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蔚藍的海浪拍打在懸崖底部,綻放成了白色的花朵。
盧米安走到了那座據說是因蒂斯人第一次抵達聖提克島時留下的燈塔前,眺望起遠方的海洋。
此時距離夜晚還有很久,緋紅的月光還未灑在這裡,營造出夢幻迷離的場景,所以沒什麼遊客來燈塔閒逛,周圍很是安靜。
盧米安繞着有明顯羅塞爾時期風格的燈塔轉了兩三圈,進去參觀了近一刻鐘,沒發現有“魔鬼巫師”遺留的痕跡。
他並不奢望能直接遇上布爾曼,畢竟還不到欣賞月光的時間點,他只是想看看對方昨晚醒來後,有沒有到這裡緬懷過往,追憶妻子,平復內心的狀態,尋找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小夥子,白天這裡沒什麼好看的,夜晚會完全不一樣。”燈塔看守人抽着由烤制菸葉直接裹成的土煙,好心地提醒起盧米安。
盧米安笑着問道:“半夜也會有人來嗎?”
“有的。”看守燈塔的半百老頭用吹噓的口吻道,“那些來自特里爾的花花公子最喜歡在半夜帶女孩來這裡看月光。”
“有沒有一個喜歡套着兜帽假裝自己是巫師的人?”盧米安進一步問道。
燈塔看守人露出了回憶的表情:“偶爾會有,好幾次我以爲是鬼影。”
“他昨天深夜來過嗎?”盧米安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他的代入,他的推測,沒有問題!
這也許是相似的經歷讓他更能體會到布爾曼的心理狀態和偏執想法。
“不知道,反正我沒看見。”燈塔看守人回答道。
盧米安沒有多問,打算凌晨之後,月光最美的那兩三個小時再來看看。
接下來的三個多小時裡,他“逛”完了法林港那些真正有名的美食店鋪,問着差不多的問題,未能獲得任何有效信息。
這可以看出來,“魔鬼巫師”布爾曼正常狀態下還算剋制,不處在那種完全憑本能行動的狀態,很少到人多的地方,即使來過,也是做了足夠僞裝的。
下午四點,盧米安抵達法林港那個不大的蒸汽列車站,花3費爾金買了一張去安達特納火山礦場的車票。
如果想去那裡看落日,現在就得出發了
嗚,哐當哐當哐當,鐵黑粗獷的車頭噴薄出濃郁的煙霧,拖着長長的車廂,奔跑在了枕木之上。
它漸漸地由慢轉快,就像一個體型龐大的巨人終於戰勝了原本的慣性,把所有零件都動員了起來。
盧米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拿金黃色的草帽,靜靜地欣賞着不斷往後退去的一個個種植園。
接近六點時,這列火車停在了安達特納火山礦場外面。
盧米安戴好草帽,沒進礦場,沿旁邊的道路走向了火山頂部。
漸漸地,綠色開始稀疏,灰黑成了這裡的主色調,偶爾能看到幾片泛着紅色的岩石。
越靠近山頂,越是荒蕪,灰黑色的砂礫在獵獵作響的風裡無聲沉睡。
因爲沒有樹林和灌木的遮擋,盧米安的視界極爲寬闊,感覺這裡有種奇特的宏大,代表蒼涼和死寂的宏大。
沿着灰黑主色調間被旅客們踩出來的發白道路,盧米安一步步走到了火山口,內側下方是一片煤黑之色,點綴着泛紅的凹陷。
這裡的氣溫比地面還要暖和一點。
嗚,風在這沒有任何阻礙的地方肆無忌憚地行走着,吹得灰黑砂礫飛起,吹得人類搖搖晃晃。
這樣的場景裡,快落到天際的太陽將金紅交錯的光芒灑落,讓蒼涼和死寂都彷彿燃燒了起來,那凹陷的泛紅部分愈發濃郁。
盧米安按着頭頂的草帽,沿火山口前行了兩三百米。
忽然,山頂的風有所平息,瀰漫的砂礫紛紛落下。
盧米安頓時看見,火山口外側,往下的灰黑斜壁之上,散發最後燦爛的陽光裡,有一道人影靜靜屹立。
他穿着黑色的長袍,戴着深深的兜帽,專注地眺望着金紅的太陽一點點下沉。
盧米安表情未有任何變化,一步步走了過去,沒直接發動攻擊。
察覺到他的靠近,戴黑色兜帽的男子轉過了身體,露出那張有幾道腐爛傷口和大片慘淡絨毛的蒼白臉孔。
這正是“魔鬼巫師”布爾曼!
可能是身處這種景色和美好回憶裡的緣故,以瘋狂著稱的布爾曼竟有些疲憊地開口說道:“你居然找到了這裡。”
始終按着頭頂金黃草帽,免得它被大風吹走的盧米安自嘲一笑道:“如果不是我還有幻想和希望,如果不是還有很多仇人等着我找過去,我也會
經常回科爾杜村,回最近的那個高山草場,那裡的草很綠,一大片,一大片,開着淡黃的小花,走着許許多多的綿羊,天空藍得就像寶石,時不時飄過的白雲就像地上的羊羣,到了夜晚,會有很多星星,它們密密麻麻,彷彿清澈河底的鑽石砂礫.....
站在燃燒着的陽光和宏大死寂的灰黑裡,盧米安自顧自地回憶起了科爾杜村和那個高山草場。
布爾曼沒有打斷他,等他講完,才表情恍惚,笑比哭更難看地說道:“我和海倫都以爲什麼時候想到這裡來看落日了,買張票就能立刻過來,可她再也沒有來過……”
而你甚至不需要乘坐蒸汽列車…….盧米安緩慢地嘆了口氣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
布爾曼的臉龐肌肉扭曲了一下,表情裡透出毫不掩飾的痛苦:“我們被騙了,那個寶藏地圖有問題,我們遇到了真正的海怪!”
“該死的羣島人,海倫一直都相信他們習慣詐騙,喜歡當打手,是因爲沒有別的出路,所有還算體面的職位都被純正的因蒂斯人佔據着,可我們對他那麼好,那麼相信他,他還是爲了錢和別人合夥欺騙我們!“
“我要殺了他,殺了那些騙子,殺了所有羣島人!”
盧米安低笑了一聲道:“那些自認爲高貴的特里爾人裡也有當詐騙犯的,也有出賣自己肉體的,我從不歧視羣島人這個整體,但我提防單個的羣島人。”
說到這裡,盧米安忽然有了靈感:“欺騙你們的那個羣島人是‘偷盜者’途徑的?”
“是的。”布爾曼臉皮抽動,似乎快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
“詐騙師”在扮演?盧米安謹慎問道:
“他有沒有戴單片眼鏡,或是捏這隻眼睛眼眶的習慣?”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沒有。”布爾曼似乎不太明白盧米安爲什麼這麼問。
盧米安鬆了口氣:“他叫什麼名字?你殺掉他了嗎?”
布爾曼蒼白的臉孔霍然充血,流下了一滴滴腐爛的液體:“他叫馬克.貝尼託!”
“那次之後,他就消失不見了,我一直沒有找到他!”
盧米安沒再刺激布爾曼,轉而問道:“你們當時追尋的是哪個寶藏?”
“在迷霧海深處,有一個島嶼,上面生活的人不會老也不會真正死亡。”布爾曼回憶起當初蒐集到的寶藏傳聞,“有理由相信,那個島嶼上藏着非常珍貴的事物,我們沒想過和島民們爲敵,只希望潛入島內,偷一些不老藥出來。”
他說得有些凌亂,中間跳過了不少內容。
“這和‘不老泉’的寶藏傳說很像啊。”盧米安想了下道,“《大冒險家》系列小說已經暗示‘不老泉’是謊言。”
布爾曼沒理睬他,繼續說道:“我們找到了一些證據,也獲得了前往那個島嶼的寶藏地圖,誰知道,地圖,地圖是假的!“
“海怪破壞了我們的船隻,海倫爲了讓我能使用出那個特別的巫術,擋在了我的前面......我看着她,看着她被海怪撕成了兩截,看着她的眼睛裡都是絕望.
布爾曼喘起了粗氣,說不下去了。
“之後,你轉到了‘死神’途徑?”盧米安改變了話題。
布爾曼冰冷的亞麻色眼眸頓時變得明亮:“對,只有掌管‘死亡’領域的死神才能讓海倫復活!”
“那個寶藏傳說裡,不少細節也表明,只有死神才能永生,只有掌握了死亡的奧秘,才能讓逝者真正迴歸!那些島民不是不會死亡,而是會復活!”
“你真信那個寶藏啊?”盧米安問出這個問題後,已經有了答案。
半瘋的布爾曼會抓住每一根救命的稻草,相信每一個可以讓海倫復活的流言。
“我相信。”布爾曼點了點頭,嗓音低沉地說道,“因爲,前段時間我遇到了來自那個島嶼的人,真的有那麼一個島嶼,真的有那麼一些不會老也不會真正死去的島民!”
“真的?”盧米安脫口問道。
布爾曼眼神狂熱地說道:“我想抓住他,結果被他擊敗,他沒有殺我,反而很同情我的遭遇,教導了我一些‘死神’領域的知識,這裡面藏着復活的辦法!“
“該死的騙子,菲德爾的侍者竟然是騙子,我本來不想那麼快嘗試復活儀式的,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但他竟然是騙子,我要殺了他!羣島人都是騙子!都要死!”
真是那個島嶼出來的人?不會又是騙子吧?竟然是那個詐騙犯羅迪的事情刺激了布爾曼,嗯,還有那個島民的影響.….….盧米安眯了眯眼睛道:“那個島民叫什麼,長什麼樣子?”
布爾曼霍然警覺,望着盧米安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盧米安見狀,嘆了口氣,收起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地說道:“我來殺你。”
布爾曼愣了一下,哈哈笑道:“爲了什麼?賞金嗎?”
盧米安扔掉了手裡的金黃草帽,略微埋下身體,嗓音低沉地回答道:“懲罰你的罪惡,結束你的痛苦。”
布爾曼停止大笑,表情陰冷地擡起了雙手:“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