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判斷力,敏銳的觀察力,矯捷的身手,強大的心理素質,高超的控電能力,豐富的戰鬥經驗……只有這些本領熔爲一爐,才能流暢而完美地擋下這一連串攻擊。
芙蕾雅一定做不到,因爲比起這樣,她更中意用如潮的疾光電影把敵人淹沒。
老兵也不可能做到,因爲他不是混血,行動力達標,破壞力不足。
唐林單手撐地,身體還在往後滑行,腳底吞吐的電芒沖刷運動軌跡上的一切。
那3名s系列克隆人沒有發出慘哼又或怒吼,他們是沒有痛覺與人格的生體兵器,沒有自我,沒有畏懼,不會懈怠,不會背叛,近似於生物機器人。
當然,蠍尾被毀還是不可避免影響到他們的行動力,出現短時間的愣神。
唐林準備給予它們最後一擊的時候,忽然瞥見1名克隆人身後不遠,本來驚訝於讚歌威爾的死亡,陷入失神狀態的圖拉蒙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手槍,瞄向艾琳娜背心。
他輕輕皺眉,腳下電光迸射,身化驚鴻,左手從地面吸起一枚彈頭,右手輕揮,光芒在掌心蜿蜒成一道電網。
就在他準備故技重施,同時送不知死活的親王殿下上路的時候,掌心雀躍的電網如同被風吹起的絲紗,向某一個方位震盪,電勢紊亂,磁場失衡。
槍聲響起,子彈沒有受到任何妨礙,由槍膛噴出,穿過紅絮飛揚的過道,穿過唐林的視界,筆直射向艾琳娜後心。
圖拉蒙仇恨唐方,但他非常清楚。j先生都鬥不過的人,憑他的小米加步槍更不可能戰而勝之,但是又需要找到一個可以宣泄心頭情緒的目標。讓唐方也嚐嚐痛失親人的滋味。
他同樣殺不了唐林,卻可以殺掉手無縛雞之力的艾琳娜。她是唐方的未婚妻,也是導致讚歌威爾死亡的罪魁禍首之一,所以很適合成爲宣泄仇恨與憤怒的目標。
他要她死,就像贊歌威爾在他面前死去,他也要她在唐方面前死去。只有這樣,才公平。
j先生同樣很憤怒,胸膛裡燃燒着仇恨與不甘的火焰。
他發現自己同樣殺不了唐方,難以突破兩隻巨獸組成的防線。看到廣場北方的戰況,看到艾琳娜的身影,與圖拉蒙生出一般無二的念頭。
他要唐方品嚐痛失所愛的痛苦,在悔恨與自責中度過餘生。
這是他的復仇,爲讚歌威爾,也爲他自己,更是爲了上帝武裝。
唐方必須要對來到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後的所作所爲付出應有的代價。
於是他虛晃一槍,依靠速度優勢欺近北方戰團,恰好唐林解決掉那些攻擊,要對圖拉蒙痛下殺手。
伊普西龍人右臂匯聚的電能無法傷害唐方。卻可以干擾唐林發揮,破壞人爲構建的磁場。
槍響了,子彈穿膛而出。沒有受到任何外力阻滯,筆直射向艾琳娜的後背。
唐林看到這一幕,瞳孔裡的光芒大盛。
唐方也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由平靜而凜冽,整個廣場的溫度都降了一截。
這樣的距離,系統單位絕不可能快過子彈。或者母艦核心的時空折越可以拖慢射擊進程,但是從系統空間到進入現實宇宙,需要一些時間,絕對快不過彈頭。
唐林又被低空飛掠的j先生糾纏住。難以發揮自己的能力。
彷彿等待艾琳娜的,只有中槍身亡這一個結局。
風的呼嘯聲變弱了些。那些紛紜落下的紅色布片在陽光下越發鮮豔,像凝固的血絲。不晶瑩,有些暗沉。
尖銳的彈頭一路飛馳,穿透揚塵組成的幕布,鑽破血肉,濺起無數鮮紅,匯成一道血柱,灑在支離破碎的紅毯上,塗出一片斑駁。
第二枚子彈接踵而至,第三枚子彈緊隨其後……鮮豔的紅在地面塗開,在衣物擴散,把生機從身體裡擠出。
咔咔咔……
撞針擊打空腔的聲音響起。
圖拉蒙打空了彈匣裡的子彈。
唐林終於逼退j先生,落到支離破碎的紅毯上……只是,一切都晚了,他沒能截住那些子彈。
身後一道人影落下,倒在距離護盾只有1米的地方,血液在身下洇開,順着破裂的石塊間隙蜿蜒流淌。
在這一瞬間,沒有人說話,好像一幕無聲的電影,有閃耀的槍火,也有鮮豔的血泊,只是聽不到風的哭泣,人的喘息,衣的飛揚,只有安靜。
“人老了……果然……不中用了……二哥,你看……天還是那麼藍,跟小時候沒有兩樣,只是有好多人……好多事,變得……不……一……樣……了。”
“不,你沒有變,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那麼任性。”
“是……麼,真……不想長大啊。”
“小時候最憧憬大人的世界,但是當真的長大了,又總是懷念曾經的明媚時光,人真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呢。”
亨利埃塔與梅洛爾,一個站在圈內,一個躺在圈外,一個看着地下鮮豔的血泊,一個望着頭頂蔚然的青天。
梅洛爾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神卻很安詳,彷彿看到什麼令人懷念的畫面。
是的,他救了艾琳娜一命,卻爲此付出了自己的命。
如果放在年輕的時候,他可以很輕鬆地躲開那些子彈,現在卻出現這樣的結果。其實他沒想過要用這種狗血的方式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艾琳娜是唐方的美,不是他的美,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去那麼做。他只是在槍響的一瞬間下意識做出那樣的反應,覺得可以在不受傷的前提下救出艾琳娜而已。
遺憾的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年輕,只有氣概依然飛揚。
於是他死於自大,也可以說死於對形勢的誤判。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來說,這既不高尚。也不偉大,相反有點丟人與可悲。
他想救艾琳娜不假,卻從沒想過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這完全就是一個意外。
當然。他一點都不後悔,反而有些釋然。畢竟得償所願,沒有死在病榻上,而是在人生的最後幾個春秋裡,做了一件有價值的事情……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
而且,唐艦長欠他一份情。
用5年光陰,換這樣一份人情,很值,所以他很平靜。平靜的目光裡飽含欣慰。
亨利埃塔的目光同樣很平靜,沒有因爲梅洛爾的死流露出激動情緒,只是有些心酸與緬懷,心酸是因爲以後再無法見到他,緬懷是因爲那聲“二哥”。那一聲呼喚,彷彿回到從前。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習慣用很長時間追憶那些逝去的光陰,他也不例外。
他知道梅洛爾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不悲傷。
艾琳娜很悲傷,眼眶裡含着淚花。呆呆地望着護盾外面的梅洛爾,凱莉尼亞用力抱着她的腰,在她耳邊大聲說着什麼。
楓葉輕擺。噴泉落下的水線微微搖晃,在潭面濺起細密的水花,極清脆,很動聽。
大自然的聲音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圖拉蒙繼續扣動扳機,撞針擊空發出的咔咔聲響格外刺耳。
唐林撲到梅洛爾身邊,把他從地上抱起,用力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收回落在穹頂的目光,看着唐林臉笑了笑。聚起最後一絲餘力,將那把沾滿自己鮮血的劍移到面前:“告訴唐方……如果可以。請幫……我……照顧……庫德……”
他沒能說出後面兩個字。
那把劍由掌心滑下,落在唐林面前。
其實。那不是劍,起碼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劍,因爲它原本沒有劍柄,自然也不存在劍格。
無論是劍柄,還是劍鞘,都是後人裝上去的。
唐林握住那把劍,放下一臉安詳的梅洛爾,又看了一眼護盾裡面的亨利埃塔,然後轉過頭,望向已經停止扣動扳機,正在仰天大笑的圖拉蒙。
梅洛爾死了,終於死了,死在他的手上,就像夢中上演過無數次的場景。
這個從來不給他留半點顏面,在聯合議事會上對他放屁,在巴伐雷亞空間站空域讓他吃屎的老東西。終於死在他的手上,儘管與想象中不一樣,卻終歸是報了往日之仇。
艾琳娜逃過一劫,雖然有些遺憾,不過梅洛爾的死亡一下子宣泄出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情緒,從原來的悲傷,變成仰天大笑。
那是他的叔父不假,但只是名義如此,他從來沒有把亨利埃塔、吉爾科特、梅洛爾三人當成親人,而是隻能有一方存活的生死大敵。
如今,那個跟他擁有類似身份,執掌第遊騎兵團的老東西死了,當然是一件非常可樂的事情。
他的笑聲久久難平,或許是因爲壓抑許久,也可能是故意用此淡化讚歌威爾死亡帶來的悲傷。
j先生凌空迴旋,重面戰場的時候,唐林握着那把劍衝向了圖拉蒙。
他要爲梅洛爾報仇。
激涌的電光由腳底綻放,身體化爲一道殘影,雙手託着那柄闊劍,筆直刺向圖拉蒙。
一名s系列克隆人上前阻攔,尖利的鐵爪劃下,在空中帶起一道尖嘯,惡風撲面而至。
唐林沒有躲,更沒有停住腳步,闊劍微舉,向上一格。
克隆人本就沒想殺死他,只是希望拖住他的步伐,爲j先生製造有利條件。
那隻爪比最鋒利的刀具還鋒利,比精鋼更堅韌,可以輕易捏碎人的顱骨,劃破戰鬥型動力裝甲。
可惜它捏不碎“赫卡蒂”。
5根利爪與劍鋒相交瞬間,那些由劍脊向兩翼輻射的深紅紋理驟然點亮,5道狹長陰影打着轉飛上天空,重重落在地面,將花崗岩石磚戳的支離破碎。
唐林終於知道梅洛爾爲什麼無比珍視這把劍,並在彌留時刻鄭重交到他的掌心。
這是那名老人的榮耀,也是他堅不可摧的意志與勇氣。
“赫卡蒂以神之名。
唐林繼續向前,有黑武士從側面發起攻擊,槍榴彈由聖喬治裝甲膝蓋部位升空,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在他的左右。
轟的一聲,火光乍現,彈片向外飛射。如雨的石屑騰空而起,又簌簌落下。熱浪把周圍的鮮花與草甸烤乾,葉片與花瓣邊沿部分微微泛黃,向內翻卷。
如浪似涌的火光遮住視線,粉塵與石屑蓋住天空。
有一道人影無視周圍的光與火,撕裂路途上的一切,挾裹着滾滾硝煙,跨越數十米距離,出現在圖拉蒙面前。
他身上的軍裝已不再挺拔。乾淨的襯衣也被硝煙染出許多暗沉,但是他的眼睛很明亮,手上的劍同樣很明亮。
圖拉蒙不再大笑,那些屬於唐林的明亮,在他的眼睛裡越來越明亮。
同樣都是明亮,可惜他的明亮屬於別人,非他自己。
“赫卡蒂”沒能像斬掉克隆人的利爪那樣插進圖拉蒙胸口,因爲有一道人影落下,承受住了它的刺擊。
是j先生。
原本用於在天空翱翔的肉翼拐了個彎,由後背繞到胸前。竟變爲一道黑色盾牌,護住了後面的圖拉蒙。
那片單翼並不只是用來飛翔,還可以當成一道堅固壁壘。哪怕是大口徑武器射出的穿甲彈,也無法把它刺穿。
它是他的驕傲。
然而,“赫卡蒂”終究是一柄神兵,即使無法完全刺穿那道壁壘,劍鋒亦是深沒其中將近半尺。
劍脊漫出的紋理漾出鮮紅色的光芒,照亮漆黑的盾,照亮唐林的眼。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血肉所化壁壘如此堅固,連“赫卡蒂”這種削鐵如泥的神兵都可以架住。
雖然不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可以肯定的是,它絕對不是人類造物。
只有j先生心裡清楚。身後這片肉翼的混種基因有多麼強大,完全不同於他的左臂。以及針刺頭冠。
它並非由人類基因與外星生物基因構造的一般混種基因,而是由人類基因與史詩生物基因構造的特殊混種基因,對人體負擔極重,即便是諾亞大人,也只是在他身上培育出一片肉翼,便再也無法培育出第二片。
“赫卡蒂”與肉翼還在僵持,唐林的臉被劍光點燃,澎湃的電芒由握住劍柄的手涌出,注入闊劍。
他不甘心就此放棄。
“赫卡蒂”劍身上那些紅色紋理綻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華,紋理變成裂隙,無數高能粒子溢出,在劍的周圍蜿蜒出一株火樹。
人造的劍柄承受不住高壓電流的侵蝕,炸成一團碎屑,唐林卻並沒有失去“赫卡蒂”,相反,它好像變成手臂的一部分。
那些由劍脊向劍鋒輻射的紅色紋理裂開,化成片狀結構,隨着劍脊的拉長,向外移動,劍片與劍片的裂隙也越來越寬,原來緊密咬合的闊劍,竟變成一把由層疊累加的刀片組成的特殊大劍。
人造的劍柄破碎後,劍格部分向下沉降,底部彈出一圈向內收縮的柔韌物質,緊緊包裹住手腕,將前面的手掌吞沒。
j先生一時看呆了,無論如何沒有想過,梅洛爾的“赫卡蒂”落入唐林手裡會出現這種變化,彷彿受到什麼刺激,突然解放第二形態。
唐林同樣感到意外,只是很快便回過神,接受闊劍變成大劍這一事實,再次向右手注入更多的電能。
充滿中庭的風好像被斬斷,陽光也被逼退,赤色光芒席捲二人身週數十米範圍,原來每一塊刀片邊緣組成紅色紋理的構造向外噴射出蘊含極強能量的粒子潮,形成一個向外膨脹的漩渦,最終擴散成一場烈焰風暴。
刺眼的紅光吞沒二人的身體,連j先生身側的圖拉蒙也籠罩在內。狂暴的能量波動肆虐小半個中庭,那些克隆人與身着聖喬治級動力裝甲的黑武士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最終,一聲慘哼衝破紅光籠罩的世界,穿梭入雲。
鼓盪的能量場終於衝破肉翼的束縛,向“赫卡蒂”左右爆開,衝擊波橫掃周圍的一切。
紅毯的碎片、斷裂的蠍尾,鋪在地面的石屑、七倒八歪的座椅、破碎的酒杯,乃至於女性們遺失在現場的高跟鞋……全被那道衝擊波震起,射向遠方。
自然風被攪散,花池的綠葉與鮮花七零八落,外圍的楓樹低了頭……
彷彿颱風過境。
紅色的粒子流一閃即斂,重新回到“赫卡蒂”體內,並沒有隨那些衝擊波遠去,避免了造成更大範圍的破壞。
風暴散去,揚塵漸稀,視線慢慢恢復清明。
“赫卡蒂”歸刃,恢復闊劍姿態,只是劍格依舊包裹住唐林的右手。
j先生的樣子很狼狽,準確的說是悽慘。擋在面前的肉翼已然不復從前,被暴走的紅色粒子潮撕扯成無數碎片,只留下肩胛骨上的幾根骨刺與一截肉翼殘餘,依舊淅淅瀝瀝淌着紫色血液。
他用來抵禦粒子潮餘波的左臂同樣傷痕累累,龍首表面被沖刷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創口,與殘破的肉翼一樣,往外涌着紫色血液,將地面染出一片異色。
空氣中飄着濃重的刺鼻氣味,像陳年的老醋。
唐林怔怔望着手臂前端的“赫卡蒂”,眉頭擰成一股繩,眼睛裡充滿疑惑與興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