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上岸後先檢查裝備,揹包裡的武器千萬要保護妥帖,不能進水。樊依此時才慢慢挪上岸,楊威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走路姿勢不對勁,視線下移找到了原因,她小腿和腳踝相連處正以不正常的樣子扭曲着,腿上的肌肉還有些腫脹和發白,沒等楊威出聲詢問時,一股股的血順就着她腳踝流下來了。
楊威快步走過去扶着樊依坐下。他一摸骨頭就知道已經錯位了,小腿下方有一條深可見肉的傷口,血正是從那裡不停地涌出。樊依卻毫不在意,就像沒受傷一樣,楊威看着樊依平靜的表情有些驚愕,“不懂的疼嗎?”
樊依笑的沒心沒肺,“不疼,還好……”
楊威臉一黑,手用了些巧勁,骨頭“嘎巴”一聲響,歸位。
樊依“嘶”了口氣,就是倔強的不喊疼。
“我給你上藥!”
“那就麻煩了,你們要是現在出發我也可以走。”
楊威恍然,原來是怕丟下她,“你還是小姑娘,喊疼也沒關係。傷好之前我會照顧你。” 楊威輕聲說着,然後麻利的拿過揹包裡的小急救箱,各類常用藥品數量不多但很齊全。
樊依的傷口長又深,一定得縫合再包紮。楊威調試麻醉針的一小會兒功夫,樊依腳下已經一灘血了。楊威自己受傷不怕,比這傷重千百倍的他也受過無數回,可他就是沒見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子受傷至此能不吭一聲。
樊依有些怕針頭,眼睛閃爍,身體瑟縮了一下。楊威把安澍叫過來幫忙,安澍手穩。
“沒事,這只是一個麻醉,一會兒你的腿就不疼了。”楊威蹲在樊依身邊輕輕地摟着她的肩膀和她解釋道:“一會再縫幾針,傷口好的快。不疼。”
樊依慢慢放鬆,安澍手捏一根特殊的針整齊又有規律得在她腿上穿來穿去,針後連着的透明線讓她那大張的傷口緊緊閉合起來……
一雙拿□□的手縫起傷口來也優雅的像在繡花。樊依撲閃着大眼睛,越看越覺得神奇。
這時吳澤和伍耀檢查完裝備,返回來看到樊依的傷,再看看她那事不關已的樣子,佩服的豎起大姆指:“行啊,女漢子。”
吳澤,嘖的一聲:“這是怎麼弄的?都腫成饅頭了。 ”
“剛下水時,碰到了一根尖木。”樊依說。
“剛下水? ”伍耀大吃一驚。
“差不多,你吼啥!”
“那你還在水裡和海豚游泳?一邊流血一邊玩?什麼毛病?”
“……粉色的海豚啊,算了,那難道碰到了腿就不用過河了嗎?”
“……老鐵沒毛病! ”
楊威輕吐一口氣,拿着白紗布一圈一圈的把樊依剛縫好針的傷口纏好。“慢慢養着吧。”
樊依見楊威要起身,趕緊拉住他的手,仰頭看着他沒說話。
很多小動物剛出生時都會把第一眼看到的當成它媽媽,纔不管看到的是老虎還是母雞,這屬於動物本能的印記行爲。
這種本能印記估計在樊依身上也適合,楊媽媽此時心情複雜……樊依這孩子也不知爲什麼就對他自來熟,也依賴和信任他。楊威至今沒明白是因爲啥,她這莫名的親切是怎回事?
楊威抽出手,改爲摸摸樊依的頭,對大家說:“我們原地休息。吳澤警戒,安澍負責照看樊依,伍耀和我去找食物。”
安澍說:“我和耀兒去吧。”你在這裡發揮母愛比較合適。
“……”
網癮少年伍耀連扣六六六。
大家分頭合作,吳澤找到了最高點,拿□□的望遠鏡時刻偵察着四周叢林的動靜。伍耀和安澍也聞着食物的味道出發了。楊威在附近找了些乾枝,一小堆火慢慢的燃起來,林子裡升起一股朦朦朧朧的煙霧。隔着火苗楊威也感覺得到樊依對他的注視,小心翼翼的執着! 難道真的怕他跑了?
孤零零的小姑娘受着傷,還處於這危險重重的雨林中,沒人會丟下她,因爲良心難安。
楊威戎馬生涯小半生,想讓他露出點溫柔、溫情啥的,那得把他扔進榨汁機榨個幾番才行。
楊威的疏離在樊依持續不斷地注視和依賴的眼神下投降了。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聲問:“怎麼了,傷口開始疼了?”
樊依搖搖頭,突然有一種委屈的情緒滋生。以前受過比這還嚴重的傷,樊依都是自己隨便拿點草啊樹藤什麼的一裹就行。第一次被人如此妥帖的照顧,樊依心酸痠軟軟的。
“腿最近不能着水了,也小心些別把線崩開。”
傷痛都可以笑着忍受,可眼淚卻在那人溫聲的詢問中悄然滑落。一個跌倒摔疼的小孩,媽媽越抱越哄越心疼,他就哭的越傷心。
樊依眼眶發紅,她突然想和楊威說一些自己的事,“你不好奇我爲什麼會說英語嗎?這裡的人會英語的可不多哦。”
“你和誰學的?”楊威見樊依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樣紅紅的,聲音又柔了三分。
“和我父親,他也和你們一樣是外族人,被我的母族掠回了部落後,我的母親對父親一見鍾情,父親離開時她也跟着離開了部落。外面的生活母親適應的並不好,母親不會和鄰居處關係,她不會說場面話,不會與大家你來我往。在人羣中她是特殊的,母親一開始是聽不懂那些婦人的話題,也插不上話,像個傻子一樣坐這一旁角落發呆,再後來那些婦人的談話內容主要就是母親了,暗諷母親聽不出來,漸漸地大家就明着嘲笑。 母親就再也不出街了。偶爾要買菜買面時,也數不清拿手裡的鈔票。那些買賣人經常以次充好糊弄人。父親最受不了的是丟臉,那些人經常指着他用蔑視的或是看笑話的眼神看他,然後倆人或一羣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父親把氣也如數的撒到母親身上,由罵到打最後是暴打。手打的疼就拿腳踹,腳踹的累還有棍子,凳子,花盆,酒瓶,玻璃杯,晾衣架,繩子……可以是手邊的任何工具。
母親也反抗,但毫無作用,只會被打的更慘。我一開始想勸阻,可結果是父親打母親,母親打我。這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母親打的我越狠,父親也就越用力的打她,母親因爲越來越不能忍受的疼,打我打的也越來越疼。 ”
樊依扭頭看了看楊威的反應,發現他緊抿着嘴脣,眼神悠遠。“唔~我說的亂七八糟,你當故事聽。”
楊威真沒想到這個少女經歷過這些,她一定也被人指指點點,輿論是可以殺死人的。被親生母親這麼對待心裡很難受吧。楊威不知該說些什麼話纔可以給她一些安慰,只能抱抱她。 “很不妙的記憶,那些悲傷就讓它過去吧。”
樊依喜歡這個擁抱,她側過身,把小小的身子蜷在楊威懷裡。好溫暖,比想象中還暖,“過去過不去都沒關係,母親也過的很苦,父親給過我很多純粹的愛。只是父親後來又娶了城裡人,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漂亮有禮貌,母親就帶着我重新回了部落。但我的存在總讓母親想起一段她不想回憶的難堪。” 說到這裡樊依沉默了很久。
楊威彷彿可以預想到她過得並不好。這就是她非要跟着自己一個陌生人走的原因吧。母親精神不正常,父親又有了美嬌娘。 “你幾歲發生的事。”
“記事起我就生活在外面了,直到三年前纔回的雨林。哦,我今年16歲。”
才16歲,也就是說在外面生活了13年,明明已經接受了先進文化,卻又重新回到這裡,這落差並不好受吧。
楊威沉默不語。
樊依緩了緩情緒繼續道:“我知道你有事情。在雨林裡我可不是你的絆腳石,我也不會拖你的後腿。你的事情辦完後總要離開這裡吧,外面的世界你比我熟,雨林裡我幫你,外面你能不能幫幫我?我想去看看我的父親。”
“我非常願意幫助你,但……”,但說不準毒販在哪裡,也許遇到。一旦和那些喪心病狂的傢伙交火,樊依會有危險的。百米之外一顆子彈就可以收了她的小命。 “跟着我不太可能,我有任務,你有危險。”
“我一個也很危險啊。我又不認識回部落的路。”
“你不是說你認識。”
“走一天後認得,走兩後也許認得。可這都走了七八九天了,我怎麼記得。再說你們又不好好走人路,挑那些最偏又陡的。”
“……”怪我嘍?
楊威也難得被困擾了。帶着她還是不帶她?可給楊威出了個難題,楊威虎目圓瞪! 樊依卻不怕,管你是黑臉還是瞪眼,她朝楊威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我很聽話,很省事的。”
“……”回你的部落去最省事。
晚飯是五條魚,五個烏龜蛋和兩隻野雞。夜幕降臨時也是雨林裡最兇險的時候,各種野獸休息了一個白日,此時正是精力充沛,有百鬼夜行的即視感。
凌晨一兩點,正是人最睏倦和疲憊的時候。樊依和楊威同時驚醒,緊接着又傳來是空包彈的槍響,然後是子彈悶悶入土的聲音。
在樹枝高處潛伏極好的安澍透過紅外線看的很清楚,一隻美洲虎睜着綠油油的眼睛扭着碩大又肥胖的身子,直直地朝着樊依所在的地方踱步過去,步子邁的很小,走的也很慢。
楊威輕輕撥開帳篷,透過縫隙看見了那隻大胖子。看來這片雨林完全是它的樂園,食物充沛,稱王稱霸的,又沒啥天敵,吃飽睡睡飽吃,一點也也不顧及形象。
這玩意是保護動物嗎?楊威嘀咕一聲,然後從後腰摸出一把小口徑□□,以防萬一。
樊依的帳篷緊挨着楊威,她發出細碎的聲音,估計也想看看什麼情況。楊威放低聲對她說:“不要動,沒事。”
伍耀和安澍也都瞄準了目標。
這隻大虎長這麼大可不是吃素的,它也有危機感了,並不敢貿然前進。美食就在眼前,可偏偏吃不上,焦躁的在地上刨了幾下蹄子,生氣! 原地磨蹭幾分鐘後,憤憤的搖着大屁股轉了方向,左移在三步,去吃土了……
楊威看着美洲虎的動物,想明白了。它一定是聞着樊依的血腥味過來的,那堆土上有很多樊依的血滲進去。
土就是土,即使沾了鮮美的血液終究還是土。並不美味,大老虎伸着長長的舌頭舔了幾下,好像又呸的吐出了幾口,然後扭過碩大的虎頭瞪了一眼樊依的倩影,心不甘情不願的搖着大屁,股消失在黑暗又神秘的叢林深處。
叢林生存法則,強者爲王!
美洲虎識實務地自己離開是最好的結果了。這安靜的雨林實在不適合發出很大的聲音,尤其是槍聲。萬一那夥毒販就是附近,他們東南這支線就徹底暴露了。
叢林的動物神出鬼沒,別引來一隻虎後再引來另一頭獅。楊威決定更換駐紮地。大家行動利索,五分鐘後就整裝待發。樊依爲了配合大家也快速的進入緊張狀態,雖然她孜然一身,輕鬆的沒任何行李。
“可以走嗎?”楊威問她
樊依理解成又要攆她了,連忙說:“我受傷了。你更不能丟下我。”
楊威沒說話,伸出一隻手攬着她的腰,想當個人體柺棍。可這身高差距是不可調節的,雖然看着很和諧,萌萌噠,可兩人三足走的非常非常費勁……一腳深一腳淺,搖搖晃晃。扛頭大象走路也沒這麼累,楊威半蹲下身說:“我揹你。”
樊依從來不對楊威客氣,單腿一蹦就趴他背上了。寬廣厚實的脊背很舒服,樊依隨着楊威的節奏左搖右晃,她慢慢閉上眼靠在楊威脖頸上。她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媽媽還是有着溫柔笑容的美人。
楊威怕樊依受傷的那條腿一直垂着不適,就時不時的固定一下,或者擡一下她的腿檢查傷口,怕崩開。
“你不和我回部落真是太可惜了。”樊依好像在說夢話。
“什麼?”楊威沒有聽明白。
“沒關係,以後我也可以給你生個女兒。”
……兒子也挺好呀!問題好像不是這個,“你自己還是孩子呢。別整天就想男人。”
“我想沒用,你也得配合我才行。”
楊威的臉有些抽搐。隊伍也好像整體停頓了一下,哎呦喂,你倆低調些啊,伍耀咧了咧嘴沒敢笑出聲,安澍剛遊神回來,好奇的問:“配合什麼,我可以幫你們。”吳澤輕咳了一下,“唉這個你可無能爲力。”
楊威踢了一腳安澍的翹臀,“趕緊走,少說廢話。”
“不用你幫忙,我們倆可以。”樊依說話一直都是乾巴響脆的。
“你也閉嘴。”楊威順手一拍,正好打在屁股上。
“疼呢,”
脖子上熱熱的哈氣,楊威有些發癢,他聳動肩膀蹭了蹭, “腿裂了大口子不疼,這就疼了?你知道疼這玩意?”
…… 廢話麼。樊依突然勒了一下楊威的脖子叫道:“等一下,別踩那個紅蟻窩。 ” 楊威這才注意到腳下,果然有個不起眼的螞蟻洞,形狀特殊。
前面的吳澤一臉好奇的問:“ 踩了後會怎麼樣?”
“紅蟻有毒,你要是踩了的話,現在就可以擡起腳欣賞一下你腿上密密麻麻的紅點了。”
吳澤配合又應景地嗷了一聲,腿像被針刺了一樣,然後撩起長褲,果然全是紅點,沒一會紅點就變成了一個挨一個的膿皰……“大姐、祖宗,你能不能早點告訴我呀?”
“我也是剛看見呀……楊隊隊你可要仔細一些。千萬別受傷,我本來就走不了,你如果受傷了還得揹着我,我該多心疼啊。”
什麼是楊隊隊?“我叫楊威。”
“他們都叫你楊隊啊。”
“我是隊長。”
“我還是喜歡叫你楊隊隊。”樊依繼續聒噪。
“隨便……”你安靜就好。
“楊隊隊,你累不累?”
“不累。”
“楊隊隊,我重不重?”
“不重。”
“楊隊隊,你真好。”
“……”
“楊隊隊,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
“楊隊隊,我睡一會可以嗎?”
“睡吧。”快點睡吧,真是個孩子。
“楊隊隊你脾氣真好。”
“……”
“楊隊隊你現在是不是想說,快點睡啊,你閉嘴吧。老子都煩躁死了。”
伍耀先憋不住,噗哈哈的就笑出來了。楊威想想也覺得樊依這話比較有笑料,忍不住也笑聲,“還有點自知之明。想睡就睡吧。我不會丟下你。”
這下樊依安靜了,她流血過多,精力早已支撐不住體力。不出一分鐘楊威的後背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楊威會心一笑,把腳步走的更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