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坐在地毯上,足足半個多小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晚上在家上網課學習的簡知春看了他不止兩眼,總覺得有些不太對,難道又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所以纔會表露出這樣寂靜無聲的一副模樣嗎,爲何讓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小春無法理解大人們的思想,無憂無慮地在玩着那個毛茸茸的玩具球,雖說鍾離前些日子一直喊着讓簡知春將貓送走,可其實也就是雷聲大雨點小,更像是順口一說用來堵簡知春的話頭罷了。
所以它雖然覺得鍾離看起來很兇,可從那天打疫苗之後竟然敢主動靠近鍾離,並且躺在他的大腿旁邊睡覺。
鍾離開着電腦,然而視線一直沒有在屏幕上,反倒遊移到不知道哪兒去。氣氛有些尷尬,要是換做別人早就離開了,可是他們倆顯然不能用常人的想法來考量,竟然還能夠泰然自若地呆在客廳。
小春玩得累了,它開始追着自己的尾巴跑,想要咬住,然而就變成了一直在繞圈圈,等到饒得累了,它就跑到鍾離身旁。
鍾離一旦發出任何輕微的動靜,小春就會起身,躲起來,等到沒有危險之後方纔繼續躺在那個位置上,這樣重複了兩次,它這才安穩地將身體都蜷縮着,遠看就是一團藍灰色的毛團,小小的,軟軟的。
“簡知春,我覺得我們要重新談談了。”鍾離富有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他沒有看向簡知春,就這麼對着電視牆說話。
簡知春摘下耳機,暫停了網課視頻,聽着這人有些奇怪的話語,心道這回又要如何作妖。
已經在簡知春心中多了一個時常作妖的標籤的鐘離還不清楚這回事,等到人走近了一些,他認真道:“身爲你的債主,我的要求你是不是應該理解然後嚴格執行。”
“理解倒是可以,嚴格執行……”簡知春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對方,“你是不是今天沒睡醒,又或是生病了?”
鍾離咳了咳,放棄暫停表述想法和簡知春互懟的念頭,不爲所動,認真道:“現在度假村的項目已經步入了正軌,這段時間裡我的心境情緒很重要了,如果要是一個不留神讓我不開心,以至於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做錯了什麼事,這個後果你應該會知道怎麼樣。”
這話太過認真,連簡知春都有些愧疚,覺得自己是不是一直以來對鍾離誤會太深,就算他平時看起來很是古怪和幼稚,可他還是那個創業成功且擁有自己的大工作室的老總,一舉一動考量的都是利益。
短暫的沉默之後,簡知春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鍾離對這個態度很滿意,這纔是一個欠債者對債主應有的態度,之前那都太過分了。
“所以你這段時間一定要保持好自己的情緒,最好是你的兼職安排都同我報備一下,萬一不小心碰到什麼糟糕的兼職讓你情緒低落,我又正好碰上要緊的事,那怎麼辦。”
簡知春“哦”了一聲,反問道:“這不太符合邏輯,你如何分辨我選擇的兼職是糟糕還是積極的。”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明顯是不打算照做了,然而鍾離並不沮喪,他這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又道:“那既然你不讓我干涉也行,可是這事如果不親眼所見對我來說也不公平,萬一什麼時候出了什麼事我都不知道。”
簡知春忍不住道:“你的重點到底在哪兒?”
這樣兜兜轉轉容易讓人頭暈,鍾離微笑着點贊,“不愧是城南春哥,一眼就看穿了我想說的話。”
簡知春:“……”
“你以後兼職都帶上我。”鍾離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一個本應忙碌的工作室老闆竟然提出這樣子的一個要求,簡知春想了想起身。
鍾離奇怪問道:“你去做什麼?”
簡知春動作沒停,很是淡然地回答道:“我去找體溫計,給你量一下體溫,免得再燒糊塗還要耽誤我上班。”
鍾離心裡是覺得上次發燒那事簡知春幫了忙,聽她提及,有些不自在,趕忙解釋道:“你先聽我說,我沒有發燒,我現在清醒的很。”
身爲債主竟然還要這樣子委屈地解釋,鍾離心裡莫名的有些辛酸,不過他早就想好了理由,再扯上了季長風,聲稱這是季長風想出來的辦法,這樣興許可以學習到簡知春一直保持活力高漲的技巧,要是真的能夠學到,他們倆豈不是就不用這樣子束縛在一起,可以早點解脫。
簡知春嘆了聲,倒是覺得這句話有幾分道理,只是想到某個原因,還是猶豫了起來。鍾離看她這樣,詢問到底是因爲什麼,爲什麼不能帶他去做兼職,簡知春反問了句:“你真的想知道?”
鍾離點頭。
“好。”簡知春側過頭,看着他,認真道:“因爲你恐怕會做不好兼職,給我搗亂,敗壞我的名聲,讓我在江城兼職圈子裡混不下去。”
鍾離微笑,只不過這個笑容有些僵硬,就這樣一直保持着,過了十幾秒後,他輕聲道:“你繼續說……”
簡知春正要繼續說下去,就看見鍾離正在拿起茶几上的果盤在那比劃。
“你在做什麼?”
鍾離正在思量那個果盤能否砸死人,他衝着簡知春機械地微笑:“不想活了。”
這是一個欠債人對債主應該有的態度嗎?他自己都想反覆確認一遍,這中間是否有什麼關竅出現了錯誤!
簡知春挑眉,淡淡道:“噢,那正好,我也可以不用還錢。”
鍾離拿在手上的果盤正好扣在腦袋上方,他頓時止住落勢,冷哼了聲,字字鏗鏘有力,道:“我就知道你心底一直希望我早點死然後不要還錢,想不到吧,就算你僞裝得再好還不是被我發現了,我纔不會給你機會佔我便宜。”
他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家裡裝着許多攝像頭,此刻正在參加那種真人生活秀,所以要給自己加戲營造人設。
簡知春輕輕嘆了聲,隨後她的手機響了起來,鍾離瞥了一眼看見姓名,是謝之臻。謝之臻在電話裡問簡知春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夜宵,鍾離豎着耳朵悄悄聽着,面不改色,就看見簡知春爽快的答應了,隨後掛斷電話,回房間換了件外套準備出門。
當她走出房間時,鍾離已經站在了門口,他身上那家居常服已經換上了一件版型很好的長款風衣,腰身和剪裁都極爲得體,只是有些單薄,就穿着這樣子出門的話恐怕會被風給吹倒下吧,又或者凍得整個人成爲一根冰棍,超長的那種。
簡知春發問,鍾離無比隨意地說自己也要跟着去,他作爲債主有監督的權利,一切都要爲了他的大項目而服務,自然是一點差錯都不能容許,萬一謝之臻始亂終棄導致簡知春陷入情傷沒有精神活力呢。
“我和謝之臻只是朋友關係。”
鍾離脫口而出,“戀人不都是從朋友變成的嗎?”
何其有道理,反應更是何其快,簡知春看了眼,說了句那隨便,接着開門,鍾離得意洋洋地跟在身後,倆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家門。小春聽到了些微動靜,探着頭,晃了晃腦袋,像是在找人。
它的鏟屎官呢,這麼晚他們都去哪兒了?
外頭的風果然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冷峻一點,鍾離從下來的時候就一直將手放在口袋裡捂着,有些後悔自己爲什麼要來遭這個罪,不過這個時候要是回去指不定要被怎麼嘲笑,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到了小區門口,謝之臻已經等在那兒了,他上次沒有送簡知春回去,所以不好貿貿然地進入小區在樓下等着,只是很禮貌地在外頭,保持着合適且不逼迫人的距離。
見到簡知春謝之臻打了個招呼,隨後就看見了跟在後頭的鐘離,他有些奇怪,“簡小姐,你們?”
簡知春和鍾離的關係有些不好解釋,並且情緒共享器還不好暴露出來,所以簡知春用了個同住一個小區的藉口搪塞了過去。鍾離和謝之臻之前見過,就見謝之臻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理由,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對方的樣子。
謝之臻不是個會直接表達不喜歡的人,所以仍舊很禮貌的邀請他們上車,鍾離被凍得一直在發抖,他的抗寒能力好像被那個病症也弄得弱了一些,只不過在謝之臻面前露怯可太丟人了,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他面帶笑意,滿滿的都是平時那從容不迫的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拿了什麼世界設計類的大獎,此刻正在走紅毯,他搶先一步在謝之臻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時擠了過去,禮貌道:“謝了。”
謝之臻微笑示意,而後拉開了後座的車門讓簡知春上車。
上了車,謝之臻找了個話題想要同簡知春聊天,只不過被坐在副駕駛上的某人給擋了個七七八八,連一點多餘插話的空間都沒有。靜默了一會兒後,謝之臻問道:“知春,你想聽什麼歌?”
鍾離把臉側過來,很是無辜道:“謝先生,開車還是不要聽歌好了,我這人比較惜命,不希望把自己放在這樣子的潛在危險之中。”
簡知春斜瞟了他一眼,發了條消息給鍾離,“你夠了,別得寸進尺。”
鍾離聳聳肩,得意地哼起了小調,有種難言的舒暢感覺。他此刻心裡有些扭曲的快感,他雖然吵不過簡知春,可謝之臻同樣超不過他,這樣想來,倒是讓人好受一些了,他看向之謝之臻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些,彷彿站在戰略高地上藐視敵人,無形之中地位拔高了許多。
兩個人的夜宵可以談天說地,暢所欲言,同樣也是增進感情的一個好時機,可三個人的夜宵就明顯變了味,至少,三個人之間的交流彷彿極爲公式化,互相介紹認識,除此之外,不如說他們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嘗菜機器,很是枯燥地將這頓飯給吃完了。
在這之後,謝之臻將人送了回去,各自道別。鍾離很是沒誠意地擺了擺手,當車離開之後他頓時將手插在口袋裡,渾身打着抖,“這麼冷的天還出去吃宵夜,實在是奇怪。”
“那你剛纔爲什麼不能穿得厚實一些?”
鍾離鄭重道:“不行,這是我的戰袍。”
簡知春不是很能理解對方這句話的意思,她輕飄飄的回了句虛榮,鍾離心想這可不叫虛榮,這叫對生活保持着儀式感,尤其是在敵人面前,至於他爲何會將謝之臻視做敵人這就有些奇怪了,謝之臻似乎從來沒有得罪過他。
面對鍾離的搗蛋,謝之臻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素養,如他從小就接受的理念。他處事妥帖,盡善盡美,不論是誰都不能夠找出他的錯處來,就算真是不滿意也往往會被他的補救所打動,因而工作以來與他合作過的公司都對他評價很好。
回去的路上,他雙手握着方向盤,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道路,心情不知爲何變得極爲糟糕。他回到家,進門之後打開了音樂,鋼琴聲如潺潺流水一樣,清冽靈動,給原本有些冷寂的房子添上了一絲人氣。
謝之臻感到有些疲累,不知道是生理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他揉了揉鼻樑,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實在沒有精神忙工作,索性關上電腦直接去浴室洗澡。
十一點,吾越廣場此刻還很熱鬧,許多穿着朋克風的青年男女揮舞着熒光棒,路人不明所以,不過能夠聽見人羣之中,有樂隊在唱歌,歌聲酷炫不羈,帶着絲絲綿綿的瀟灑,是時下年輕人喜歡的那種風格。
“這也太好聽了!”
“好酷啊,他們是什麼樂隊啊,怎麼會在這麼唱歌。”這明顯是第一次聽。
一旁某個搖着熒光棒的小年輕擺着rock的手勢,聽見這人發問,說:“這是面具樂隊,我們市很有名的地下樂隊,兄弟你是第一次來聽吧。”
那人不明覺厲,點點頭,隨後也跟着一起搖擺,而在他們的簇擁圈裡,是一個由五個人組成的樂隊,每個人都戴着一張面具,倒是和這個樂隊名字相映和。
爲首的那個主唱彈着吉他,斜晲了別處一眼,氣勢非同一般,他唱着“煩躁人世已厭倦,深淵長滿枯草,一望無盡的是黑暗,看不見日光”。
一望無盡的是黑暗,看不見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