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靜忍被擄來已有幾日餘。在這幾日裡,靜忍的僧衣,佛珠,總之一切與佛相關的東西通通不見,換成了絲質的袍子。只見他身着紫色長袍,腰束玉帶,腰際更被要求掛上了一塊盤龍黃玉,頭髮束在頭頂,面冠如玉,氣質出塵,好一個翩翩美男子!
不錯,靜忍把柴靜的頭髮保了下來,時時不敢離身。
說來,靜忍差不多是被軟禁了,每日都有人送來各類珍饈美味,可靜忍卻是瞧都不瞧,只是揀些清淡的素菜吃。大約是想要通過這些手段磨去靜忍的向佛之心,卻不料靜忍如此頑固,竟是毫不在意,不動如初。
靜忍經過這幾日也是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來靜忍乃是李建成現存的唯一兒子李潛業,早年不受重視,流落民間,這次是因爲別無人選,纔想起了他來。而現在抓自己的這夥人就是李建成餘黨,妄圖顛覆李世民的統治,重登大寶,匡扶所謂的正統。
靜忍苦笑搖頭,自己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何必打擾他寧靜的生活,拉他來趟這趟回水。
這日,那老婦終是沉不住氣了,竟是在飯食裡下了藥,往他房裡塞了幾個嬌滴滴的女子來。
靜忍從小便在廟裡長大,哪裡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麼問題,只覺口乾舌燥,全身發燙,不自在得緊。幾個衣着暴露的女子眼見着便要蹭上靜忍的胸膛,卻被他猛的避開了。“施主,請自重。”靜忍的臉色很是難看,額上隱隱有了汗珠。
“姐妹們,你們看太子殿下還害羞呢。”一個女子笑得,引得幾個女子一齊上前,把靜忍圍個正着。
靜忍猛地推開她們,隨即奮力往外走去。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經,靜忍只覺內心平靜了許多,身體上的不適也略有減弱。“柴靜,姑娘……”靜忍喃喃,眼裡閃過一絲悲哀的神色。她還好嗎?是否能夠吃飽飯,還是否呆在那家客棧呢?想來她身上的銀錢要耗盡了吧,可她又該如何……他不敢想下去,突然很厭惡現在的自己來。
自己還真是沒用,帶着柴姑娘一起出來,自己吃飽穿暖,可卻獨留她一人,她一定又開始難過了,也不知她哭了沒有,哎。
此刻柴靜正在擔憂銀子的問題。現在自己身上的全部錢也只夠呆在這客棧一夜了,這可如何是好?
柴靜翻了翻包袱,突然發現了幾樣金器。這些原是柴靜佯作答應成婚時,那什麼少爺下的聘禮,此番柴靜把它們當掉可謂絲毫沒有心理壓力。就是當鋪給的價格太坑人了些。
柴靜雖是鬱悶地想,可卻也是沒辦法,先拿了一樣自己看着最不順眼的,把它換成了銀子。說來,這首飾還真值錢,估計夠柴靜在客棧待個半年了。
解決了這項生存問題,柴靜也算是安心了不少。卻又一想靜忍幾日未歸,心裡不免愈加擔憂。他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嗎?難道遭遇了不測?怎麼會這麼久不回來?依他的性子是不會如此的,罷了,再信他一次,就再這裡等他。柴靜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什麼?你們沒有成功?!”那老婦此刻已是換上了一身華麗的衣服,語氣狠厲跟之前似乎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人。之前在民間僞裝,不過是爲了隱藏身份,何況她這等地位的人,這點小小的隱藏向來是必備的技能。
“奴婢該死。”那些女子完全沒了先前調笑的心情,連連磕頭。
“要你們何用!拖下去。”老婦手一揮,一羣黑衣人進來,把那些跪在地上的女子通通抓了出去。
“呵,廢物。本宮就不信會有男子不近女色!”老婦將手指的帕子揉成一團,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堅持多久!”
書房裡,書架整整齊齊的排列着,卻是半本佛經也無。靜忍輕嘆一聲,早上起來,照例做起了早課。想起那天師傅葬身火海,靜忍一時悲憤,卻又恨不起來。
師傅說過,仇恨只會矇蔽人的內心,不要執着,要放下心中執念。
這時,靜忍又突然想起一日柴靜與他閒聊時的對話。
“靜忍,你說何謂執念?”
“執念即執著的念想,執着一物,若癲若狂,則不能超脫。”
“哦?那又該如何放下?我生因我執,執滅則我滅。若無所執,生爲何故?”
“世人若執財,若執名,若執權,然失道者多矣,何故苦苦追尋?”
“非也,世人多執,然你安知迫使自己無執卻是最大的執念?何必,何必……”
靜忍突然轟然頓悟,什麼無執無慾,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一個人沒有擁有,就不會有摒棄;沒有體驗過苦澀,便不會懂得清甜;正如美之所以爲美是因爲有醜的襯托。所謂無執,是無貪,而非無慾;所謂無情,是有情,兼愛衆生,何必自鑽犄角?
人如燭,幽幽,照亮自身的道路,亦能點亮他人的內心。所謂禪,是人人如佛,安詳和樂。而非狹義地遵守所謂戒律,如是不可成佛。若心向善,則人人皆可爲佛。何必,何必……
靜忍笑了,原來師傅說自己古板是這般緣故,自己還真是錯了。
隨遇而安,心之安處,是爲淨土。靜忍微微一笑,提起毛筆,開始抄起了佛經。
陽光耀眼,撒下一片金黃的亮色,一如佛光普照,遍澤蒼生,不偏不倚。
現在的他無懼任何挑戰,亦無畏任何苦難。他的眉眼裡含着悲憫,似是在憐憫天下的蒼生。可他卻不知他對世間的博愛卻是對他自己最大的殘忍。
他以爲他是這樣認爲的,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可他卻不知這一切從來只是在欺騙着他自己,只是他不願相信罷了。在他心裡的某個陰暗的角落,一株小芽正在潛滋暗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