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爲這份名單會以世家子弟居多,或許明着和世家有着密切關係的官員,以及根本就是出身世家的官員不會很多,但是暗中受到世家扶持或者與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的官員卻一定佔據絕對多數。
這些人的背景朝廷不一定掌握,她卻大多瞭解。然而,這份名單分明就是對田三思和姜德胥兩方勢力有利的。僅從這份名單來看,遙兒分明就是姜德胥的人或者田三思的人。
衆世家把遙兒捧上位,給了她那麼大的權力,就是爲了讓她給田三思和出身於世家又脫離世家自成一派的姜德胥服務的麼?
一份名單,歐陽玉衍捧在手裡,反反覆覆地看,每看到一個名字,都結合她掌握的資料仔細分析一番這個人的身世背景,這份名單她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放下。
袁愚茤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窗外修長的竹子在秋風中偶爾還會搖曳一下,他卻始終紋絲不動。可是一個多時辰後,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袁愚茤輕咳一聲,儘量把聲音放的很輕微:“大公子,難道其中有什麼蹊蹺?”
“有蹊蹺!大有蹊蹺!”
歐陽玉衍以前從來不用這種語氣說話,如今走下神壇,比起當初的高高在上,似乎平易多了,居然難得地幽默了一回。
歐陽玉衍點着手中那份名單,沉吟地道:“遙兒一定在打什麼主意,在沒有摸清他的目的之前,我們不可輕舉妄動,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必須慎重!現在我們只要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歐陽玉衍說了句“以靜制動”,房間裡便真的靜了下來。歐陽玉衍不再說話,袁愚茤也不再詢問,歐陽玉衍捧着那份名單繼續鑽研,想要從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但是靜謐只持續了片刻。就被一陣哇哇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
孩子的哭聲響亮而有力,伴隨着哭聲,還有一箇中年婦人低低的哄勸聲:“喔,喔。乖寶寶,不要哭,大娘陪你玩球球喔,你看!咕嚕嚕,咕嚕嚕。這球滾得快不快?”
孩子的哭聲停止了,但是木球打在牆壁上,又發出“咚咚”的聲音,歐陽玉衍懊惱地把名單摔在案上,沒好氣地吼道:“叫她把孩子帶遠一些!”
……
大宅裡,小小的虞念恩躺在搖籃裡,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正手舞足蹈地想從遙兒姨姨手裡搶過那枚紅色的鞠蹴球,向學士府上的嬰兒哇哇大哭的時候,他的小嘴突然一扁。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灼正興致勃勃地擺弄着一件剛栽好的孩子衣服,聽見哭聲急忙扭過頭來。遙兒趕緊把雙手一舉,很無辜地道:“不關我的事,我可沒欺負他!”她一面說,一面鬆開手,那枚紅球便飛快地滑進了她的衣袖。
“把球給我!”
小灼惡狠狠地撲了上去,幫她的寶貝兒子搶球,她從遙兒的衣袖裡掏出紅球,嗔道:“你還有點正形麼,成天就知道欺負我兒子!”
小灼彎下腰。把球塞到她的小寶貝手裡,柔聲道:“寶貝乖喔,是姨姨不好,寶寶不理她。球球是寶寶的。喏,拿住了。”
小傢伙用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捧住紅球,只捧了剎那,球就滑到了一邊。小傢伙努力地搖擺着藕節似的一雙小胖胳膊,兩條小胖腿也跟青蛙似的一竄一竄,只要一碰到那球。就嘎嘎大笑。
遙兒恨恨地衝他皺了皺鼻子,嗔道:“你這臭小子,虧得姨姨整天抱着你,這麼小氣!還向你娘告狀,姨姨再也不理你了!”
臭小子把球劃拉到胸前,沒心沒肺地衝她傻笑起來……
虞念恩就是寧小灼當日生下的那個男孩了,小男孩小名小八,按照他老子虞七的說法“老子是虞七,那他就是虞八,以後有孫子了就是虞九”,想想也是醉了。
……
箕郡別駕劉斯酈坐在書房裡,嘿嘿地樂了半晌,才大夢乍醒般跳起來,高聲喚道:“萬遊,快快快,快拿便服來,老夫要更衣,叫人準備車輛。老夫要去拜見張老神仙!”
他剛剛接到朝廷敕旨,榮升箕郡刺史了。
這絕不可能的好運氣,居然真的落到了他的頭上。
朝廷的委任狀已經下來,那位張道人竟一語成讖。
如果說在他心中。那位張道人卦卦靈驗、相術神奇的名聲本來還有幾分虛假,流傳在箕郡的有關張道人的種種神奇傳說中還有幾分作僞的可能。如今都隨着朝廷的這一道敕旨煙消雲散了。
這位張道人,是真正的世間奇人啊!
如果作假,這位邋遢道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朝廷、讓女王都陪着他一起作假!
刺史林希畏原本生龍活虎的,竟然一夜之間便患了重疾,朝廷竟然真的下旨讓他升遷爲箕郡刺史,他真是遇到活神仙了!
劉斯酈還是上次那身裝扮,書房小廝萬遊還是扮作他的家中晚輩,一老一小,急匆匆離開別駕府,奔了張道人掛單的玄妙觀。
“玄妙觀,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啊!”
劉斯酈望着道觀門楣上那塊破舊的匾額,撫掌嘆笑一聲,暗暗下定決心要爲三清道君重塑金身,翻修道觀。宏願大誓許罷,便迫不及待地進了道觀。
劉斯酈進入道觀的時候,張道人的每日三卦已經算完,門口已沒有人等在那裡,這座道觀平時香火不盛,本就清幽一片,張道人掛單的住處又比較偏僻,這時已是絕無人跡。
劉斯酈到了門前,整整衣冠,向小廝遞個眼色,小廝趕緊上前叫門:“張老神仙在嗎,我家主人請見!”
劉斯酈趕緊拉開小廝,瞪了他一眼,又轉向微闔的門扉,陪笑施禮道:“弟子劉斯酈,求見張老神仙!”
“呵呵,是劉施主啊,請進來吧!”
房中傳出一個清雅的聲音,劉斯酈趕緊答應一聲。帶着小僮進了老道的住處。
老道正坐在一張蒲團上盤膝打坐,劉斯酈進了房間便緊趕兩步,“卟嗵”一聲跪到他的面前,叩首道:“弟子愚昧。有眼無珠,不識老神仙面目,上一次多有得罪,還請老神仙海涵!”
老道一見他大禮參拜,不覺露出驚訝之色。連忙起身避讓,攙他起來,一迭聲地道:“劉施主快快請起,貧道只是略窺天機,當不得貴人一拜,劉施主千萬不可再施大禮了,會折了貧道福壽的。”
劉斯酈連聲道:“當得,當得!老神仙道行深厚,世之奇人,哪裡受不得弟子一拜!”
張老道連連搖頭。道:“當不得!劉施主你是文昌星下凡,將來要位至太師,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貴人,貧道一介散修野道,如何當得施主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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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劉斯酈剛站起來,一聽這話,雙膝一軟,“咕嗵”一聲,又跪下了……
……
天樞落成之日。朝廷要舉行盛大慶典,這件事早就安排下來了,整個儀程是宰相姜德胥親自安排的,場面十分盛大。
除了文武百官、致仕榮休的名臣、京中名宿名士、王親國戚、勳卿功臣。還有許多四夷酋長也趕來恭賀。
此刻,高聳入雲、壯觀無比的天樞就矗立在端門之外,舉城皆見,一柱擎天!金光閃閃的蟠龍和麒麟栩栩如生,如騰雲駕霧一般緣柱而上,“大齊萬國頌德天樞”八個大字金光閃閃。站在天津橋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女王還未到場,教坊司已經安排了美麗的童女,打扮成散花天女,她們頭戴花蔓,眉心點紅,身披纓絡,纖細的小蠻腰裸露着,肚臍處撲了金米分,赤着一雙雪白的足,雖然身體秩嫩嬌小,居然別有一種嫵媚的風情。
天女們都挎着盛滿小小絹花的竹籃,一邊跳着曼妙的舞姿,一邊把花瓣揮灑着漫天都是。還有一些教坊司的少年,都打扮成金童模樣,手裡捧着香菸嫋嫋的香爐,分佈在整個慶典現場,以致於整個廣場到處都是檀香瀰漫。
一羣身着袈裟、神態莊重的高僧整齊地站在氣勢恢宏的天樞前面,頌經聲匯聚成一道讓人心絃震動的氣浪。無數臨安百姓身着整潔鮮麗的衣裳,成羣結隊地來到天樞前面,頂禮膜拜,然後退到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女王已經派人拉來整整十車銅錢,他們看到魁偉有力的武士,正把一箱箱的銅錢背上城樓,沉重的錢箱壓彎了他們的腰。當大典結束的時候,女王會叫人把銅錢一把一把地拋灑下來,所以今兒來的許多百姓都是家裡的壯勞力。
王宮裡面也在做着準備。大赦天下的詔書已經準備妥當。祭天的華文已經由上官待制用金米分書寫完成,都盛在鋪了紅綢的托盤裡,由侍禮太監捧着。
大將軍何逆渺等武將個個盔亮甲明,一身戎裝,顯得威風凜凜。
穆上玄已經很久沒有機會進宮了,作爲護國法師兼侯爵兼大將軍,今天這麼盛大的日子他終於進了宮,可惜並沒有機會見到女王,他只能站在那兒,偶爾和遙兒聊上兩句,更多時候只是不耐煩地左顧右盼。
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始終瀰漫在金水橋畔,直到女王的步輦出現,御輦居然出現了兩副,文武百官、王親國戚們神情一肅。還以爲是王儲殿下承恩得了一副御輦。
待那御輦到了面前,他們才發現前面一架御輦上坐的是一身隆重的袞冕冠服的女王,後面一架步輦上坐着的卻是身着大紅牡丹霞帔冠服的穆夫人,在女王的步輦左右,纔是步行隨行的上官待制和王儲公子蘇。
“遙兒,近前說話!”
吉時還差片刻,宮門還未大開,田七娘的步輦要在這裡稍停片刻。
遙兒走到田七娘御輦前,拱手長揖道:“臣遙兒,見過聖人。”
田七娘含笑問道:“南疆邊陲,乃國之重地,一日不可沒有牧守,故南疆選官,刻不容緩,此事你辦的怎麼樣了?”
遙兒叉手道:“臣遵照大王吩咐,正日以繼夜進行篩選,初選不日就將結束,介時會將名單報政事臺,請衆宰相再行檢視!”
“嗯……”
田七娘聞言微微頷首一笑,又問:“卿選官,標準爲何?”
遙兒不明白她爲何當衆考較自己,“四善”、“二十七最”,一向是朝廷選官的標準,一個小吏都能把這些條例背出來,她當然不能刻板地照着條例說這些東西,是以微一猶豫,朗聲答道:“臣任職天官,爲大王選士,秉承三項原則,第一就是忠心!”
在場不但有文武百官、還有王親國戚、四夷酋長,女王到了不理別人,只喚遙兒上前考較,在百官心中,自然各有一番解讀。他們都認爲,女王把南疆選官這麼重要、這麼肥的一件差使交給遙兒,足見女王對她的寵信,如今當衆考較,怕也是出於女王的寵信,心中又妒又羨,免不了側耳靜聽,一時間鴉雀無聲。
遙兒道:“臣以爲,爲臣子的,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有一顆忠心,便是才幹稍遜,也不會出什麼大的岔子。反之,才幹越強,禍患越大!”
這句話可真是說到田七娘心裡去了,女王本是爲了拖延時間隨意考較,此時不禁頻頻點頭,臉上現出歡喜神色。、
遙兒道:“臣爲大王選士,第二條纔是才幹。大王英明神武,乃古今罕有之盛世明君,百官百姓,對吾大王莫不忠心耿耿,要說這忠心的臣子,那是比比皆是。在此基礎上,就要有官聲、有政績、有才幹的人了!”
田七娘頷首道:“嗯!那麼第三,又是什麼?”
遙兒道:“南疆原有官吏,有許多因不稱職而被罷免,究其緣由,既不是對大王不忠,也不是沒有才幹,臣仔細揣摩,他們之所以沒有做好份內的事,有許多是因爲對地方全不熟悉,又因爲性格秉性的緣故,不能放下身架,同南疆地方酋領溝通了解。
大王的臣子當中,人才濟濟,夠資格擔任一方牧守的大有人在,因此臣先篩選出許多幹員,又從這些人之中,挑選那些遊歷廣泛、施政經驗豐富、性情爽朗善言的人,以爲大王選用!”
田七娘呵呵地笑起來,轉首問站在百官之首的姜德胥:“相爺以爲如何?”
姜德胥早知道遙兒篩出的備選官員之中,他的人和田三思的人一半一半,是各方勢力中最多的一支,對遙兒滿意之極,一聽女王垂詢,立即拱手答道:“長史年紀雖輕,卻是一個幹練之才,臣爲大王賀!”
田七娘哈哈大笑起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