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儲秀宮的時候,唯有芩兒陪在如玥。也幸而永壽宮與儲秀宮不算遠,來回兩趟步行倒也不覺得吃力。
“小主,您要是累了,咱們就在這兒歇歇腳。”芩兒指着眼前一處風亭,勸如玥不要走得這樣急。
“皇后娘娘病情不穩,不回去瞧着,我心裡總不踏實。”這一整夜,皇后都沒有醒轉的跡象,高燒也沒有消褪,如玥怎麼能不着急。“倘若皇后娘娘有什麼不測,你覺着後宮權勢盡數會落入誰的手?”
芩兒了四周,並無人緊跟。順喜兒並幾個小太監也是遠遠的跟在她們身後。遂道:“皇上膝下的皇子唯有二阿哥與三阿哥。若是以恩寵計,可能權利會下移也未知。但若論綿延子嗣此等功勞權衡,必然是貴妃。更何況,咱們這後宮裡,貴妃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重。”
“所以,若是此時能挑起皇上對貴妃的不滿,那纔是真正的緩兵之計。”如玥思忖着如何纔好,沒注意腳下的一顆貓眼石,忽然一滑,整個人險些跌倒。
“如娘娘,您沒事兒吧?”將如玥扶住站穩的人,竟然是二皇子綿寧。
“小主,可有受傷?”芩兒也是一臉的焦急。
如玥定了定心,才笑着謝道:“多謝二阿哥出手相救,本宮無事。”
綿寧微微一笑,縱然是笑着,眉宇依然擰得十分緊。“如娘娘的雙眼通紅,顯然是昨夜沒有安歇之故。現下精神欠佳這纔會踩空了腳步。若非是爲了皇額娘,您也不會如此。若要道謝,也該是綿寧謝您。”
好似一夜之間,如玥當真覺得這個二皇子長大了不少。來大婚到底也是有好處的,先前那個滿腹怨氣的少年一轉念,就成了堂堂正正的皇子。
當然,這僅僅是其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
生在皇室,如同生於憂患,必然不能高枕無憂,自幼就得懂得爲自己謀算。
“說本宮沒有安歇,你又何嘗不是呢!你雙眼也熬得格外紅,一會兒讓你皇額娘見了,準會心疼。”如玥打心裡疼惜這個孩子,由人及己感念自己的身世,更是痛不可當。
全天下最溫暖的地方,莫過於額孃的懷抱。
旁人哪裡會知曉,沒有額孃的苦楚是多麼的心酸難忍。
“兒臣之所以在此恭候如娘娘,就是想親口問您一句。皇額娘她……她是不是……”綿寧的話卡在了喉嚨處,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對他來說,要下多麼大的決心才能問出口,自己額娘是否當真不久人世。
“你隨我進去吧。”如玥沒有等他問出口,也不知該做怎樣的回答。只好柔柔的握住綿寧的纖細如竹枝的手:“皇后娘娘若是醒了,也必然想着二阿哥。”
“我……兒臣……不想進去。”綿寧立在原地,動也不動,雙腿似灌了鉛一樣沉重。
如玥何嘗不知曉,他不是不想進去,而是不敢進去。
他必然是怕親眼瞧見自己的額娘受苦。
“傻孩子,有你在身邊,你皇額娘才能安心養病你知道麼?”如玥忽然覺得綿寧很像當年的自己,額娘臨終前病在牀上,她怎麼也不肯去。
也只因爲她一時的懦弱,沒能送額娘最後一程。這成了如玥心,永遠無法釋懷的痛楚。
午夜夢迴,她是多麼想回到那個時候,哪怕攥着額孃的手,口一遍遍喚着額娘,陪着她走完這一世最後一刻也是好的。
可惜,很多事一旦錯過了,就不能再回頭了。
綿寧沒有落淚,但如玥早已淚流滿面。
“二阿哥,您還是進去吧。或者皇后娘娘有些話,只想對你說呢!”芩兒知道如玥的心思,也規勸了二皇子幾句。
“如娘娘,您陪着我進去吧!”綿寧何嘗不想進去,這條路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趟。每每鼓足了勇氣,可到了最後一步,就是不敢邁進殿門。
御醫已經說了,皇后的病無力迴天。
去瞧了,也必然是見皇額娘垂死的哭痛。
綿寧當真不明白,上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爲什麼所有不幸的事,都要降臨在他皇額孃的身上?
他不知從哪兒聽說的,親人離世前會憋着一口氣等自己最想念的人。只要不見這個人,她就會因爲不甘而提着一口氣繼續等下去。綿寧甚至傻傻的認爲,只有這樣皇額娘纔不會斷氣不會離開了結了這一世。
也正因爲如此,綿寧才更不忍心走進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好似走在刀山火海一樣的難受。“如娘娘,我……。”
停在內寢門外,綿寧停住了腳步。
如玥緊緊攥着他的手,卻滿是愛憐的口吻勸道:“你已經大婚了,又是咱們大清嫡出的皇長子。你可以怕,可以哭,卻不能不面對。綿寧,你懂麼?”
也許現實比自己的想想要殘酷許多許多,可你不能不去面對啊!如玥在心裡爲他鼓氣,她知道皇后拼命護下的二皇子必然不是懦弱之人。
“我……”綿寧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決定甩開了如玥的手,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舅舅。”鎮寧還沒走,正陪在皇后身旁坐着。見如玥與二皇子都來了,連忙起身行禮。如玥靜默的走進來,問襲兒道:“可換過溼綿巾了麼,皇后娘娘的燒退了?
襲兒含着淚,緩緩點頭:“不時的換過了,可娘娘的燒似乎還未褪盡。”
綿寧走上前去,噗通跪倒在皇后的臥榻邊:“皇額娘,兒臣來了,您我呀。皇額娘,皇額娘……”綿寧的呼喚,聲聲震心。
如玥強忍着淚意,生生別過臉去。“芩兒,咱們去耳房坐坐,讓二阿哥好好陪皇后娘娘說說話。”
綿寧回過頭來,掛着淚水的面龐硬是擠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謝如娘娘。”
耳房就在廂房的右側,倒是不遠。
如玥才坐定,襲兒就端着一碗粳米白粥和幾碟小菜來。“小主您精心照料了皇后娘娘一整夜,粒米未進。奴才吩咐小廚房煮了些清粥,想來食慾不振吃這個最是落胃,您多少也用些吧!”
芩兒見如玥心裡難受,必然是沒有食慾的。也勸道:“小主,您多少用些吧,要是連您也病倒了,可怎麼是好哇。”
正說着話,門外當值的小太監通報,說是誠妃來了。
襲兒緊走幾步,攔了誠妃進來。
“我這幾日貪涼,身子不舒坦。昨個硬是睡了一天。今兒一起來,才聽娉兒說儲秀宮出了事,皇后娘娘病倒了。這不就趕着來了,怎的妹妹不進去照顧着,反而坐在這耳房裡?”誠妃一股腦的說了好些話。
“姐姐有所不知,二阿哥在裡面陪着娘娘說話呢!”如玥朝誠妃施禮:“姐姐先歇歇腳,再去瞧皇后娘娘不遲。”
“二阿哥來了,那皇后娘娘可醒轉了麼?”誠妃聽着娉兒說,宮裡傳言皇后娘娘快不行了。心裡着急的不行,這會兒見二皇子都來了,可見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心頭一緊,眉宇便團簇在了一起。
如玥搖了搖頭,惋惜道:“尚未甦醒。”
誠妃端身正坐,默默無語。
耳房本就不算大,這會兒有人不少,倒是不覺得冷。加之清粥徐徐騰起香氣,瀰漫了一室,誠妃的肚子咕嚕嚕的響了幾聲。
“姐姐還沒用過早膳吧?正好,襲兒才煮了清粥,吃着落胃,您就先用些吧!”如玥示意芩兒將粥端給誠妃,才接着道:“姐姐也病,實在不宜勞心。這是皇后娘娘這病來的急,大家心裡都不是滋味。說不着急,那都是假的。”
“嗨,可不是麼!我這心裡呀,沒着沒落的。連早飯也沒顧着吃,這會兒雖然肚子空乏,可就是吃不下去什麼東西。”誠妃愁雲不減,只覺得心裡翻滾着不安,難受的厲害。“聽說昨晚,是妹妹在此侍疾的?”
如玥頷首。誠妃道:“難爲妹妹這樣有心,這會兒也不見皇后娘娘醒轉,不如妹妹先回宮去歇歇。這裡就讓本宮來侍候吧!”
襲兒心裡難受,悄默聲的掉淚。皇后娘娘雖爲後宮之主,可當真病倒了,身邊也無非就只有誠妃與如貴人照拂着,旁人再沒瞧見一個。
正想着這事兒,誠妃倒是問了起來:“其餘宮裡的可來敲過了?”襲兒咬了咬脣瓣,搖頭道:“昨個就傳出了信兒去,各宮裡倒是都來過了,也都送了好些藥材來。可御醫說娘娘病需要將養,小主們就又都走了。”
“哼,我還不知道麼?八成是知曉娘娘病重,都往別的高枝兒上攀去了。”誠妃憤憤道:“也不想想,娘娘昔日是怎麼待六宮姐妹的。這會兒娘娘遭了難,她們都找自己個兒的生路去了。盡是一幫沒良心的。”
“可不是麼。”如玥似笑非笑:“貴妃昨兒還說過‘良禽擇木而棲’的話呢!她們可不是得趕緊着去討好了麼!只是姐姐實在犯不着和她們生氣,身子是自己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