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玉衝進內殿跪倒在我身邊時,我其實才剛剛睡醒,正準備用早膳。//
舒十七的表白事件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在此之前我跟他是無話不說,那天之後卻覺得怪怪的。我用了整整半月的時間調整,但每次見他的時候仍然要深呼吸一口。
因此李名玉這麼一衝進來,我先是嚇了一跳,接着纔看清楚是誰,沒好氣道:“什麼事情這麼急,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
李名玉氣都喘不勻,雖是大冷天,他卻滿頭大汗,急道:“小姐!出大事了!”
我一愣,便聽得他續道:“近日坊間多有傳言,說陛下繼位不是先帝安排,而是太皇太后一手操辦。這事本鬧的不大,因此也沒有讓小姐知道。今日卻有多名大臣聯名上書,請皇上取先帝遺詔,平息傳聞。現在雙方對峙在紫宸殿,大有逼宮之勢!”
我一下就傻了。
這事來的太過突然,讓我完全沒有準備。我跌在椅子裡腦子裡亂哄哄的,半晌,問他:“皇祈什麼態度?”
李名玉道:“攝政王並未表態。”頓了頓,道,“今日是大早朝,文武百官全部列席。今日這事若無法平息,只怕陛下皇位不穩。少爺冒死讓屬下覷空前來報信,求小姐快拿個主意!這詔書是否真的沒有?”
我撫着胸口深吸了兩口氣,只是問:“皇上如何說?”
李名玉頓了一瞬,說:“陛下拒請遺詔,只說下令平息謠言,因此列官鬧的愈發厲害,完全僵滯。”
我閉了閉眼,這幾乎是我成爲太皇太后以來,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了。
我在這裡面如死灰的坐着,默了一會兒,李名玉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問我:“小姐……當日陛下登基時,遺詔是宣讀過的。所以應該是……有的吧?”
有是有。可是……先帝臨終時對我的囑咐是“你看着哪個合適,就讓哪個做皇帝”,因此遺詔自然是我自己寫的,私自蓋了玉璽而已。但現在的問題已不在此。
問題是這個遺詔,當時只是宣讀,所以並沒有問題。但今日若要經過這麼多人的檢驗,恐怕會有破綻。
於是對李名玉道:“你先過去,我去取遺詔,隨後就到。”
乘轎輦一路至御書房,入門便道:“所有人都下去,哀家有事。畫未玄珠在門口守着,任何人不準進來。”
宮人驚訝之餘,立刻魚貫而出。房門在我身後輕輕掩上,我走到書桌前,親手研好墨,取了一方詔書專用的絲絹,握住象牙毛筆,手不能抑制的抖了半晌,終於咬牙下筆。
紫宸殿氣氛凝重,殿外幾十大臣盡數伏首跪着,我拄着龍柺一路走過,衣襟迤邐在身後不知幾許,精緻的繡紋滑過冰涼的玉階,一步一步走的極穩。
殿內的大臣們或跪或立,見我走進,人羣中立時發出一陣議論。黑色的宮裝拖在墨玉的地面上,繁複的頭飾偶爾一聲清脆的碰撞,眉心的金箔一陣陣的發涼,我攏在袖口裡的手卻已經泌出汗來。
大臣盡數跪拜在我身後,小猴子自座中站起迎向我,雙手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扶着,他的手涼的幾乎徹骨。
我平緩的道了聲“起”,待大臣悉數起身,我頓了頓,沉聲道:“自先帝駕崩以來,哀家深居後宮,從不插手政事,卻不想發生如此醜聞。今日哀家帶了先帝遺詔前來,有哪個想質疑皇帝、質疑哀家的,現在便上前來。”
這兩句“質疑”一出,殿內立即鴉雀無聲,根本沒人敢站出來。然而就在我心裡長吁了一口氣的時候,一人閃身出列,跪下道:“微臣王定保,請太皇太后請先帝遺詔,平息傳言!”
我笑了一聲,道:“王大人當知道哀家何意,自己可要想好了。”
王定保頓了頓,終還是道:“微臣明白。”
我點頭:“好。已有一個了,還有誰?”
原本沒人敢站出來的局面,卻因了一個帶頭人而變得爭先恐後。不多時,殿內已有三分之一的大臣出列。因能夠在殿內早朝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員,外面的人還不知有多少等着看笑話。
我在賭,他們也在賭。今日這遺詔若是假的,他們推翻小猴子另立新皇,自然是功臣;若遺詔是真,我賭贏。那下面跪着的這些人自然一個都不躲不過。
局面已變得十分棘手,氣氛劍拔弩張,我卻不怒反笑:“你們這是要逼宮麼!”
下面人立刻跪拜道:“臣等不敢,太皇太后息怒!”
所有人都是跪着,只有皇祈一人只是彎了彎腰。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小猴子給他的恩典,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就是這樣桀驁的人。
我從玄珠手中將紫檀木鑲金寶盒接過來,站起身道:“這盒中所放便是先帝遺詔。但先帝大行已久,爲免打擾先帝在天之靈,便請一位最熟悉先帝筆跡的人來看罷。”
一時間大家都看向皇祈,頓了頓,許是知道我絕不會請皇祈來驗,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讓誰上來的好。
我笑了笑,終也看向皇祈,破釜沉舟道:“太傅大人是先帝的帝師,自先帝登基以來便一直陪伴左右,德高望重。王爺既是先帝的親弟弟,自然與先帝最親厚。相信由你二人來看,再合適不過。”
皇祈擡頭望向我,似是不相信我會讓他來驗。頓了頓,道:“太皇太后有命,臣弟不敢不從。”說完擡腳走了過來。
我親手取了金鑰匙將寶盒打開,伸手將明黃色的詔書捧出來。絲帛入手清涼,沉甸甸的分量。我將遺詔輕輕放在皇祈手中,正要抽手出來,寬大的袖幅下,皇祈卻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下子嚇的半死,擡頭望去,只見他只是看着李一景,道:“太傅大人最受先帝器重,恐怕沒人能比你更熟悉先帝筆跡。還是李大人先請。”
李一景覷我一眼,見我並不反對,便將遺詔接了過去。
這廂所有人都認真的看着李一景的反應,我卻一門心思只努力甩皇祈的手。
這麼多人面前,我也不敢太大動作,只能不停的轉手腕,手指甲使勁掐他,但不論我怎麼動怎麼甩怎麼掐,皇祈都絲毫不爲所動,臉上也一直維持着認真的看着李一景的神情,好像我掐的根本都不是他一樣。
到最後我都掐累了,垂着手任由他握着。他這才轉頭看了我一眼,眼裡帶着點笑意,偏着頭,做了個口型“乖”。
我差點給吐了。
這時李一景將遺詔遞過來,道:“老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此遺詔必定是先帝親手所書,絕對無誤。”
我鬆了一口氣。不過李一景一直是我們這邊的人,就算他看出有何問題估計也不會說出來,因此最難過的一關還是皇祈。
皇祈這時捏了捏我的手將我放開,伸手接過遺詔。這一擡手我才發現,他手背手心都有好多處的青紫,甚至有幾處都開始滲血出來,顯然是剛纔被我掐的。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指甲居然還有這等威力,嚇得不禁倒吸了口氣。小猴子立刻回過頭看我:“皇祖母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適?快坐下來。”
我沒空理會他,擺手道了句“沒事”。
皇祈看的非常認真,用的時間比李一景一倍還多。上下左右全部詳細的看了,幾乎每一個字都要斟酌許久。到了最後的玉璽處也是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半天,卻遲遲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情也看不出什麼他到底在想什麼。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看着他,被他拖得估計都開始冒汗了。我的心跳也如擂鼓一般,讓我覺得幾乎要震耳欲聾。就在我哽着一口氣都要喘不上來,已經快撐不住的時候,皇祈突然一下放下詔書,轉頭只看着我。
他這眼神太過探究,看的我直覺得慎得慌。兩人對望片刻,我乾澀的開口:“如何?”
皇祈這才收回視線,親手將遺詔捲起來收好。這一串動作完成的非常優雅,但是極其緩慢。等到我的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的時候,皇祈終於將遺詔放回寶盒中,轉身道:“本王也以項上人頭擔保,此詔書乃皇兄親手所書。”
這句話我們都等了很久,但他如今說出來,我卻又覺得不真實。身上一下子出了一身的虛汗,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被畫未和玄珠在旁死死的扶住。
我覺得我現在的臉色肯定蒼白的如一張白紙,緊緊握着玄珠的手緩了半晌,我終於沉聲道:“還有誰有質疑的,儘管再站出來。”
有人欣喜,有人驚惶。有人轉頭詫異的望着皇祈,彷彿不可置信。
但是終於沒有人敢再站出來。
玄珠將金鑰匙放入我的手中,我死死的握住,提高聲量道:“陛下遵先帝遺命繼承大統,乃是天命之子。今日既有王爺和李大人先後驗證,遺詔必然無誤。質疑者如何處置,陛下與王爺拿主意罷。”
說完我站起來準備回宮。
走下玉階的時候,我心裡一時百感交集。來時我不知能否躲過這一劫,走時卻是生死已定。我扶着玄珠的手慢慢向外走,路過皇祈的時候,我沒有敢看他。
我不知道這件事從頭至尾是否都是他的策劃。無論是或不是,我想不通他爲什麼承認了那份遺詔。
如果小猴子被逼退位,唯一合理的皇位繼承者,必定是皇祈無疑。
可他爲什麼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某墨詐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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