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時哭時喊的聲音迴盪在只有月光的房間內,簡娜靜靜站在門口,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她怕自己走進去之後,發現這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過了好一會兒,簡娜閉了下眼睛,咬牙進入了那既是朱利安臥室,又是客廳、廚房和餐廳的房間。
她蹲到哥哥的身旁,沒有阻止他哭喊,也未觸碰受到驚嚇般的他,只是柔聲說道:“我們沒多少債務了,失去現在的工作,還能再找一份,不用着急……“
“你有足夠的基礎,肯定有別的師父願意收下你……”
“媽媽想看到的是,我和你能生活得更好,而不是自責……”
簡娜一遍遍重複着這些話語,直到崩潰的朱利安精神消耗過大,身體逐漸發軟,靠在窗邊牆壁上,睡了過去。
他終於安靜了。
看着表情逐漸舒展,不再那麼驚恐和痛苦的哥哥,簡娜無聲吐了口氣,眼裡的淚水失去了閘門,不斷地往下滴落。“
默默哭了一陣,她站起身來,走到朱利安的牀邊,將被子抱起,輕柔蓋在了倚住牆壁而睡的哥哥身上。""
做完這一切,她拖着腳步,回到了裡面那個房間,那是屬於她和她媽媽艾洛蒂的臥室。
簡娜躺了下去,睜着空洞的眼睛,怔怔望着映有些許月光的昏暗天花板。
她腦海裡時不時回想起媽媽說過的那些話語,卻無法再說服自己。"
也許,除了極少數幸運兒,黑暗纔是人生的主旋律,光明只不過偶爾的點綴。
簡娜突然抓過媽媽的枕頭,將它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身體出現了抽噎時會有的種種反應。
爲什麼,爲什麼總是黑暗,沒有一點光明?
太陽什麼時候纔會重新升起?
不知到了幾點,簡娜昏沉沉睡了過去。
她是被外面的動靜驚醒的。
她翻身坐起,揉了揉變腫的眼睛,急匆匆出了房間。
映入她眼簾的是正在烤麪包片的朱利安。
他不復昨晚的崩潰和精神的失常,專注地忙碌着手中的事情。
簡娜的嘴脣翕動了幾秒,最終說出來的卻是日常的問候:“你這麼早就醒了?”
朱利安略顯木訥地回答道:“昨天沒有吃晚餐,被餓醒了。“
“你再等一等,烤麪包片很快就好了。”
看到哥哥的狀態,簡娜不僅沒有鬆弛,反而愈發擔心。
如果朱利安還是昨天夜裡那樣處在精神崩潰不斷哭喊的狀態下,她雖然會難受,會壓抑,會絕望,但她不會害怕。
她會以強制的方式帶着哥哥去見芙蘭卡,請她趕緊找真正的“心理醫生”提供治療。
而現在,她不確定朱利安是真的緩過來了,還是隻有外表看似正常。
有的問題如果不解決,一直積壓在心裡,等到再次爆發時,很可能會變得致命!
簡娜很怕自己剛吃完早餐,就看見哥哥趁自己一個不注意跳樓自殺了。
她認真觀察了朱利安一陣,感覺歇斯底里的崩潰確實沒有了,但精神上應該還未真正恢復正常。
朱利安自顧自做早餐的時候,動作敏捷,手腳麻利,沒什麼問題,可一旦語言交流,就會呈現木訥,呆板,反應緩慢的狀態。
這讓簡娜愈發相信哥哥是將那些崩潰和失常壓到了心底,連同他的思緒和靈魂。
呼…還是得找真正的“心理醫生”……簡娜的眼前又起了一層霧氣。
沒多久,朱利安烤好了麪包片,去街邊小販那裡買了罐還算新鮮的牛奶。
簡娜一邊食不知味地吃着早餐,一邊故作不經意地望向哥哥道:“我昨晚失眠,情緒很壓抑,想找心理醫生看看,你好像也一樣,要一起嗎?”
朱利安隔了兩秒纔回答道:“我要去找工作。”
簡娜心底又一次涌現出了強烈的悲哀。
哥哥竟然沒有質疑去找“心理醫生”這件事情。
住在這片街區的人,連去診所找醫生都不太願意,更別說因爲精神不好拜訪”心理醫生”。
他們大部分都不知道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也不覺得自己有心理問題。
想到真正的“心理醫生”可能得預約,簡娜沒有強求,想了下,用鼓勵的口吻道:
“我覺得你這次應該好好挑選僱主和師父,三天五天找不到工作很正常,那可能得花一兩週,甚至一兩個月。“
“到時候,我們兩個都有收入,也許今年內就能把剩下的債還清,只靠我一個人的話,那肯定不行,地下歌手的收入並不穩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被人喜歡了。”
簡娜這一方面是在提前降低哥哥的壓力,免得他因爲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受到刺激,再次崩潰,另一方面又強調了他的重要性,說只有妹妹是支撐不下去的,讓他覺得自身還是有很大用處,靠責任來維繫他的求生意志,避免他突然自殺。
昨天之前從沒考慮過這些細節的簡娜,今天已不自覺地思考起類似的問題。
再三穩定朱利安的狀態後,她目送哥哥出門去植物園區的工廠聚集地尋找機會。
休息了一會兒,簡娜依舊有些疲憊地離開了巴斯德街17號,向相隔不遠的聖熱爾街行去。
她打算這麼慢慢走到白外套街,正好芙蘭卡起牀,請她幫忙預約真正的“心理醫生”。
渾渾噩噩地經過路口時,簡娜目光空洞地一掃,看見側方報刊亭的某份報紙上刊登着一則新聞:“國會議員于格阿圖瓦強調要公正處理古德維爾化工廠爆炸事故。”
簡娜被那些單詞吸引,本能地走了過去,拿起那份報紙,快速瀏覽起那則新聞:
“…...新當選的國會議員于格.阿圖瓦認爲不能因一起意外事故就詆譭工廠主們,也不能讓爲國家提供了大量崗位和稅收的工廠主連一場事故都承擔不起,想要尋求破產,那會導致大量的倒閉,大量的失業,帶來新一輪的抗議和動亂。”
“于格.阿圖瓦表示他不會忘記爆炸裡受傷和死去的人,會尋求建立新的公益基金來幫工廠主們負擔一部分事故賠償,讓工廠能夠繼續運轉,讓那些在事故里有責任的人們用更多的崗位和稅收來贖罪。
“他還表示,他會在國會提出議案,給企業家們創造更好的環境,這包括更簡單地解僱不合格的工人和職員,更合理的事故賠款……”
看到這裡,簡娜的雙肩忽然抖動了起來。
她發出了笑聲,笑得身體顫抖,許久不停。
過了一陣,她放下報紙,繼續往前。
不知不覺間,簡娜走到了聖熱爾街,走到了那大半已變成廢墟的古德維爾化工廠。
望着殘破到極點的金屬大罐,她又一次回想起了媽媽艾洛蒂。
她每次都是迎着那個標誌性的事物走入工廠。
幾分鐘後,簡娜又有點模糊的視線內映出了一張陌生中透着點熟悉的臉孔。
那是位穿着陳舊長裙的婦女,她對簡娜道:“快,去市場大道,那個國會議員要舉行一場慰問宴會,邀請我們這些人蔘加,說不定能爭取到點什麼!”
“慰問宴會?”簡娜茫然反問。
那婦女快速點頭:“對!你媽媽不也在爆炸事故里受傷了嗎?你不記得了,我們在病房裡見過?“
“兩刻鐘前,那個議員纔去了醫院,等下又要舉行慰問宴會!”
“于格.阿圖瓦?”簡娜下意識問道。
“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那婦女拉住簡娜的手臂,帶着還有點渾噩的她,她舒了口氣道:“既然你還沒有衝動,簡娜那邊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準備去看看她,看她家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芙蘭卡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樓下上來,直奔這邊。
站在門口的盧米安和芙蘭卡側頭望了過去,看見身穿灰藍色樸素長裙、披散着頭髮的簡娜表情焦急地奔了過來,抽噎着說道:“我哥哥,我哥哥瘋了!他變成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