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法司一案之後,遙兒一直給人一種不務正業的感覺,但是見識過她在三法司會審時的本領之後,寇卿宮司裡誰也不敢小覷於她,只是對她的疏於公務有些腹誹而已。
遙兒在三法司一戰大捷之後,忽然把整個寇卿宮司的事務全都交給了崔郎中,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櫃,此事曾經在寇卿宮引起過廣泛議論,誰也不清楚遙兒此舉到底有什麼特殊用意,直到許久之後遙兒始終如此,大家才相信她是真的懈怠政務,各種離奇的猜測才告平息。
如今遙兒突然變得特別敬業,每天都早早趕到衙門辦公,每天都比衙差胥吏們晚一些離開,而且開始隨着崔郎中學習律法知識、學習處理各種行本公案,學習過往比較有代表性的案例,這些異常的舉動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猜議。
其實身居高位者或者名頭太響亮的人總是這樣,她的哪怕是一個無心之舉,都會被一些無聊到除了扯淡再也無事可做、平凡到除了議論大人物或者名人再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閒人當作談資。
寇卿宮裡的人對遙兒這種迥異於平時的舉動頗多議論,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她身邊多了一個使喚的小廝。
崔郎中身邊有長隨,寇卿宮衙門裡員外郎以上級別的官員身邊大多都有一個長隨,這長隨有的是從衙門裡挑的伶俐得用的胥吏公差,有的是官員們自幼用慣了的書童,作爲長隨自然都是官員身邊的親信。
遙兒新官上任,身邊也需要有個得用的人,這個小廝瞧着長相甜美可愛,而且知書達禮,寫的一手好字。
寇卿宮司裡的人,尤其是對面郎中房裡的人,一開始都認爲這個小廝是長史使喚慣了的家裡人,後來見他晚上就宿在簽押房裡,便又猜測是遙兒的什麼遠房親戚。或者親朋友好友推介過來的使喚人。
因爲這個緣故,自然不會有人去討那無趣,偏向遙兒詢問這個小廝與她究竟有什麼關係。其他衙門的人更不會注意這件事,眼見寇卿宮司裡的人對突然多出來的這個俊俏小廝處之泰然。他們便自行腦補了這小廝的來歷,無人以之爲奇。
這個小廝自然就是沈人醉。當然,沈人醉還是利用他高超的僞裝技巧對自己做了一些修飾的。
沈人醉想躲的遠遠的,遙兒哪裡肯答應。再說,沈人醉也就是這麼一說。他不知道姑姑已經知道了多少,會不會對遙兒不利,此時真要他走,他也不放心。
所以遙兒就靈機一動,建議他住進寇卿宮衙門。歐陽玉衍再如何聰穎,也不容易想到沈人醉和遙兒相聚以後,不住家裡,卻以小廝的身份在衙門裡謀了個差事。沈人醉此時就在歐陽玉衍眼皮子底下,卻是處於一種“燈下黑”的狀態,更容易隱匿形蹤。
於是。寇卿宮司裡就多了一個小廝,一個很討喜、卻不致於引人注意的小廝。
“呵呵,你還別說,我原以爲律法枯躁無比,不知道學起來有多頭疼呢,想不到這些案例都挺有趣的,看的人津津有味……”
遙兒拿着一份卷宗,對沈人醉笑道:“醉人你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不知對於律法懂得多少啊?”
沈人醉沒好氣地扭過頭去,道:“不知道!”
遙兒笑嘻嘻地道:“什麼事情你不知道啊?”
沈人醉嗔道:“你以爲我是包打聽啊。我研究律法幹什麼,你說的那什麼律法,我不知道!”
兩人打情罵俏一番,回了正題。遙兒道:“喏,這是前幾年的一樁案例。你看這樁案子啊,說是甲乙二個人同船共渡,結果船走到一半,遭遇風浪沉沒了。
這時候,甲和乙都落了水。水裡飄着一根木頭,半浮半沉的。兩個人都搶到了這根木頭,可是這根木頭擔不住兩個人,如果兩人都趴到木頭上,很可能會雙雙淹死。甲呢身強力壯,乙則身體孱弱,甲就仗着力氣大,把木頭奪了過來。”
沈人醉聽出了一點興趣,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遙兒道:“當然是乙淹死了,甲獲救了。”
沈人醉撇撇小嘴兒,道:“就這樣?這有什麼意思。”
遙兒道:“有意思的事情在後面。這兩個人落水、爭木頭的過程,岸上是有人看到的。死者的妻子知道後就告到公堂,說她的丈夫是被甲害死的,要讓甲償命,她說如果甲不爭搶木頭,她的丈夫也許就不會死,是因爲甲把她的丈夫推開,才致其死亡的。”
沈人醉想了想道:“貌似有道理啊!說起來,這個乙就是死在甲的手裡嘛!”
遙兒攤手道:“着哇!可是他們落水不是甲的責任,那是天災。而木頭呢,是他們兩個同時搶到的,甲如果把木頭讓給乙,那麼他自己就得淹死。如果他和乙各執木頭一端,誰也不放手,那兩個人可能都得淹死。
甲也覺得委屈,他向官員申辯說我也不能把木頭讓給他,自己去死吧,我家裡也有妻兒老少需要照顧。如果我不推開他,他還是死,我也要死,那就是兩條人命。我推開他不假,可我推不推他都要死,憑什麼就把賬算到我頭上呢?”
沈人醉聽出了興趣,說道:“我以前還以爲斷案子很簡單呢,有罪就是有罪,無罪就是無罪,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叫人撓頭的案子,原來做法官也不容易。那麼此案最終是怎麼判決的?”
遙兒本就是想要逗他說話,一看他也來了興趣,剛要對他解釋一番崔郎中當初是怎麼斷的這樁案子,外邊忽然響起一片嘈雜聲,不知道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惹得本司的那些書令胥吏和前來辦事的各衙公員們一起喧譁起來。
遙兒眉頭一皺,放下卷宗,對沈人醉示意了一下,舉步走出簽押房,站在門口清咳一聲,故作威嚴地問道:“爾等何故喧譁?”
一個郎中急忙趕到遙兒面前,神秘地道:“長史有所不知,本衙夏侍郎榮升宰相啦!”
“哦?夏侍郎做了宰相?”
遙兒聽了頓時一怔,宰相固然威風,可是如今姜德胥權柄日重,似蘇味道等一班宰相對他言聽計從,政事堂已經成了姜德胥的一言堂,夏侍郎升爲宰相,在各位宰相中也是排名最末的,實權比起現在的寇卿宮正堂可要差着不少,這算是明升暗降了吧?
“是啊,朝廷剛剛下了旨意,司賓卿瓜藍澗調任寇卿宮尚書,左諫議大夫花聽微調任寇卿宮侍郎,嘿嘿!咱寇卿宮尚書一職懸之久矣,如今女王一下子就把咱們寇卿宮的尚書和侍郎都配齊了,看來咱們寇卿宮在女王眼中要受重用了。”
遙兒心中暗忖:“這番調動……,莫非是離姜的手筆?想不到她還真有辦法。”
遙兒想了想,向衆人道:“這麼說來,我們該去恭賀夏侍郎榮升之喜纔是,侍郎在衙門裡麼?”
“夏侍郎入宮去了,想來女王對他另有訓教!”
遙兒嗯了一聲道:“知道了,等夏侍郎回衙,告知我一聲,本官與崔郎中同去道喜。”
遙兒說完,便轉身回了簽押房,門口衆人一見遙兒自始至終未曾露出驚訝的神情,不免竊竊私語起來。有人便道:“瞧長史這副樣子,好象早就知道夏侍郎榮升似的,我瞧她方纔的神色,可不像是才聽說。”
一人趕緊搶白道:“胡說八道!上頭的任命,長史怎麼可能事先知道?人家這叫處變不驚,這是城府,懂嗎?”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