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黃暇苄被自己召喚回來,居然沒有第一時間來拜會,穆夫人咬了咬嬌豔欲滴的紅脣,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個黃暇苄現爲御使臺侍御史,是俊下臣的手下。不過,就是這個和俊下臣還差着好幾級的檢察官,擁有着和俊下臣叫板的本事。
穆夫人急急喚他回京,就是有大事用他,這人是她大力推薦和保舉過的,於他有知遇之恩,離姜有事託付,只要不違綱常國法,他必然是要應承下來的。
不過,此人性情肅謹,方正不阿,雖是受過離姜大恩,卻不是一味阿附於離姜、言聽計從、以離姜門下自詡的人,離姜叫他摞下那邊的案子立刻回京,可他終究是等到把那邊的案子了結這纔回來。
他能這麼快回來,看來還是加快了那邊辦案的速度,不過他回京之後第一時間辦的事,居然是先去交接公案,離姜難免不悅。只是此人就是這樣一副性子,公是公,私是私,公事定要排在私事前面,離姜早知他品性,他既然沒有誤事也就算了。
離姜凝視着鏡中那張嬌豔嫵媚的面孔,正在靜靜思索着,考慮着,這時公主府內管事陸茗茗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到了她近前低聲道:公主,管二郎求見!
嗯?
離姜醒過神來,聽到管二郎三字,心裡很不舒服,管仲見她作什麼,不用想也知道,穆夫人玉面一寒,冷聲道:不見!
陸茗茗答應一聲,正要退下,離姜忽又喚住了她。略一思索,鏡中那副嬌豔嫵媚的面孔上微微露出一絲狡黠和得意的表情。
穆夫人淡淡地道:你告訴他,不用到處求告了,不是本宮不想幫忙,實是遙兒鐵案如山,任何人都救不了他。叫她早些爲遙兒安排後事吧!
……
臺獄裡,俊下臣陰沉着臉色坐在那裡。衛遂忠肅立一側。不時窺視他一眼,怯怯的不敢言語。過了許久,俊下臣才長長出了口大氣。說道:你做事去吧!
衛遂忠如釋重負,連忙應道:卑職遵命!剛剛走出兩步,他又站住,猶豫道:中丞。那穆上玄……
俊下臣道:穆上玄那個粗人,一向跋扈慣了。對誰都是這副德性,連當今宰相姜德胥都捱過他的打,他欺上門來卻鎩羽而歸,咱們不算丟人。長樂侯出面。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真不知這遙兒小小女子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讓這兩個人爲他出頭!
衛遂忠訥訥地不言語。俊下臣咬着牙根一笑,又道:出乎本官預料啊。這根媚骨確實難啃!不過……這樣啃起來才更有味道!哈哈……
衛遂忠神色一動,連忙問道:中丞有主意了?
俊下臣瞪了他一眼,道:有個屁的主意!難道我能真的不顧一切去打穆上玄和田三思的臉?
呃……
俊下臣嘆了口氣,道:我再忍耐一下吧,等坐實了這女人他的罪名,大王下旨處斬,我看誰來救他!那是本官再爲所欲爲。
俊下臣說罷,又橫了衛遂忠一眼,道:李遊道那老混蛋還未招供麼?你加把勁,迫出他的口供來,和那孫花花的口供一定要配合的天衣無縫,叫咱們散佈於各地的耳目按照這份口供。再提供些相應的證據,這證據要鋪天蓋地、環環相扣。
衛遂忠連忙應道:是!
俊下臣又道:你再審一審遙兒,問問她那些店鋪到底是誰送給她的,要弄清對方的身分。
俊下臣冷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相信那送厚禮給遙兒的人必定有求於她,所託付的事情也必然是見不得光的,要送厚禮給一個小小女衛,相信那人沒什麼了不起的背景,一旦問出來,就把他們也圈進同黨,遙兒謀反就更是罪證確鑿了!
是!卑職這就去辦!衛遂忠答應一聲,匆匆退了出去。
衛遂忠輕輕關上門,重重的鬆了一口氣。遙兒被抓入臺獄的當晚,這衛遂忠就接到了他女主子的密令,密令只有四個字:格殺勿論。衛遂忠這個隱藏得很深的棋子,一般不會輕易動用,不知道這次主子爲什麼如此急迫,還寒意深深……不知那遙兒是什麼好運,居然躲過了一劫,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衛遂忠有些想不通。
臺獄兩座公署之間只有一人寬的夾牆通道處,一瘸一拐地的肖虎正碰到迎面走來的衛遂忠,一向沒有表情的棺材臉居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衛御史!
衛遂忠站住腳步。道:哦,是肖頭啊,這幾天衙門裡有點亂,獄裡邊可得看緊些,不能出了什麼紕漏。我會重新安排一下巡哨和防務,你過半個時辰到我的簽押房來一趟。
好,一會兒卑職就過去!
肖虎答應着,兩人皮笑肉不笑的擦身而過。
那肖虎把袖底緊緊一伸,緊緊摸了一下里面的東西,笑意更濃。他耳邊迴響着剛纔主顧的一句話:我主子很滿意,額外多送你一百畝上等好田作爲謝意。
那主顧是個會辦事兒的,出手也大方,他到底是誰啊?肖虎倒有些好奇心了。
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臺獄這座人見人畏的閻王殿,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早就結成一張密不可分的關係網了。
雖然肖虎官職輕微,但閻王好見小鬼難搪,他自有自己的辦法和門道。
夜色深沉,沈人醉終於盼來了夜晚。
他在自度爲小僧之前,已經把赴京時隨身帶着的一些小玩意兒都扔掉了,可是到了他這種地步,雖然不能摘葉飛花皆可傷人,卻已到了無物不可爲殺人利器的地步。
緇衣本就是灰色,綁束停當,便於行動就成了。頭面上則用僧衣的內襯做了個簡單的頭罩,至於武器,只有一截繩索、一根燭臺。足矣!
雖然遙兒傷透了他的心,但是一聽說遙兒有難,沈人醉唯一想到的就是馬上救她脫難!
這一晚,他不再是削盡了三千煩惱絲,木魚清燈伴古佛的小小沙僧。
這一晚,他依舊他,他依舊是沈人醉!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千面醉狐。
只爲一人,終其一生,天涯海角,唯願你安的沈人醉!
這一夜。天依舊是陰的,零星有些雨點。
酷暑即將過去,很快將迎來秋天。雨卻忽然密集起來,近日伊河、洛河的水都有些上漲,臨安府已經派人日夜巡邏在河岸兩側,以防大水漫延上來。以前就曾有過河水漫進皇宮的事情。
以這個時代的通訊能力,在上游派駐人員。是根本起不到及時提醒的作用的,一旦洪水下來,速度比他們傳訊快百倍。臨安府只好防患於未然,在皇宮一側沿河堆壘了大量的沙袋。以防不測。
今夜雨雖不大,不過連日的大雨使得地面存有大量積水來不及泄去,臨安除了定鼎大街這條標誌性的主幹道。其它街道都是黃土夯實,被雨水這樣一澆。泥濘不堪,尤其是一些巷弄,裡邊泥濘溼滑的,白天也難通行,所以巡夜的田侯們大多偷了懶,沒有在這樣的夜晚出來。
以沈人醉的身手,縱然武侯們認真巡邏,他照樣能攀檐走壁、行走如飛,此刻巡弋武候不多,沈人醉更是如魚得水。
沈人醉知道臺獄的所在。當初他爲了行刺女大王,曾經認真研究過整個宮城的建築佈局,甚至一度想過以臺獄爲跳板,由此處宮牆進入皇宮,後來姑姑在宮中給他安排了內應,使他有了更方便的進入方案,這才放棄這一選擇。
以前,沈人醉視歐陽玉衍爲主人,是他唯一的掌控者,他只要服從、執行。從不會質疑姑姑的決定,所以從未對姑姑安排的任何行動有過疑問。如今卻不然,一些以前被他忽略掉的問題,便在他心中產生了疑竇。
當日他刺殺田七娘,失敗的關鍵是:他不知道田七娘最後一層保障竟是來自於他身邊的兩個女侍衛,竟是爲田七娘打扇的兩個小宮娥。然而,梅花內衛的存在,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秘密,外界固然很少了解她們,但是從沈人醉後來所掌握的情況看,宮中的重要人物都是清楚的。
姑姑安排他秘密潛入宮廷,有禁軍將領暗中接應,這禁軍將領統領一方。負責相當廣闊的一片區域的安全,他的職位一定不低,他會不知道大王身邊的打扇宮女是她的女侍衛?
姑姑欲行刺田七娘,這是何等大事?
事先一切情況都已瞭如指掌,甚至連田七娘身邊安排有多少名暗侍衛都一清二楚,卻唯獨漏掉了這兩個最關鍵、卻又非絕對秘密的人物,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姑姑到底是真的想刺殺田七娘還是別有目的?、
這些疑問雖已產生,他卻沒有必要再去了解了,沈人醉已經從這世間消失了,他現在只是醉心廟中斬斷紅塵,四大皆空的一小沙彌,還了解這些事做什麼呢?
可是這位斬斷紅塵、四大皆空的小沙彌,此刻卻是一身刺客裝束,而且是極另類的刺客,他的腰間插的不是劍,而是一支銅燭臺。
這位極另類的刺客縱身一躍,掠上高牆,躍上去時的動作非常詭異,就像是滑上去的,一到牆頂直接就貼在了哪裡,沒有掠高一分。稍作停頓,看清牆內動靜,他就像水一般滑了下去。
沈人醉在牆下靜靜地站了片刻,看清院中情形,便飛身掠去,依託着廊下、壁角、花叢、廳柱,巧妙而飛快地向前行進。
臺獄的結構圖他曾經看過,雖然這裡不是他的目標,如今記的已不是很清楚,但是大致的佈局還是知道的,他知道大牢在什麼方向。
真要感謝那次暗殺,此時沈人醉纔會如此熟悉這般地形情況。
很快,他就來到了牢房的入口。
風中,兩盞慘白的燈籠輕輕地搖曳着,門庭兩側站着兩個看守牢房的執役,兩人各抱一口刀,倚着門柱,似乎在打着瞌睡。
這牢房牆壁奇厚,由此下去,便是沒有門窗、只有一排排小小通氣孔的牢房建築羣,唯一的出入口只有這裡,牢門區最前面有一段甬道,甬道里邊還有一道門,打開才能進入真正的牢房區,外面也有一道鐵柵門,鐵柵門修在一座房子裡,兩個執役所守的就是這座房子的門戶。
沈人醉向左右掃了一眼,沒有人,再側耳傾聽,也未聽到任何聲息,他的手便悄悄探向腰間。
在他的腰帶上,插着一隻燭臺,燭臺以黃銅鑄成,實心,由粗到細有一圈圈的螺紋,大約一掌寬度之上的位置,有一圈黃銅的鑄柄,其實是向上彎曲的一個圓圈,由來承接燭淚的。再往上仍是螺紋狀由粗到細的鋼柱,直到近頂尖一指左右的長度,纔是銳利、平滑的尖鋒。
整個燭臺高僅一尺有餘,如果把黃銅護手上面的部分延長兩倍,螺紋全部變成尖利平滑的劍刃,那就是一柄恨天之劍了。
倚着右側門柱的看守黃九正閉目假寐,恰於此時打了個哈欠,他的雙眼微微張開一隙,似乎看到了些什麼。對面的房舍靜靜矗立着,燈影投射在他身前五尺遠近的地面上……,對了!就是光影,光與影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
如果有這樣一副被放大、被放慢的畫面,一隻小小的蠓蟲從花芯的蕊間攸然穿過,翅膀掀起的微風揚起了蕊上的花米分,花米分焰火般飄起,優美的令人陶醉,這時候你最容易忽略的是什麼?
沒錯,是那隻蠓蟲每秒鐘高達1000次的高頻震動。
在張開眼睛、剛剛看清面前景物的黃九眼中,沈人醉奇怪的身影就是被他所忽略了的,他只看到光影一閃,心口便猛地一痛,只是一下,雖然劇烈,卻消失的非常快,快到他剛剛感覺到痛,痛楚就消失了。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人影正站在他面前,背對着他,右手正把什麼東西從他夥伴的胸口抽出來。那人抽出一柄很奇怪的武器,轉身看了他一眼。燈在高處,黃九看不清那人的臉色,只覺得他的一雙眼睛非常明亮,然後那個人就推開房門,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燈光照在那人的背影上,黃九倚着門柱,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沈人醉的穿着非常肥大。雖然手腳和腰等重要部位都纏綁起來以便於活動,可是整件衣袍的肥大還是顯而易見的,因此根本看不到他身體的線條。
但是黃九隻看了一眼,就發覺有一種輕盈靈動,翩然欲飛的味道在他的袍服衣袂間盈盈流動。
這個人一定是個高人!她的身手一定非常非常……
黃九的意識就定格在這裡,他死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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