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涌上了心頭。
許久，莫千蕊都沒有說話。
以本朝的律法而言，長子贍養父母長輩是理所當然的，這跟是否繼承祖產沒有任何關係。甚至於，長子的責任還不僅限於此。
旁的不說，李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李大掌櫃父母以及其他長輩早已過世，且李家最初是家徒四壁，據說，除了破敗的祖屋之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可即便如此，在父母過世後，李大掌櫃仍然承擔了屬於長兄的責任。他不僅要照顧好年幼的弟弟們，還要爲他們置辦家產並且娶妻繁衍後代。
自然，他做到了，還做得很好。
李家從一個破敗不堪的人家，成爲枝繁葉茂的大家族，李大掌櫃真可謂是功不可沒。
問題在於，像李大掌櫃這樣的人，到底算是少數的，大多數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跟李家相似的人家，在這方圓十里的村子莊子裡，也有不少。多半已成年的長兄都會選擇自己先娶妻生子，至於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則是飢一頓飽一頓的。甚至於，還有些人還會選擇將年幼弟妹賣給人牙子。
也就是說，所謂的責任並不代表法律。
長子對於整個家族有責任，可他完全可以選擇不去承擔他應該盡到的責任。反過來說，幼子也不是光受寵就可以的。
“大丫頭，你阿奶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莫家阿孃幾乎是嘆息着說出了這話。
可不是嗎？
回憶着方纔進入院子時，莫家阿奶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並且還一副恨不得將自己整個兒塞入行禮的模樣，這已經不僅僅是憤怒。
傷心。
或者，是心碎吧。
“阿奶她怎麼說？”遲疑了好一會兒，莫千蕊終還是問了出來。
以她對莫家阿奶的瞭解來看，即便真的被傷透了心，莫家阿奶還是會做出一些舉動來的。比如說，將莫家小叔叔倆口子安頓好。
“她跟你小叔叔保證，她是絕對不會留在盂縣的。將你小叔叔小嬸兒送到盂縣安頓下來以後，她就會立馬離開。而且，以後絕對不會去打擾他們倆口子。對了，你阿奶還說，家裡只要是他們倆口子的東西，都可以搬走，包括家裡的糧食，還有一些傢俱之類的。”
他們倆口子的東西？
莫千蕊冷笑一聲，整個家裡，有屬於莫家小叔叔的東西嗎？
換句話說，莫家小叔叔有爲家裡賺過一根針線嗎？
“算了，就再聽你阿奶這一次吧，我看她這次是真的鐵了心了。”莫家阿孃見莫千蕊這副冷冰冰的神情，以爲她是在氣莫家阿奶，當下便忍不住勸了起來。
不想，莫千蕊卻搖了搖頭，道：“阿孃，人心是不是這天底下最難以琢磨的物件？”
莫家阿孃微微一愣，苦笑的點點頭：“老話不是說了嗎？人心隔肚皮，你小叔叔究竟是怎麼想的，咱們也猜不到呢。”
可不是嗎？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莫家小叔叔時的場景，莫千蕊面上露出了一絲茫然。
那個時候，莫家小叔叔給她的感覺是一個很迂腐的讀書人，樣貌倒是不錯，神情卻很倨傲。也許這個年代的人，已經習慣了讀書人的高高在上，可有着上輩子記憶的莫千蕊，卻從來不認爲讀書習字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那個時候，莫千蕊有些討厭自己的這個小叔叔。當然，這其中或許也有莫家小姑姑的因素。
之後，因爲莫家阿奶滿天下的爲莫家小叔叔尋一門好親，讓莫千蕊看到了莫家小叔叔身爲少年郎的羞澀。
再然後，卻是盜版王翠娥那事兒了，接着便是莫家小叔叔失去了雙腿。儘管，罪魁禍首是花縣丞，可莫千蕊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禍首之一。
以莫千蕊的性子，縱然不會因此而愧疚終生，可面對失去了雙腿的莫家小叔叔時，也難免會有些傷感。
也是因爲這件事兒，莫千蕊終於認可了莫家小叔叔是自己的親人。
而在這之前，莫千蕊除了唐晏岫和莫家阿爹阿孃、二丫之外，只認可莫家阿奶。甚至於連當時已經出生了的狗蛋兒，她都不認爲是自己的至親家人。
可如今呢？
“其實，小叔叔跟小姑姑是同一類人。”
思量了許久，莫千蕊再次開口卻說了這句話，讓莫家阿孃很是茫然。
“阿孃，難道你不覺得嗎？小姑姑很自私，整日裡夢想着過不勞而獲的生活，一旦有什麼事兒不順心，或者發現旁人過得比自個兒好，她就會忍不住鬧騰作起來。”
“可你小叔叔有這樣嗎？我怎麼覺得，還是小妹子更自私呢？”
“不，阿孃你錯了，我小姑姑不是更自私，而是更蠢。再說了，他倆本身的處境也不一樣。我小叔叔自幼就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所以很多事兒你們都沒有注意到。而我小姑姑則是打小就不受寵，加上她本來就蠢，鬧騰起來更是不管不顧，這纔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得到了所有人的厭惡。”
莫家阿孃愣住了，而莫千蕊面上卻只剩下了悲哀。
其實，她想的一點兒也不錯，這倆兄妹的性子實在是太像了。只不過，莫家小叔叔略微內向了一些，而莫家小姑姑則愛鬧騰了一些。
可本質上，兩者沒有絲毫差別。
且不說旁的，至少在自私自利方面，他倆是完全一樣的。
“罷了，既然阿奶都看透了，那咱們也不用管了。。”莫千蕊忽的長出了一口氣，仿若卸下了包袱一般只覺得渾身舒暢。
說白了，莫千蕊並沒有對莫家小叔叔用上太多的感情，也因此，只覺得很失望，卻不至於傷心絕望。
至於莫家阿奶，莫千蕊倒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
就好比當初莫家阿爹被莫家小姑姑徹底傷透了心後，反倒是看透了。
而關於贍養的問題，莫千蕊卻是覺得，這本來就是身爲後輩子孫的義務。哪怕莫家阿爹沒有得到莫家一分祖產，他也應該贍養父母長輩。
想到這兒，莫千蕊忽的靈光一閃，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衝着院子朗聲道：“阿爹阿奶，乾脆你們也把行禮收拾一下吧，回頭咱們一道兒去萬花郡。花家欠了晏岫好大一個人情，回頭讓花家幫忙給咱們在內城買一個大大的宅子，咱們挨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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