艾這樣的女孩子,有着很成熟與自我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他沒資格去提醒她路該怎麼走,需要注意什麼。
她緊了緊表面鋪滿水花的針織長裙,將話題引到亨利埃塔身上:“在來‘克哈諾斯’之前你跟他有過聯繫?”
唐方點點頭。
“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嘆口氣說道:“因爲沒有結果,他沒有在根本問題上讓步。”
凱莉尼亞皺皺眉:“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他走過去,將碗從她手裡接過來:“是給我的嗎?”
“我說過……不喜歡喝茶。”
“其實,拿它們衝咖啡也是不錯的選擇。”
凱莉尼亞說道:“你不想說就不說,用這種方式轉移話題……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唉。”
唐方嘆口氣,說出一番話。
“克哈諾爾”已經躍出地平線,輕輕揮去籠罩在懷爾大陸的溼涼,讓陽光落在葉底枝頭,掃去長夜的痕跡。
凱莉尼亞沉默了好久,望着已經變得金光燦爛的朝陽,笑靨如花:“瘋了。你絕對是瘋了。”說完,頓了一會兒,又道“這……能行嗎?”
唐方端着那半碗露水,往漏進許多光線的前廳走去。
她沒有跟過去。站在原地看那些偶然離開枝頭的花瓣,飄搖而落,在滿園錦繡中死去。
………………
桌上放着亨利埃塔差人一併捎過來的“竹葉青”,足有半斤。
如果以前家裡擺着這種東西,最可能發生的事情便是被賊連茶帶盒捲了去。
他叫了管家準備銀壺與一些銀絲炭。
銀壺好找。能在“娜塔莎”居住的每個家庭都能翻出十件二十件的,銀絲炭有點費勁,不過還是從一位亞裔貴族那裡臨時借來一些。
當然,雖說是“借”,其實並不用還。
唐艦長交給管家一個非常非常艱鉅的任務——文火慢煮,吩咐把水燒開再叫他,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牀上小睡。
幸運的是,設計這座園林景觀的人不是一個追求極致古典美的老頑固。起碼有一張來自現代的,可自動適應房客身體曲線的舒適大牀,雖然與外面的景緻格格不入,卻可以讓人住的更舒服一些。
就像亨利埃塔的爲人,老,但不一定迂腐。
不知過去多久,他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看了一眼窗外漏入的陽光,感覺還不到午飯時間。
他明明吩咐過管家,不要喊他吃早飯。那會是什麼人打擾?難不成水煮開了?
直到拉開房門,看到眼前站着的陌生女孩兒,還有她手裡的可視電話才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道聲:“多謝”,然後從女孩兒手裡接過電話。回到房間按下“恢復”鍵,下一秒,崔斯特陰鬱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唐先生,如果瑟維斯招待不週,我在這裡代替他向您道歉。”
“用不着,用不着……真要道歉的話。叫他自己來。”
崔斯特的臉色陰的愈厲害,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小子沒有半點貴族氣質,他甚至連一位紳士都不是,一句話能把人嗆死。
難道他看不出這只是一句客套話嗎?
現在獅心王獨立艦隊所有士兵都知道瑟維斯侯爵的“黑鋼號”被“熾天使號”強bao的事情,他居然還想瑟維斯跟他道歉?
崔斯特使勁,再使勁,終於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不過在電話裡看去帶着藍盈盈的背景光,比鬼哭還難看。
“唐先生,國王陛下將在迪卡本時間下午6時,邀您在哈爾王宮會面,請做好準備。屆時攝政王殿下也會到場,您可以選擇與親王同行,也可以致電內務部,將有穿梭機至‘娜塔莎’接您赴會。”
唐方說道:“不用那麼麻煩,我與親王同去。”
崔斯特沉吟片刻,說道:“陛下讓我轉告您一件事,您要的東西已經備齊,位於第二層曲速攔截網外部第13號戰艦碼頭的倉庫,隨時可以驗貨。”
他要的東西自然便是那2萬噸零素。
“我知道了,零素的事情不急,見過陛下後再去驗貨也不遲。”
“好的。”崔斯特點點頭:“期待與您的正式會面。”
“希望那時節崔斯特大人的笑容會更好看一些。”說出這句有些不莊重的話,唐方斷開與崔斯特的連線,離開臥室,往前面庭院走去。
走在路上,他仔細思考剛纔的對話,崔斯特口中的第13號戰艦碼頭正是當初瑟維斯護送“座天使號”前往的停泊地,因爲有不好的預感,他沒有遵照國王陛下的安排,而是取道第遊騎兵團管轄地,再進入第三層攔截網,與“鏡光號”上的亨利埃塔會面。
國王陛下安排“座天使號”停泊在第13號戰艦碼頭的方案泡湯,如今又讓崔斯特送來一個消息,那20000噸零素正是存在第13號戰艦碼頭倉庫,讓他去驗貨。
雖然艾瑪由“克哈諾斯”內部太空佈設的無人設備獲取的數據資料顯示,日前的確有大批軍用貨艦飛往第13號戰艦碼頭進行卸貨。想來便是那些零素。
但是他總有種非常古怪,類似如芒在背的感覺,好像……讚歌威爾有些太急躁了。
他不知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從正常角度來看。不管是瑟維斯,還是崔斯特,他們的所作所爲都很正常,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如果再加上他的不妙預感。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當然,很多情況下沒有憑據的懷疑不過是庸人自擾,又或者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作爲一直被人逼着前行的唐艦長,患這種精神疾病的概率遠比正常人要高得多。不過結合“克哈諾斯”的緊張局勢,還有他跟國王陛下的敵對關係,就算真的只是杞人憂天,他也不想有一點馬虎大意。
就像剛纔謝絕崔斯特的“善意”,而是選擇跟亨利埃塔等人一同赴宴的決定。
的確,在偵測器、ghost、艾瑪的暗中保護下,他無懼任何暗殺與埋伏。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提前暴露自己的實力可不是什麼好事,要知道上帝武裝還沒落子呢,這裡可不是“吉普賽爾”,那時節敵明我暗,這時節敵暗我明,況且國王陛下掌握的黑暗力量可是上帝武裝設立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境內的分部,天知道隱藏着什麼棘手貨。
其實從一進入“克哈諾斯”,他便命令艾瑪通過數目繁多的無人通訊設備與公共網絡篩選可能與上帝武裝秘密活動有關的可疑跡象。遺憾的是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讚歌威爾把他們隱藏的太深了,哪怕是亨利埃塔這種在“克哈諾斯”浸淫20多年,堪稱手眼通天的人物,也只是在“那賽羅”查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他來到前廳的時候。正趕上銀壺裡的露水燒開。吩咐管家取茶壺茶碗,放入一些“竹葉青”,待水沸稍歇,溫度有所回落,沿着杯沿倒入些許熱水,再迅速倒掉。化開茶葉。
第二次倒入熱水,他才捏起杯子放在鼻前嗅了嗅,用脣在杯沿稍沾即撤。
管家眼睛瞪直了,對面唐艦長一臉享受,他卻滿嘴苦澀。
碰到這麼一個做事講究的主兒,可想而知該有多難伺候。
自從人類200多年前衝出地球,步入太空文明,地球各民族文化相互碰撞、融合,受衝擊最大的便是華夏文明。
不管是崇洋媚外的奴性,還是各種思想文化入侵造成的後遺症,當許多民族都在竭力保護自己的傳統與信仰時,許多華夏人以融入西式社會爲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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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用現在的眼光看待那個時期,他們不可恥,只是很可悲。
歷史發展到今天,雖然一些華夏族聚居地仍舊保留着不少傳統文化,但是站在世界大環境來看,西式文化已經成爲社會主流。
在這樣的局面下,能做出地地道道中餐的廚子好找,具備優秀華夏文化與禮儀素養的管家卻像大熊貓一樣珍貴。
亨利埃塔給唐艦長挑了個上佳住處,可惜送來的管家是個半吊子,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一想到要伺候這樣講究的主人,保不齊哪一天做錯事便把飯碗丟了。
管家搞錯了一件事。
唐艦長從來不是一個講究的人,他在“洛基亞”的時候能帶着克蕾雅、周艾兩人去吃肉夾饃與涼皮這種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能把散裝二鍋頭與棒子麪當見面禮送給攝政王殿下,哪裡是講究人能幹出的事情。
他只是單純覺得那碗露水很珍貴,很值錢,是凱莉尼亞忍着黎明的溼寒,從那些海棠樹一滴一滴接下的東西。這樣的饋贈須得鄭重其事,纔對得起她的一片心意。
如果放在以前那個世界,工業生產致使大氣污染嚴重,用露水沏茶不亞於服毒自殺,但是“娜塔莎”不同,這是一片被青山與綠樹環繞的田園世界,有湛藍的天,潔白的雲,一望無際的花海,還有乾淨的空氣。
這種環境下孕育的晨露,或許真的別有一番滋味。
許多美文小說。又或者影視作品,總會出現用露水沖泡極品好茶的橋段,到底是文人們的yy,還是天上水確實比地表水品質佳。他並不知道,但既然凱莉尼亞說好,他覺得自己應該試一試,也算奢侈一回。
銀壺、銀絲炭、小火慢煨……這些東西都是艾瑪在互聯網查到告訴他的,遠不像管家所想。認爲新主人是一個很挑剔,很講究的傢伙。
當然,艾瑪也告訴他海棠花有微毒,好在他的體質不錯,不會出現過敏反應。於是,一向把自己當成俗人看待的唐艦長少見地文藝了一把。
露水不多,只有半碗,堪堪衝完第三泡。
正廳的二樓很敞亮,有淡淡的花香隨風而至,掀起那些珠簾。舞動檐下風鈴,發出一陣陣珠玉碰撞的碎響。
上午的陽光總是活力四射,但是比起唐芸的喧囂還差了幾分。
飲盡第三杯茶,他坐在椅上靜了會兒,讓那些甘醇的茶香滌去身體的慵懶與煩躁,然後走到窗口,扶着棗紅色的木欄眺望園中景光。
凱莉尼亞已經不在那裡,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長椅下看書的克蕾雅,閒不住手腳的唐芸,嗯。還有把半邊身子浸在假山周圍池塘裡的某個東西。
是的,某個東西!
哄好唐芸其實很簡單,她需要一個玩伴,他把她的“寵物”芙蕾雅搶走。只需再補償她一個便好。
受到種植園那些小動物,還有艾琳娜身邊vivi啓發,一隻光屁股魚人寶寶成爲唐艦長向妹妹賠禮道歉的禮物,於是,小妮子果真不再找他的麻煩。
比起種植園那些脆弱的寵物,只要她不把它扔進鍋裡燉成一碗酸菜魚。絕沒有養死一說,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聽懂人類語言,偶爾會像鸚鵡那樣重複幾句罵人的話,或者將腸胃裡積存的黏液噴到地板上,讓任何走過的人享受蛛網慢步的樂趣,又或者把自己包在一個大泡泡裡,飛啊飛啊飛到天花板上撞得粉碎然後跌成一個狗吃屎。
總之,它遠比芙蕾雅更適合小妮子這樣的惡作劇狂魔。
又因爲唐艦長可以透過魚人寶寶關注妹妹的一舉一動,關鍵時刻還能起到保護她的作用,可謂一舉多得。
艾格斯臺特曼對水裡那東西深惡痛絕,可以說恨得牙根兒癢,主要是魚人的口水粘性實在太強,自動清潔機器人總是被黏住風口。這麼一來的後果便是,每天總會有幾臺自動清潔機器人在他的實驗室外面排隊等候修理。
這讓他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艾格大人是一個天才科學家,不是清潔工,不是清潔工,不是清潔工!
爲了能夠順利休假,不致因爲得罪唐芸節外生枝,攪黃自己的好事,他選擇忍辱負重,終於熬過那段艱苦歲月,跟着玲瓏、瓔珞等人來到這個有着迷人景緻的星球。
拜倫坐在一顆榕樹的陰影下,用閃着寒光的匕首修剪指甲。
瓔珞與羅伊每人手裡提着一條銀鯉,正由通往山澗的石道上走來,一面嘻嘻哈哈說着什麼有趣的事情。
魚兒會偶然扭動幾下,帶動女孩兒單薄的身體,然後是一陣興奮的驚呼。
更遠處,玲瓏站在園林所在小山山頂一座石亭遙望山腳綿延遠去的花海,唯獨白浩不知去向。
便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瑣碎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來了。
“唐方……我被蜂蟄了……你看,好大的包。”
“芙蕾雅,你能別把花插的滿頭都是嗎?那不是花環,也不是花冠,簡直土爆了……”
“嗚……不好看麼?唐芸說很適合我。”
“然後你就被蜜蜂蟄了?”
“是啊,是啊。”
他轉過臉,後背倚在扶欄上,搖頭說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些。”
芙蕾雅一下撲過去,像樹袋熊那般掛在他的身體上,嗅着那一抹淡淡的綠茶餘香,覺得手上的包不疼了。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望着房檐下面輕輕搖晃的風鈴,忽然很滿足。
在這片天穹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那麼從容,彷彿與外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
安靜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不知不覺便過去半日光景。
迪卡本時間17:30,亨利埃塔的使者駕駛2架穿梭機降落在桃林前方的停機坪上。
唐方、艾琳娜、克蕾雅、凱莉尼亞等人由庭院走出。
夜色已經深沉,石道略顯溼滑,天星望着溪澗流淌的清泉,用力眨着眼睛。
帶着些許水珠的花瓣被皮靴帶起,再落下,帶起些許芬芳,與極細微的沙沙輕響。
天有些涼,凱莉尼亞連續打了兩個噴嚏,用雙手把那件針織裙緊了緊,圍住單薄的身體,克蕾雅問她是不是受涼了,要不要加些衣服。
她搖搖頭,抹去劉海沾染的溼涼,微笑着說只是幾步距離,實在沒必要再換衣服,何況哈爾王宮所在的地方正是仲夏時節,她還等着穿那件好看的晚禮服。(~^~)
ps:不用在打吊針了,真開森。
這幾天一直喝粥,終於可以吃點正常的食物,不用再繼續沒滋沒味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