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我真心不知道,你說了我基本也只聽懂了幾句,”柴靜倒沒有不懂裝懂,反是開始胡扯海扯了,“我聽說翻譯《金剛經》的鳩摩羅什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娶了老婆的和尚,你說他要麼就好好做和尚,要麼就還俗,哪有像他這麼玩兒的,這樣對佛和他妻子都不公平啊。好像也不行啊,如果他還俗了,那些佛經豈不是都沒人翻譯了,不行不行,比起玄奘翻譯的,我更喜歡鳩摩羅什的……”柴靜喋喋不休,顛倒錯亂地談着這位歷史上著名高僧的八卦,眼裡的精光閃爍,顯然她很興奮。
靜忍滿頭黑線,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實在看不下去,靜忍忍不住開始道:“羅什大師一心向佛,只因呂光百般逼迫刁難,纔不得不破戒。他曾言,自己乃是臭泥中的蓮花,教化後人取蓮花而莫去臭泥……”
柴靜突然笑了,“我還以爲像你們這樣的人,會對鳩摩羅什的行爲有所唾棄,沒想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事實上,我所認可的佛學大師唯羅什一人而已。昔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他卻仍能在滔滔濁世裡,‘出淤泥而不染’,維持初心,執着如初,卻不在意他人誹謗,依我故我,翻譯了那麼多精闢的佛經,實在令人欽佩。
真正的高僧,不曾經歷,便不會有所體悟。我看佛經裡說什麼‘若見諸法非相,即見如來’,常覺可笑,既然‘諸法非相’,那你我是否存在?是否當你我都消散於世間方可見如來?那還研究什麼禪理?唯一死而已。”
靜忍只覺心神震盪,竟是有些懷疑起了自己之前所瞭解的一切。
柴靜伸了個懶腰起身,絲毫沒有在意到自己的一番胡言亂語,給靜忍的內心造成了多大的衝擊。“靜忍,雨停了,我們走吧。”
靜忍這才清醒,隨即起身,接過柴靜遞來的衣服穿上。這衣服沾了柴靜的體溫,還帶着些說不出的清爽的味道,讓靜忍內心微動,耳根微微的紅了。
廟外,天空可能是剛剛被雨水清洗過,澄澈如同一汪清泉,讓人的心也不覺沉靜,靜忍心神微定,緩緩跟上了柴靜的步伐。
終是到了門口,柴靜卻是頓住腳步,不敢往前走了。小黑興奮地遠遠迎過來,黏在柴靜的腳邊,尾巴搖得歡快。
靜忍在柴靜前面進去了,也不知是對自家老孃說了些什麼,竟是把她哄得心花怒放。柴靜想着自己恐怕沒什麼事了,便想着先偷偷溜回房間去,結果卻被老孃眼尖地看見了。“靜兒,看着靜忍師傅的面子上,這回就先饒過你了,還不快像人家道謝。”
柴靜有些無語,挑眉看了靜忍一眼。
靜忍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隨即一禮道:“善哉,此番柴施主救了數百上千的難民,是爲大功德,應是靜忍替衆人向她道謝纔是。”
柴靜退了一步,避了這一禮,心裡想的卻是,這和尚又開始騙人了。
說來,柴靜這可是冤枉靜忍了。靜忍平日裡一向待人溫和有禮,除卻有時對柴靜親近些,於是便給柴靜這樣的錯覺。
送罷柴靜,靜忍回到廟裡,路上遇見了方丈大師空寂。
“師傅。”靜忍見空寂走來,忙停下腳步,施了一禮。
“徒兒,那女施主送走了?”那披着暗紅色袈裟的僧人眼裡有股淡淡的睿智之光,讓人情不自禁地尊敬。
“是。”靜忍恭敬答道。
“你的心亂了。哎,抄《心經》去吧。”空寂輕嘆一聲,隨即緩緩離去。
靜忍心一緊,隨即收斂了雜念,回禪房去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抄到這一句的時候,靜忍心神一頓,想起了柴靜那番胡言亂語的解釋,神思竟是又開始有點亂了。他有些茫然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卻終是搖了搖頭。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抄到最後一句時,靜忍有些魔怔地念出聲來,眼底的複雜之色隱去,唯餘寧靜的一潭清澈。“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距離那天約莫兩三日,天還未亮,卻是依稀聽到外面有人在交談的聲音。柴靜有些奇怪地起來了,從他們的交談中才明白,今日是十五,早課與平日不同,之前多了一樣香贊,所以他們都去寺裡湊熱鬧去了。
柴靜想起好幾天沒見到靜忍了,於是便也跟了去。
畢竟在這個世界,柴靜最熟的人基本就是靜忍了。說來,在原身的母親面前,她有時反是不敢太過隨意,生怕露了馬腳,要不是她發現自己和這原來的柴靜性格可能差不多,她可能還會更謹慎些。
不過,這早課終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有趣,聽着那“嗡嗡”的誦經聲,柴靜只覺腦袋開始嗡鳴,完全跟不上節奏。反是那旁邊的那些不識字的老婦人念得比她順溜,這讓柴靜頗有些自暴自棄地合上了佛經,開始混在人羣裡探頭探腦。
咦,靜忍在哪兒呢?柴靜開始搜索靜忍所在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挺拔的身影。似是注意到柴靜的注視,靜忍頭微微朝柴靜這裡側了些。本來柴靜還打算和他來些目光的交流,卻不料他根本沒看自己。
柴靜有些鬱悶地在那裡站了半個多時辰,卻只見他神態專注,面容柔和,似乎籠罩着淡淡的的佛光,讓人感覺……那麼遙遠。
終於,早課畫上了句號,柴靜迫不及待地往靜忍的方向走去,無奈洶涌的人流卻將她擠向一邊。她眼睜睜地看着靜忍跟着一衆僧人後往後院禪房去了。
柴靜似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明媚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她默默地低頭走着,也不知自己在鬱悶個什麼,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