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言蘇威退出行宮大殿的時候,因年老得到皇帝的特旨可以坐小輦離開。坐在輦上當然還是比較舒適的,尤其是天氣日漸炎熱,多走幾步路難免就要流汗,弄的渾身粘溼極不難受。
躺在小輦上蘇威心裡暗暗的琢磨着。
當年比楊堅還小一歲的周武帝宇文邕三十多歲就駕崩後,傳位給兒子宇文贇,是爲周宣帝。可這個周宣帝過於胡鬧,可以說各種折騰,是出名的作死小能手,折騰沒幾年,於是天怒人怨,宇文家當年一手帶出來的關隴集團,於是都心生不滿。
當年宇文泰並不是關隴集團的帶頭大哥,真正的帶頭大哥是關中大行臺賀拔嶽。
賀拔嶽和高歡一樣當年都是爾朱榮的小弟,後來爾朱榮被高歡幹掉。
賀拔嶽接受北魏孝武帝密令,對抗高歡,他率以武川鎮出身的兄弟們整合關隴地區的軍事力量,形成一個新興的軍事貴族集團。
他們以賀拔嶽的武川舊部爲班底,定居關中,胡漢揉雜,文武合一,互相通婚,尤其是與關中隴中的地方豪強士族們聯姻,於是形成關隴貴族集團。
只是後來賀拔嶽突然戰死,宇文泰趁機站出來帶領大家繼續走下去對抗關東。
再後來皇帝跑來關中,宇文泰爲了能夠跟皇帝爭奪,於是完善府兵制度,設置八柱國,十二大將軍。
這個制度的根本就是鮮卑人的部落議事制度,相當於八王議政。本來皇帝說了算,結果就成了八柱國聯盟議會制,宇文泰自己是大首輔,自然實權在握,架空了皇帝。
在當時,西魏是軍政合一,八柱國和十二大將軍都是出將入相,不光是軍隊的統帥,同時也是國家的領導核心,甚至他們的兵都算是他們的私兵。
正因此,這二十大家族就成爲關中地區的西魏國的顯赫核心家族,西魏和北周都是由這些家族建立的。
在西魏北周時代,這些頂級關隴貴族可不僅僅是朝廷重臣這麼簡單,他們其實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相當於是公司的大股東,董事會成員。
宇文家不論是立元氏爲傀儡時的西魏,還是自己出來當皇帝的北周,其實依然還只是帶頭大哥而已。
周宣帝的各種折騰,甚至暗中推行的各種政策,其實也是在一直中央集權,皇家收威,最終結果,身爲周宣帝岳父的楊堅,十二大將軍楊忠的兒子成爲關隴集團大部份支持的新首領。
因爲周宣帝亂搞,所以這次的權力交接是很平穩過渡的,哪怕同是宣帝岳父的尉遲迥起兵三十萬,但還是無法逆勢而上。
於謹、李穆這些大柱國都紛紛支持楊堅,最終楊氏篡奪北周天下,而且過渡非常快和平穩。
楊堅奪北周,緊接着滅西樑、南陳,最終一統天下。
大隋建立之後,便更改制度,恢復漢魏制度,復古周禮,設三省六部。雖軍事上依然保留府兵制,但此時的府兵已經改變制度,不再設有柱國。
十二大將軍改爲十二衛四府,大將軍也不再有直接統兵大權,至於柱國更只成爲勳官虛銜。
通過種種手段,楊堅把過去關隴貴族手裡的核心大權,迅速的收回了不少。
他做到了當年宇文泰他們想做卻沒做到的事情。
楊堅坐天下二十餘年,一直壓制着關隴集團,各種手段打壓,到了楊廣繼位時,其實最初的八柱國十二大將軍家族,已經多半沒落。
楊廣繼位後,更是趁機大肆提拔江南和關東士族。曾經在東西魏爭霸中站錯位的五姓七家,也終又擡頭挺胸,不過在皇帝面前依然還是很老實。
楊廣很滿意這些關東和江南士族,裴蘊、虞世基、裴世矩,都是他們的代表。
而他蘇威,算是關隴貴族中關中士族代表了,宇文述,算是關隴軍事貴族在朝的代表。
可宇文述家族以前根本不入流,現在卻成頂級代表,反倒是如李虎李弼李穆於翼這些八柱國家後代,如今卻被壓的起不了身,於仲文上次更是被皇帝藉機砍了腦袋。
李穆家也被皇帝借爵位繼承一案,搞死了幾個嫡系子孫,讓個昏庸無能的九子李渾繼位家主之位,襲得國公爵位。
這樣下去,其實用不了多少年,估計曾經的八柱國家十二大將軍家族,就要被搞的差不多,再無法左右朝堂。
這次楊玄感叛亂,讓皇帝又可以趁機把楊素的弘農楊氏家族連根拔起了。說不得,可能還要藉機牽連,再把如京兆韋氏等幾家拔起。
現在的朝中,隱隱便形成了三大集團。
關隴軍事貴族自然還在其中,但力量已經大不如從前,無法再壟斷朝局,左右天下。以五姓七家爲首的關東士族,這幾年勁頭強盛,當初北周滅齊,站在齊國那邊的五姓爲首的關東士族自然是遭受全面打壓,在北魏時興起的四姓勢力大衰,這兩年算是重新恢復了許多。
再然後便是江南士族,江南士族最早自然是在衣冠南渡時的那些北方現下士族與吳地本土士族,不過侯景之亂時,王謝顧朱等大士族幾乎毀盡,如今也唯蕭、沈幾支。
不過現在看來,山東豪強已經隱隱興起,以羅成爲代表的這支勢力竄起很快,他們與現有三大集團比起來,沒有多少根基,缺少資歷和聲望,就如羅成一樣。
可正是因此,蘇威覺得這纔是山東豪強們興起的根本,因爲皇帝就喜歡用這種。當初用關東士族來打壓關隴集團,又用江南士族來牽制關東士族。
現在無疑是想用山東豪強新打造一個豪強集團,用以徹底取代關隴軍事貴族們,畢竟皇帝雖出身於關隴軍事集團,但卻比誰都忌憚懼怕着這個集團。皇帝興建東都,遷都洛陽,把天下中心東移,也是在進一步的減弱北隴集團對朝廷的影響力。
皇帝總是喜歡這樣幹,不過相比起文帝來,無疑更加激進,也更加草率了一些。
楊玄感的叛亂,其實就是最好的證明。
羅成入朝之後,會擔任何職呢?
蘇威輕輕笑了起來。
他老了,朝中二十餘年,三起三落了,好多事情也看淡了,更看透了當今天子的性格。這是一個想到什麼,就要做什麼,誰也勸不住的皇帝,他會只聽他想聽的話,做他想做的事情,至於其它,是絕不會去管的。
“年輕人還真是運氣好啊,恰逢天子偏偏又需要這樣一個人,真是上輩子燒多了高香啊。”蘇威感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