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柳依依在學校的畢業晚會上放聲歌唱的時候,還在鬱悶且有些生氣的埋怨着父母,說好要過來看自己表演的卻到現在還遲遲不來。
早上出門的時候,父親還一臉溫暖而堅定的舉着左手笑逐顏開的保證着一定會來,還使勁的催促着正在洗衣服的母親快點兒幫他找合適的衣服,母親則愛憐的看着他們搖着頭微笑,嘴角好看的盪漾起兩個迷人的梨渦,象是春天裡溫暖的陽光,她將洗衣機裡面的衣服一件件的掏出來,晾上去,一系列的動作自然而優雅,這個時候,早上的陽光纔剛升起,不算燦爛,柳依依卻覺得母親今天早上的側面特別的美。還有父親的瘦長的面頰,特別的帥氣。
她的五官神奇的遺傳了父親明亮的眼睛堅挺的鼻子,母親好看的下巴柔美的輪廓,她是父母的驕傲,父母所有的希望,她得到了父母所有的寵愛。
可是今天,向來有求必應的父母卻違備了他們的諾言,遲遲未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雖然並沒有影響她臨場表演的發揮,但多少令她有些惱火,畢竟她敬愛的父母自她出生以來便從未失信於她。
表演完下來,不及洗去臉上的妝容便跑去校園的便利店打父親的手機,卻一直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她好看的眉頭更加糾結起來。
她跺一下鬱悶的腳,正欲轉身回禮堂,卻見校門口有個忽匆匆的身影,很熟悉,但不是父母,而是她的姑姑,父親的妹妹。
母親是個孤兒,成年後自願回到孤兒院工作,用她的善良和愛心給每一個和她有着相同命運的孩子們送去關懷,父親當年買了一輛小貨車運輸蔬菜,恰巧孤兒院的蔬菜便是他送的,於是母親每次前來接蔬菜,都被父親一雙火熱的火眼金睛看得無處躲藏面頰滾燙,他們自然而然的相互喜歡相愛,不料卻受到了父親一家的極力反對,他們的理由是母親無門無戶,無親無眷,所謂門不當戶不對,於是父親和母親結婚幾乎是沒有親戚過來,這個姑姑從來看母親的眼神也是蔑視的,不屑的,從小到大依依便不喜歡她,極不喜歡。在依依的眼裡,母親美若天仙生性善良,爺爺奶奶一家人卻是有眼無珠。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姑姑由遠及近的朝着她跑過來,這個將近四十的肥胖女人,大餅一樣的臉龐,磨盤一樣的屁股,真的難以相信她和英俊的父親會是出自同一個孃胎。所謂一娘生九等,原來不無道理。
“依依。。。依依。。。”姑姑扭着碩大的屁股跑過來,大口的喘着粗氣,扁大的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珠,她拍打着胸口,活脫一隻奔跑後疲憊不堪的狗熊。
“我沒見到許諾。”依依主動開口,姑姑一定是來找她的寶貝女兒許諾的,雖然同在一所學校,但柳依依從來不願意多搭理她那個有些熱情過度的表妹。
她反感的看着眼前的姑姑,都說侄女象姑姑,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自己即便和她有一絲血濃於水的親情,也無
法發自內心的想與之親近,她對母親蔑視,自己便沒有理由高看她。血濃於水跟母女情深比起來太過於輕如鴻毛。
“依依,你爸爸他。。。他。。。”姑姑瞪着一雙牛蛋兒一樣的大眼睛看着她,彷彿在看一個外星人,語氣急促到快要不能呼吸。
“我爸好象出差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她仍是緊皺眉頭,不耐煩的將雙手插進口袋,欲轉身離去。
她知道,姑姑每一次找父親,都是勸說父親回家看望爺爺奶奶,這個姑姑不過是爺爺奶奶派過來的一個傳話的小兵罷了。
那一對老人家似乎也不算是自己的爺爺奶奶,他們從來不曾當作自己是他們嫡親的孫女兒。自打自己出了孃胎,他們並不曾多看過幾眼,一是因爲自己是個女孩兒,二是因爲不喜歡母親,自然不喜歡自己這個從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孩子,他們不歡迎自己,自己也沒必要對他們謙恭有禮,這樣纔算公平。
“依依,你爸爸他出事了,你快跟我去醫院。”姑姑那一張肥胖的大嘴裡終於說出了令她顫抖的話。
她看着眼前的姑姑,目光如炬,一張櫻桃小口裡碎牙緊咬,她不願意聽到任何父母不好的消息,這不可能是真的,父母或許還在來學校的路上,父親還在五音不全的哼着快樂的歌兒,母親還在一臉微笑的挽着他的胳膊,兩個人正幸福而和諧的往學校走來。
“依依。。。依依。。。你快跟我走啊!快走啊!你得去看他最後一眼哪!”姑姑上前拉起她細嫩的胳膊。
“我媽呢?”依依覺得眼前陣陣的發黑,喉嚨裡幾乎發不出聲音,僅剩的思維提醒她,如果父親不在了,母親呢?自己至少還能和母親相依爲命。
“你還管她呢,要不是爲了救她,你爸爸也不會出事,現在好了,兩個人都沒了!”姑姑大叫着抖開她的手,放聲大哭,這環形的操場上回蕩着她震耳欲聾的嚎哭聲,已經有不少的同學三三兩兩的朝着她們看過來。
“爸。。。媽。。。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你在騙我!你在騙我!不是真的!不是!”柳依依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她期望自己的火眼金睛可以照得姑姑象個妖精一樣的現了原型,然後告訴她,剛纔說的一切只是一個謊言,不是真的。
可是姑姑在痛哭,她在哭她血脈相連的兄長,她在咬牙切齒的憤恨依依的薄命的母親狠心的帶走了哥哥。
“不。。。不。。。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咒的!都是你們一家人咒的!”柳依依突然指向姑姑的鼻子大聲的哭叫。
爺爺奶奶一家人一直當母親是個盅惑了父親心志的妖孽,恨不得誅之而後快,現在好了,母親沒有了,他們的兒子也回不去了,到底是愛的力量強大?還是親情的力量強大?
“你。。。你這死丫頭跟你媽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現在懶得跟你理論,先跟我去醫院看你爸爸最後一眼,
快走啊!”姑姑的哭聲突然象斷琴一樣止住,她揚起一隻肥手扯住依依便往外拖去。
依依瘦弱的身體隨着姑姑用力的拉扯,象一張紙片一樣的飄浮至醫院,進了病房,她才覺得自己的雙腳落了地,可是,即便是醫院那冰冷的蒙了白布的病牀邊緣站了一圈依依所謂的親人,依依還是不願意相信這白布的覆蓋下面會是父親熟悉的臉龐,她撥開低泣着的衆人走上去,伸手抹一把臉上縱橫的淚,一把扯開白布,父親的臉依然沒變,只是頭上一個碩大的血肉模糊的窟窿宣告了他的死亡。
她顫抖着握緊雙手,咬住嘴脣,她沒有象孩子般無助的哇哇大哭,她咬破了自己的脣,她能夠感覺到嘴裡流進腥鹹的液體,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開始搖晃,似乎正在慢慢失去溫度。
“爸!爸!”她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父親的臉龐,看得出來父親今天出門的時候心情極好,一定精心的剃了鬍鬚,一定是對着鏡子吹着口哨將臉上的鬍子颳得特別的乾淨,因爲女兒喜歡乾淨,自己不能出來給女兒丟臉。
父親一動不動,沒有迴應,沒有往日的微笑,她難以相信早上還是那麼活力充沛的父親現在就徹底離開了自己?再也不會寵溺自己了。
“媽!媽!我媽呢?”她突然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裡面還有一張牀,冰冷的牀,冰冷的白布,而那下面,必然是冰冷的母親。
母親安靜而孤單的躺在那裡,就象她年輕卻又終結的可憐的命運。
“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爲什麼你們都走了?爲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爲什麼呀?我要怎麼活下去?我該怎麼活下去呀?媽,你再說句話好不好?再跟我說一句好不好?”依依摸着母親冰冷的臉輕聲說道,彷彿象是平日裡依偎在母親懷裡聊天一樣,她覺得老天太不公平了,父親走了,還有一大堆的親人爲他落淚,而母親生前生後都要受人冷落,憑什麼呀?爲什麼呀?如果人可以選擇出身,誰願意選擇做孤兒?誰願意小小年紀承受失去雙親之痛?誰願意在孤單痛苦中崎嶇的生長?
“媽!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還要給你唱歌,給你跳舞,給你畫畫,你還沒有等我長大,給你買到處種滿了鮮花的大房子住,我們不是說好了暑假全家一起去看海嗎?不是說好了撿好多好多的貝殼回家串起來做風鈴嗎?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爲什麼說話不算話?爲什麼騙我?爲什麼要騙我?媽!你只是睡着了是嗎?你只是太累了想多睡會兒是嗎?你一定會醒來是嗎?那我陪你好不好?我等你醒來好不好?讓我等你,我要等你!”依依伏上母親的肩頭,顫抖着閉上眼睛。
她多麼期待母親會突然睜開眼睛,再次撫摸自己柔軟的頭髮,愛憐的微笑,嘴角綻放美麗的酒窩。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一場要命的噩夢,夢醒了睜開眼睛,一切又會迴歸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