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雙更,獻給羣裡書友“起不來牀先森”,生日快樂。)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龐貝克拉克是那樣的性格,手下軍官自然也不例外,就像把一生都獻給海軍,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的龐貝少將一樣,“武仙號”上有很多類似船員,他們很光榮,也很可悲。
唐方沒有聽到“武仙號”艦橋設備池工作人員的議論,平靜望着因激動所致滿臉通紅的星盟少將,笑了:“這就是你的依仗吧,尊敬的少將閣下。”
“你閉嘴。”說話的是中村美惠,呵斥對象不是唐方,而是龐貝克拉克。
這是命令,用生硬且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
龐貝不服,如果在私人場合,他會給她一耳光,可惜現在不是,他只能選擇憤怒的沉默,怨毒的注視。
“你到底想幹什麼?”
《無》《錯》唐方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臉,依舊平靜說道:“幫我聯繫大衛柯南。”
中村美惠一愣,沒想到他提出這麼一個要求,龐貝克拉克冷笑連連,鄙夷的眼神好像在說,爲什麼要幫你?真當自己是一號人物了?大衛柯南可是正正經經的五星上將,你說見就見?
“你爲什麼要見他?”
其實她很樂意幫唐方一回,覺得這個燙手山芋有人接過去纔好,她可不願再面對“晨星號”上那個總會給人“驚喜”的年輕人。
他的“驚喜”,“驚”大於“喜”,一般人享受不了。
唐方問道:“需要理由麼?”
龐貝克拉克臉上冷笑愈濃,忍不住插嘴道:“不需要理由麼?”
“哦。”他望着少將怒氣漸消的臉,沉默片刻說道:“這樣吧,我給你們看一段視頻。”
“看一段視頻?”
“武仙號”上船員面面相覷。龐貝擠動一下右臉肌肉,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
很快,大屏幕上那張年輕的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航拍影像。
入夜時分可見度較低,只能勉強分辨出被戰火洗禮的土地,風中飄揚的殘破戰旗。傾塌的廢墟,還有翻滾而起的硝煙。
有人撇撇嘴,不以爲然。戰爭片裡這種鏡頭多了去,比它更清晰,更悲傷,更殘酷。
還有一些人嗤之以鼻,譏笑他神經病,因爲視頻無有任何實際意義,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非要用這樣的形式?打啞謎很好玩嗎?
只有龐貝克拉克、中村美惠。參謀長威爾科林,及一些高層軍官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像汛期的黃河水那麼渾濁。
視頻影像的最後是一座高大建築,夜色下看不太真切,只能分辨出它的輪廓。
但……這便足夠了。
因爲從輪廓上已經可以辨識出它的身份——“阿魯邁加”將軍府。
星盟邊疆有片阿亞洛斯-科普林-斯蘭達爾無人區,無人區那頭有個穆巴拉克恆星系統,裡面有一顆叫做“阿魯邁加”的可居住行星,行星上有一座將軍府。住着一位中年人,叫哈林頓哈里斯。
這是被星盟邊軍每一位指揮官烙印在腦海的事情。因爲那就像插進每一個星盟人心底的釘子,是經年的痛。
多少次他們看着幻燈片上那座武裝到牙齒的堡壘發誓,要把它敲碎,砸爛,從“阿魯邁加”的地面抹去。
多少人這麼暗暗發誓。
但,眼前的一幕彷彿夢境再現。雖然不太真切,夜色下所有風景是那麼模糊。
一些參謀使勁揉着雙眼,彷彿要把眼珠子瞪出來。還有一些軍官一下一下掐擰大腿,要證實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
他們想相信,又不願相信。這是一種非常矛盾的心理,於是“武仙號”、“英仙號”2大姊妹艦艦橋氣氛變得很怪異。
普通工作人員不明所以,議論紛紛,覺得那人是個傻x,閒着沒事放什麼戰爭片,誰沒看過怎地?還有……你放就放吧,還搞個朦朧版本,這不是糟踐人麼。
至於指揮層的軍官們則一片沉默,驚駭與迷茫像涇渭分明的兩條河,在一左一右兩張臉上流淌。
不是眼在流淚,而是心在流淚,尤其是龐貝克拉克,尤其是貝利這樣把一生都奉獻給星盟的軍人。
唐方的臉再次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時候,龐貝克拉克憤怒說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這是假的,全是假的……那一定不是‘穆巴拉克’……是你在造假,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告訴我,告訴我真相。”
他的話語無倫次,情緒時而憤怒,時而茫然,就像大多數認出那片戰火洗禮之地的軍官一樣,他想相信,又不願相信,還沒道理相信。
想相信是因爲他們做夢都希望“穆巴拉克”重歸星盟懷抱。不願相信是因爲厄夜軍團就這麼完了?簡簡單單的完了?在心理上無法接受。至於沒道理相信更簡單,星盟這麼多年都沒解決掉的問題,就憑唐艦長的500艘戰艦300生體戰艦?可能嗎?
唐方根本沒有理他,看向中村美惠,再一次重複道:“幫我接大衛柯南。”
她這纔回過神來,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延遲片刻,才說道:“晚一些行不行?晚一些我派人去接你。”
“好,我會在‘克里斯蒂爾’等你。”說完便斷開通訊。
“阿波羅”所屬500艘戰艦開始調轉方向,往“克里斯蒂爾”飛去。
300頭腐化者倦鳥投林一樣重新鑽回貝希摩斯腹腔,這頭星空巨獸抖動小山一樣的身軀,兩翼粗大附肢輕輕滑動,非常緩慢地轉動頭顱,跟在500艘戰艦後面越遊越遠。
最後,“晨星號”、“權天使號”、及兩艘冥蝠級驅逐艦無視一字排開的第44艦隊。從容不迫由中場遠去,最終消失在“克里斯蒂爾”在“迪拉爾”照耀下反射出的一抹銀色弧光中。
過去許久,“武仙號”艦橋才響起一聲幽幽嘆息,不是來自龐貝克拉克,而是出自中村美惠之口。
“龐貝少將,你可以在我面前清高。可以在那些議員面前清高,但是從今往後請不要在他面前清高,因爲這不是愛國,而是叛國。”
她聲音壓得很低,話卻說的很重,對於一個愛國者而言,最沉重的打擊莫過於叛國罪。
龐貝克拉克在看一些文藝作品的時候也曾想過一個問題,如果有朝一日他也會像文藝作品裡某些主角一樣,明明是忠誠又無畏的愛國者。卻被後來的當權集團抹黑成爲叛逆,他又會怎麼樣。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在看似堅強、勇敢的外在下,是一顆非常脆弱的愛國之心,或者說虛僞之心,因爲他無法接受“叛國”這樣的罪名,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於是。他發現自己所謂的“愛國”根本就不像表面那樣純粹,而是建立在“名聲”的基礎上的僞愛國……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一定是假。一定是假的,是用來欺騙我們的。”
中村美惠說道:“他爲什麼要那樣做?”
“因爲……”龐貝沉默許久,像一隻病入膏肓的狗那樣有氣無力說道:“因爲他要見大衛將軍。”
“希望你打仗的時候不會這麼幼稚,否則,我會一槍斃了你,儘管……我是一個女人。你眼中水性楊花,通過出賣上位的女人……起碼我比你要誠實許多。”
這句話說完,大屏幕上光影一閃,變得一片漆黑。
設備池的議論聲已經終止,所有工作人員低頭處理手頭的工作。不敢去看艦長席那個滿臉扭曲,好像地獄魔鬼一樣的人。
其實,扭曲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靈魂。
…………
一場風波來得快,去的也快,好像遠方姍姍飄來的一團雨雲,只扔下寥寥幾顆悶雷,便再次飄遠,讓人如置夢幻。
工程部隊的士兵呆呆望着“克里斯蒂爾”,哪怕星空巨獸已經消失不見,只剩遠方一道越來越亮的光。
“克里斯蒂爾”在“拉克西絲”荒涼的地表灑下一層柔和的月華,顯得很平靜。
不平靜的只有人心。
很快,工程部的士兵再次投入緊張忙碌的施工中,對於他們來說,剛纔的一幕只是一段驚心動魄的小插曲,可對於中村美惠、龐貝克拉克這樣的艦隊將領來說,卻是一場大海嘯。
…………
貝希摩斯像一座空間站那樣停在“克里斯蒂爾”高空軌道,靜靜享受地面工業園區,謝里登、羅斯金等人的仰望與讚歎,“阿波羅”旗下大大小小的戰艦像伴生魚羣一樣圍繞在它身邊,迎着“迪拉爾”的光,表面鍍上一層銀霜。
那些蘇魯、蒙亞籍勞工,包括原“啓明星藥業”員工,或一臉呆滯望着顯示器上那隻星空巨獸,或圍在地表觀察站,爭奪光學望遠鏡的使用權,以便能夠詳細觀察唐艦長的大寵物。
貝希摩斯的出現對他們而言更像是一場視覺盛宴。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連腐化者都沒見過,只是聽說“晨星鑄造”擁有令各方勢力垂涎的生體戰艦,那是一種體長達40米的恐怖生物,可以匹敵戰艦。
只有羅斯金、謝里登這樣的參加過迪拉爾遭遇戰的人,纔有幸目睹過腐化者。
然而,誰也不曾想到,唐艦長不聲不響出去這麼多天,有些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拋棄“晨星鑄造”,離開星盟遠走他鄉,哪裡知道他再度歸來,竟然帶回這麼一頭星空巨鯨。
加登霍爾與很多勞工暗暗慶幸當初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安心等候他歸來,儘管謝里登、羅斯金並沒有對他們做工作,卻依然堅信他會回來,這源於當初在“巴比倫”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時,從那雙眼睛裡捕捉到的一種情緒,也可以說是性格——不服輸。
唐方從“晨星號”下來後,在工業園區一間會議室同羅斯金、謝里登、加登霍爾等人相見。順便聽取他們的工作彙報。
當然,與其說是工作彙報,倒不如說是人員流失報表。
很多人從網絡、媒體、私下交流等途徑得知“晨星鑄造”所面臨的險惡局面,對企業前景失去信心,選擇離開這裡另謀出路。
唐方早就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一幕,畢竟那些勞工抵達“克里斯蒂爾”的時候。謝里登便跟他們講過,如果覺得不適合這裡的生活與工作可以隨時離開,“晨星鑄造”會派人把他們送到“海里姆”,還會留下一些錢,可供一月開銷。
這很仁義,很有良心,卻依然阻止不了那些想離開的人,這不單單源於“晨星鑄造”所面臨的困頓局面,唐艦長的淡薄性格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他太懶了。不像一個可以成大事的人,而且“晨星鑄造”根本沒有自己的企業文化,謝里登從不會爲他們描繪企業藍圖,帶他們暢想未來,展望人生,這讓他們沒有歸屬感,對企業沒有信心,覺得與其在這裡虛度光陰。倒不如回到主流社會另尋機緣。
用某些人的話來說,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企業家。
唐方從不認爲自己是一個企業家。既然連企業家都不是,自然談不上“合格”或“不合格”,謝里登曾向他提議使用“啓明星藥業”的員工培訓、幹部篩選等企業機制,卻遭到一口否決,對於所謂的“企業文化”這種洗腦式勵志教育,用毫無實際意義的前景許諾與所謂企業底蘊來綁架那些意志薄弱的人。用團體意志來取代個人思想,他覺得這跟蒙亞、蘇魯那種國家整天宣揚的所謂“精神文化”沒有什麼區別。
這或許對企業有利,對資本家有利,對權力者有利,可是對於底層工人有什麼意義?
就算真的可以改善他們的物質生活。卻荼毒了他們的精神家園,失去夢想與追求的人生有什麼價值?跟那些蒙起眼睛拉磨的驢有分別麼?
有人說這就是“生活”,難道人生下來就是爲被生活qj的嗎?
當然,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就像未穿越之前的他——車、房、存款、老婆,這便是他的人生,他的追求,很可悲又很現實。
所以,他選擇“無爲”,遵從華夏古代“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精神管理方式,去蕪存菁,留其精華,只有經歷許多困難,仍然願意在逆境中追隨他的人,纔是他需要的夥伴,而不是隻懂耕作的奴隸。
“晨星鑄造”僅僅是一個用來掩人耳目,輸出3族戰鬥單位及伊普西龍遺蹟的殼企業,他的目標不在星盟,也不在經濟領域,而是在無人區彼岸的蒙亞與蘇魯。
他立志推翻柯爾克拉夫一世暴政,卻不想蒙亞大亂,他需要很多夥伴,單憑加西亞反抗軍還遠遠不夠,這些蘇魯、蒙亞籍勞工敢於冒着生命危險來星盟,足以證明他們的勇氣與追求。
他沒有把自己的考量告訴謝里登、羅斯金等人,只是叮囑他們嚴格按照這樣的命令去做。
在這之後謝里登又談起另一個問題,自從“克里斯蒂爾”高空軌道上補給空間站被厄夜軍團炸燬以後,給補給工作帶來了很大的不便,是不是聯繫一下附近的軍工企業或航天工程公司採購一座補給站?
唐方考慮片刻,讓他等一等,如今“克里斯蒂爾”高空軌道有貝希摩斯存在,足以當成空間站使用,暫時可以應付補給事務。
謝里登很好奇天上的大傢伙爲什麼能夠當成空間站使用,只可惜唐方並未多做介紹,他也沒好意思追問,那樣未免顯得八卦與孤陋寡聞,好歹他也是一個職業經理人,面子很重要。
接下來衆人又討論一番第44艦隊的事情,正當芙蕾雅瞌睡連連,快要睡過去的時候,白浩向地面指揮中心發來消息,言說中村美惠已經與無人區海軍司令部建立通訊信道,他隨時可以過去。
唐方準備動身的時候,陰謀論者史蒂芬蘇表達了自己的擔心,萬一那個女人剛纔答應幫忙聯絡無人區海軍司令部,是出於緩兵之計的考慮,如今正在“英仙號”擺下一場鴻門宴等他過去,那豈不是以身犯險?
這一次沒有人吐槽史蒂芬蘇,因爲這樣的擔心完全有可能發生。
拜倫提議拒絕中村美惠的邀請,星盟海軍司令部完全有能力主動聯繫“克里斯蒂爾”工業園區。
作爲一名海賊團領袖,他或許很稱職,但是與中村美惠這樣既有政治頭腦又有軍事頭腦的人相比,在爲人處世方面,明顯還有不小差距。
如果任由“晨星鑄造”利用自己的設備聯絡海軍司令部,通話內容無法做到保密,這是海軍方面不能接受的。中村美惠很清楚,唐方要聯繫海軍司令部恐怕不是類似要求第44艦隊由“迪拉爾”撤軍這樣簡單的訴求,如果那份影像資料不假,有很大可能涉及“穆巴拉克”,甚至於涉及到當初厄夜軍團偷襲“迪拉爾”這種事,萬一雙方在通訊過程中大衛柯南有什麼不當言論,被記錄下來,將會對海軍和政府造成不利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