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凝視着葉珏璀璨如星的眼睛,藍靜怡恍惚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的雙眼,裡面沒有萬花筒中的花花世界,只有一種單調的顏色,純淨,不含雜質。
淺笑了一下,藍靜怡剛要出口回答,就聽到了常在升旗典禮上響起的校長的聲音——
“幹什麼呢?都散了!馬上上課了!”
藍靜怡掙脫葉珏的手,隨洶涌的人潮一起走進校園裡,走出老遠之後,回過頭看了一眼,校長正在惡言訓斥也在回望她的葉珏。惦記着上課,藍靜怡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朝班級裡走去,自然沒有看到身後一羣將葉珏帶走的混混,以及假裝沒有看到混混們的校長。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
藍靜怡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第一次在聽課的時候分了心,將本該注視着黑板和老師的眼神移向斜後方角落裡的空座位,因心底裡隱隱作痛的莫名心情而感到不解。
整整一天,藍靜怡都沒有再見過葉珏。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以後在學校裡的每一天,藍靜怡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擁有與她相似目光的乾淨少年,只聽那個曾經因爲葉珏要教訓她的女生有意無意地在她身邊提起葉珏,說他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活生生斷了根肋骨,原本富裕的家庭在一夜之間破了產,爲了保命,葉珏的父母只能帶着遍體鱗傷的兒子遠走他鄉,離開S市這個傷心地。
複雜無章的心情化爲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藍靜怡最後一次看了一眼斜後方的座位,這才發現已經被別的學生佔領,極力平復波瀾起伏的心湖,藍靜怡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課桌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表。
英語聯考很快就過去了,發揮穩定的藍靜怡和往常一樣名列前茅,按照班級裡“憑成績選擇座位”的傳統,藍靜怡第一個走進空蕩蕩的教室,選擇了第三排正中央的黃金位置,全然不顧同學們投向自己的或歆羨或嫉妒的目光,滿心都是知道這個喜訊後,傅風雲臉上浮現的那一抹微笑。
“這週五開家長會。”藍靜怡照例將老師的指令傳達給傅風雲,後者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緒。沉浸於學習的藍靜怡並沒有留意到,傅風雲對她的態度是從葉珏消失那天,纔有所轉變的。
每次大型考試之後必須召開的家長會如期在週五下午舉行,學生不用參加,家長直接按照粘貼在課桌上的寫有學生名字的小紙條,坐在自家孩子的座位上就可以。
安然度過平淡的週末,藍靜怡爲已經提前畢業、在傅氏旗下企業實習的傅風雲繫好那條他最喜歡的殷紅色領帶,不動聲色地接受傅風雲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的一個吻,欣喜不已地與傅風雲告別後,步履不停地朝學校走去。
剛走近學校大門,藍靜怡就敏感地感覺到從四周傳來的異樣眼光和噓噓碎語,絕對不是因爲“校花”這個她從來
不甚在意過的虛名,而是另有什麼不堪的原因。越往班級走近,閒言碎語聲越大,大到藍靜怡已經不能再假裝忽視,並且隱約聽到了“孤兒”、“撿來的”等字眼。
面色冷然,藍靜怡一語不發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放好書包,卻壓抑不住內心的猜想。
記得小學三年級,第一次聽老師說要召開家長會時,尚且年幼的藍靜怡佯裝無事地回到傅家,看上去並無異樣。只有唯一關心她的傅風雲,從她剩下的大半碗米飯裡,察覺到藍靜怡不同於往常的心情。並沒有直接詢問藍靜怡,傅風雲給藍靜怡的老師打了電話,順利得知家長會的消息。到了家長會那天,藍靜怡在學校周邊徘徊着,並沒有注意到一身整潔裝扮的傅家園丁徑直走向她的班級。原本已經做好了被點名批評的準備,藍靜怡垂着頭,難得忐忑地聽老師一個一個地點出沒有請家長參會的學生姓名。然而,直到老師批評完所有學生,藍靜怡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放學後,藍靜怡飛奔回傅家,把心中的疑問全部告訴了傅風雲,這才得知傅風雲已經安排園丁參加會議的真相。
此後的一個星期裡,藍靜怡用了替後排同學寫作文所掙的錢買了一些材料,在每個課間不停地疊千紙鶴,疊滿一千隻紙鶴,才把它們裝在玻璃罐中,送給了傅風雲。
這是當時在學生中十分流行的禮物,據說能保佑收到紙鶴的人永遠幸福平安。
藍靜怡想要傅風雲幸福平安,快樂一生。
後來的每一個家長會,只要藍靜怡開口,傅風雲都會安排好一切,吩咐園丁作爲藍靜怡的家長,按時去學校參會。
難道這次,傅家園丁有什麼急事,沒有來參加家長會?
藍靜怡正顧自胡思亂想着,又是那個對她有敵意的女生連同另外兩個一樣類型的女生面色不善地向她走過來。
“藍靜怡!你個不要臉的賤貨!”爲首的女生一開口就是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明明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卻跟菜市場裡的大媽們似的,吵架的時候隨口就能說出一長串髒話,還不帶重樣的。
這個女生是誰,名字叫什麼,是哪個班的學生,藍靜怡一概不知,以至於對她一上來就罵自己的舉動,更是莫名其妙,怎麼現在流行用辱罵的方式和陌生人打招呼嗎?
“你,認識我?”藍靜怡不解地問道。
爲首的女生越發生氣,仔細研究了一會兒藍靜怡大大的眼睛,卻發現其中無辜的眼神並不像是假裝出來的。輕咳了兩聲,女生開始了下一輪辱罵:“你就是憑藉這種精湛的演技才能一直討好傅風雲的吧!真是不知羞恥!既然這麼能裝模作樣,怎麼不去夜店賣啊?憑你這張天生就是狐狸精的臉,還有楚楚可憐的噁心樣兒,一定能招攬不少客人翻你的牌子!”
說完,女生和她後
面的跟班哈哈大笑起來,四周圍觀的同學都在對着藍靜怡指指點點,沒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止罵人的女生。除了不問世事的藍靜怡,全校的學生都知道這三個女生是有名的女混混,背後的勢力幾乎涵蓋了S市各大初中、高中的痞子聯盟,只有她們招惹別人的份兒,誰都不敢惹她們。
原本還對女生的辱罵沒有反應的藍靜怡在聽到傅風雲的名字時,面無表情的臉瞬間繃得緊緊的,柳眉輕蹙,將犀利的目光投向仰天大笑的女生,冷冷道:“別再說下去了。”
“怎麼?生氣了?”終於達到激怒藍靜怡的目的,女生因自己的責罵被藍靜怡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而沾沾自喜,接着說,“你也配生氣?被傅風雲撿回傅家的垃圾,竟也會生氣?也是,你這麼會討好傅風雲,他一定很寵你吧!寵得你無法無天,要雨得雨,就連家長會都能讓傅家的園丁來開,幫你掩飾無父無母的真相,嘖嘖!這種好男人,也難怪你會緊緊抓着不撒手了。來!跟我們說說,你跟傅風雲睡的時候,都使出了哪些狐媚招數啊?好讓我們長長見識,總是聽說‘狐狸精’、‘狐媚子’什麼的,我們還沒見過真的呢——”
“別用你這張臭嘴說出他的名字!你不配!”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藍靜怡氣得憋紅了臉,對胡言亂語的女生大聲喊道。
用任何難聽的話罵她,藍靜怡都無所謂,莫說她根本不認識罵她的人,她還可以自然而然地忽視掉,畢竟只有她自己最瞭解自己,做過什麼事,沒有做過什麼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然而,藍靜怡絕不容許任何人在她面前說傅風雲的壞話,哪怕只有一個字都不可以,都會令她平日裡難以有所起伏的神經跳動個不停,難受得緊,只想狠狠爆發出來。
“他?傅風雲?”爲首的女生只是被突然站起來的藍靜怡嚇了一小跳,很快就恢復一向霸道不講理的女痞子範兒,用中指朝向藍靜怡未施粉黛的臉,繼續罵道,“藍靜怡,你不愧是傅風雲撿回來又養大的一條狗!你們兩個真是一模一樣,容不得任何人觸及另一個人,不管是愛,還是恨!憑什麼?你們究竟憑什麼高人一等?想把誰趕走就趕走,想把誰家搞到破產就搞到破產,你們到底憑什麼?”
無視面前的女生罵到激動之時竟然流出了眼淚,藍靜怡微微眯起眼睛,敏銳地捕捉到女生話語中的關鍵字眼——“趕走”,“破產”,她爲什麼會提到這兩個例子?聯想到那個明媚如春光的少年,藍靜怡的視線越過身前的女生,準確地轉向後排角落裡那個許久不曾去看、卻依然深深印在腦海裡的座位,彷彿有個令她不想確認的真相正漸漸浮出腦海,跳到她的眼前,逼迫她去面對。
“你說這些,”藍靜怡一把揪住淚流滿面的女生的衣領,嗓音中夾雜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是什麼意思?把誰趕走?讓誰破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