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池山除了隱在霧中的封神石,表面便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之所以被稱爲後池,只因這山中高處藏着的那一片如鏡面的碧湖,就如同雲殿的後池之水。
但實際上,玹玥的神脈便正是被創世之神釘在了這後池山中,只有待到他的元神完全復原如初,神力也恢復到上古時的一半以上時,他纔有足夠的力量,在不摧毀玹紫境的情況下,將自己釋放出來。
所以自歸位後,玹玥便別無選擇地在這山中消磨掉了他大半的光陰。
直到近些年,他才終於偶爾能離開玹紫,短暫地在玹紫境外逗留。
此前去的那一回無心之境,對於他這個就快坐穿牢底的神尊來講,和放風根本沒多大區別。
所以,他現在很想知道這地方於蘇澈而言會不會太過無趣,最後這寥寥數日,她可願留在這玹紫境中陪他度過。
可這問題問出,確讓蘇澈頓時茫然起來,“這裡是不是無趣?呃……尊上喜歡的話,便不算無趣。”
“那你呢?你喜歡嗎?”
如此再接再厲的突兀一問又讓蘇澈一呆,這次便再沒了迴音了。
玹玥等了半晌,也沒再追問,只無奈對青玄道:“玩夠了沒有?玩夠了就回昔邪崖去吧,你師父想你了。”
青玄:“我師父不會想我的,再說我也沒玩夠。”
玹玥:“……你若捨不得她,三日之後,我送她上昔邪崖便是。”
青玄眸光一亮,“這麼說,尊上是定然不會罰小澈了。”
玹玥:“看在青澤的份上,我連你都還沒揍過,又怎麼可能去罰青澤唯一的弟子?”
青玄忙不迭回頭用力抱了抱蘇澈,又趕緊鬆開她,搓着手臂道:“我先走了,冰坨子,回頭我再帶你玩。”
“哎我說……”蘇澈伸出手去,卻哪裡抓得住一隻跑走的狐狸,可伸出的手卻並沒有抓空,而是被玹玥突然間握住了,“尊上?”
“別怕。”玹玥說着,另一手便伸向她冰涼的額頭。手心的溫度瞬間便穿透了她的肌膚,她只覺得腦子有些發懵時,又聽他道:“可能比我想的還要差些,你只有不足二十日了。”
蘇澈:“不足二十日什麼?死?”
玹玥放開了她,“嗯。”
蘇澈長長呼出一口氣來,苦笑道:“原來是這樣,我以爲尊上剛纔要摘了我的戒指,嚇了我一身的冷汗。”
玹玥:“……現在摘下戒指會害怕,二十日之後便無所謂了?”
蘇澈:“尊上說得是,不過相差着二十天罷了,不過最好能給我一點點準備,不然我也會害怕的吧。”
玹玥點頭道:“好,我隨時都可以告訴你你所剩的時日。”
“好……可是尊上,那這十幾天我該做什麼?”蘇澈舔着臉道:“既然尊上已經準備放過我,那能不能乾脆就讓我留在這雲殿裡頭得了?”
玹玥目光忽然間意味不明,他看了她半晌才道:“你來玹紫可是爲了見我?”
蘇澈當即否認:“不是。”
玹玥轉開視線,引着蘇澈沿湖而行,“不是麼?可你師父是這麼告訴我的。”
蘇澈腳步微頓,難以置信地道:“我師父?我師父他……說什麼了?”
玹玥:“說太多了,全都要重複給你?”
蘇澈閉了閉眼,心裡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便像被捅了個洞,她喘了口大氣才厚着臉皮笑起來,“沒我師父說得那麼誇張,他是怕尊上你罰我吧。”
玹玥:“我還什麼都沒說,你便要說他誇張了。”
蘇澈低嘆了一聲,她真是沒想到,最後幾天了,竟還晚節不保,怎麼可能就被師父挖的坑給埋了呢。
她索性看向玹玥道:“尊上,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就是覺得很沒臉而已,不過仔細想想,自己成了個邪祟還被揭穿就已經沒臉了,再被多扒兩層皮也沒什麼關係的。是啊,我就是衝着尊上來的,想遠遠看一眼就得了,真的……沒什麼其他想法。”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覺得腦子裡像灌了湯一樣,用上多厚的臉皮似乎也再抵抗不住玹玥對她輕視的一笑了。
但她等了許久,玹玥都並未應她,也未再看她一眼。
直到走至那一日他們一同喝過茶的湖岸,玹玥才突然停下腳步,聲音極是輕喚道:“蘇澈,最後一程我會一直陪着你,在我面前,你可以不是鬼修,我也可以不是上神。你想要什麼,只要能說得出,我都能給你。”
這話要他說出實在不易,他要凝聚許多力氣才能勉強可以不引出心魔。
然而蘇澈卻不肯放過他,他才說完,她便突然轉到他身前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因難以置信而微微張開的嘴巴,動了動,才十分震驚道:“尊上,原來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師父嗎……”
玹玥:“什麼……”
蘇澈道:“昨晚我偷聽尊上對涼川仙君說話了,尊上說我師父是在你懷裡醒來的,對尊上來說就和親生的一樣……”
玹玥:“……”
蘇澈:“我真的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嗎?”
玹玥:“可以……”
蘇澈:“我還想喝尊上那日泡的後池山的野茶。”
玹玥愣怔了片刻,便有些木訥地在水岸揮開衣袖,擺起了那一日的木幾茶具。
蘇澈一瞧這出,簡直要陷入癲狂了。
她這師父,都把自己封禁在雪山頂了,對尊上的影響力還如此之巨大,可真是個寶啊……
玹玥已緩緩坐在木几旁,蘇澈也急忙走到另一邊跪坐下來。
她瞧着他慢條斯理地取茶,將竹筒裡冒着白煙的熱水灌入茶壺,又取了琉璃瓶中的幾滴液體,她便問道:“這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玹玥:“冰槿花晶,你大概沒什麼味覺,這東西能幫你品出茶香。”
難怪,難怪她吃喝什麼從來都沒有味道,上一回卻喝着這茶味道甚好。
蘇澈:“這是無心之境送給尊上的?”
玹玥搖頭,將第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很久以前,一個孩子送了我幾棵,現在種得久了,就變得多些了。”
蘇澈笑道:“也是我師父告訴尊上的?”
玹玥擡眼,“對……是你師父告訴我的。”
蘇澈:“哈,那時我和凌天找了幾天幾夜呢!天吶,其實我那天看到時,真的就懷疑過的,到底有沒有可能是我採的那幾棵養成的,可是實在太久了,以爲不會了。”
蘇澈說完,捂着臉大笑着躺了下去。
她太開心了,就算這戒指現在就碎掉,她也覺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