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升調的“啊”了一聲的同時,旁邊傳來了皇祈的一聲冷哼。舒十七拿眼角瞟了一眼紅姨,後者滿臉尷尬的說:“公子快請進去,莫在外面吹了風。”
舒十七轉頭對我笑笑,緊了緊握着我的手,牽着我繼續往裡走去。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對紅姨吩咐說:“點幾個姑娘過來陪着。”
紅姨道了聲“是”。
進了門,我放眼望去,只見一樓一個高臺,上面一隊樂師在奏樂,正中五個姑娘正跳着舞。下面一個個的散座全都坐滿了人,二樓和三樓都是雅間,每個雅間對着舞臺的方向都有一個落地的門,外面一圈雕花的憑欄。有的門打開,有的門關着。
皇祈掃了一眼,笑着說:“西京無憂樓,果然不負盛名,難怪連帝都的不少貴族子弟都慕名而來。”
舒十七笑道:“王爺謬讚了。不過是些微末表演,上不得檯面。哪裡比得了帝都的一派繁華,天子腳下。”
這時臺上的舞曲已經結束,換了一個身着柳青色裙裳的女子,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席地而坐,懷裡抱了一副琵琶。屈指正要彈,不經意一擡頭看到了我們這邊。愣了許久之後,這女子把琵琶一放站起身來,對着我這個方向拜下來,淡淡的說:“公子。”
那聲音並不大,依依稀稀我有點聽不清楚。可隨着她這一聲,整個樓內所有的姑娘全都無聲的怔住,紛紛給舒十七行禮。
我心想哎喲媽呀,好大陣仗啊。先不說我這個太皇太后還在這裡戳着呢,就是旁邊的皇祈,身份也是響噹噹的,居然沒人認出來?知名度居然這麼低?
更沒想到的是,舒十七的譜擺的更大,只是“嗯”了一聲,笑着說:“你們繼續吧。”說完拉着我走上樓。
上了二樓,進入一個正對着舞臺的雅間。我把腦袋從窗戶伸出去看了看,好像這個雅間是最大的,而且視野最好。紅姨親手捧了茶來,跟舒十七說:“我選了幾個姑娘過來陪,現在正在準備。公子是否有人要點?”
我想起來舒十七和皇祈討論過的柳依依,問紅姨說:“柳依依可在麼?剛纔在下面彈琵琶的是她吧?”
紅姨一頓,眼角瞟了一眼舒十七,對我說:“是,是。小姐想見,我這就去叫她。”
我眼見她好像很尷尬的樣子,很是貼心的說了一句:“柳姑娘若是見客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不過是聽十七提起過她的名字,便想着聽一聽她的琵琶。”
紅姨的臉色隨着我的一句“十七”變得很驚訝,又隨着我的一句“十七提過她的名字”而變成非常巨大的驚訝,眼神在我和舒十七之間逡巡了一圈,支吾的說:“方便的,方便的。奴家這就去叫她上來。”
目送紅姨掩門而去,我問舒十七:“你是不是不經常過來啊?”
舒十七問:“怎麼說?”
我說:“怎麼好像她們都不怎麼見到你的樣子,你一出來都變得很驚訝。哎話說回來,這柳依依是怎麼回事……我一提她,紅姨好像很驚訝?”
皇祈在旁插了一句嘴:“但凡長了腦子的就能看出來,是柳依依仰慕舒公子。”
我想了想,說:“你這話說的不對。我也長了腦子,我就沒看出來——哎不對啊,你這話莫非是在說我不長腦子?”
皇祈笑着給我添了碗茶:“這次倒是反應快。”
舒十七說:“柳依依是我四年前偶然在南方遇到的,當時她家道中落,險些淪落成乞丐。我見她是個材料就帶回來栽培,她很感激我,仰慕談不上。”
皇祈搖着玉摺扇,笑着接口:“女兒家的心思,舒公子恐怕不瞭解。感激之情化成以身相許的,這世間也不計其數。我倒覺得這柳依依相貌很好,一手琵琶也彈的出神入化,瞧着性子也溫軟,很是一朵解語花。舒公子不如成全了她,便是做不了側室,收成侍妾,想必她也是願意的。”
我心說,這女兒家的心思,舒十七作爲一個大男人所以不瞭解,你皇祈難不成是個女人麼?你是怎麼了解的?!想着眼角就不由的瞟了瞟皇祈的大腿根。
皇祈顯然瞬間領悟了我那一瞟的含義,回過頭來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舒十七輕笑了一聲,說:“感激之情也不一定就得以身相許啊,我和安子還是青梅竹馬呢,也不見得安子想嫁給我。”
我想這怎麼說着說着就又扯到我頭上來了,但是我正端着茶碗喝,不太方便說話,就升調的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敲門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十來個女子魚貫而入,齊齊站成一排,那叫一個奼紫嫣紅芳芳菲菲,全都低着頭行禮,齊聲說:“見過三位公子。”
我被嚇了一跳,“噗……”的一聲就把嘴裡的茶噴了。舒十七抹了一把臉,皇祈倒是眼疾手快,拿扇子擋住了,此時也甩了甩扇子上的水珠。
紅姨在下首賠笑道:“驚擾了姑……公子,實在對不住。”說完遞上來一塊手帕。
我還沒來得及去接,舒十七已經笑着從懷裡掏出手帕來幫我擦了擦嘴,然後隨便擦了擦自己的臉,跟紅姨說:“不用這麼多,留兩個彈唱的好的,其他人下去招待客人吧。”
紅姨低聲說:“是。”
然後房間裡面簡直就炸開了鍋了。
美女甲說:“奴家不才,彈得幾首箏曲,願爲公子助興。”
美女乙說:“公子曾說奴家唱歌好聽的,公子許久不來了,今次好不容易來一趟,讓奴家留下給公子唱幾曲吧。”
美女丙說:“纔不是呢,公子曾說奴家的歌喉像夜鶯,夜鶯唱起歌來最是動聽了。你昨日不是還染了風寒麼?聲音都還啞着,怎麼能入公子的耳朵。”
美女丁說:“你們兩個爭什麼?兩個都是隻會唱歌的,比的了我可以自彈自唱麼?公子說奴家是琴歌雙絕的,你們兩個比得了麼?”
……
我心想這是個什麼世道,被人比做只飛禽有什麼好得瑟的麼?這是個什麼情況啊,青樓女子可真是藝高人膽大啊,爭起客人來竟然如此的當仁不讓,也不知道舒十七一般點姑娘的時候打賞多少,能讓她們爭的如此頭破血流?真是讓我這個據說“好教養”的“大家閨秀”開眼啊。
我眼角抽搐的目瞪口呆,皇祈別有深意的看了舒十七一眼,然後別有深意的眼裡含笑。紅姨也很是尷尬,正要出聲喝罵,只聽得外面幽幽傳來一聲冷冽的女聲,說:“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們胡亂吵鬧?”
十來個原本都快打起來了的姑娘頓時靜的鴉雀無聲,齊齊的低了頭,囁嚅的說:“依依姐。”
然後柳青色的衣襬一閃,一個瘦高的女子懷抱琵琶而入,臉上薄施粉黛,遠山眉彎彎。大大的杏眼微闔,並不行禮,只是微微低頭,欠身說:“公子。”
舒十七笑了笑:“依依來了。”
我在心裡偷笑了一聲,哎喲,依依。這稱呼,好不親密啊。
卻沒想到正促狹的笑着,一擡頭正好撞上皇祈的視線。我笑容一頓,皇祈見了,卻突然笑起來,笑的那叫一個讓人膽戰心驚,那叫一個貌似無害,那叫一個讓我想跪下說一句:哥!有啥事兒您說,您能別笑了不?
旁邊一個小廝搬來紅木圓凳給柳依依,然後所有人魚貫而出。柳依依雙目含情的看向舒十七,問:“公子今日想聽什麼?”
舒十七看着我:“想聽什麼?”
我望了一把天花板,心想,聽什麼好呢?這琵琶的名曲,有什麼呢?……梅花三弄?這是……琵琶還是古箏呢?
皇祈好笑的看着我,對柳依依說:“聽聞柳姑娘當年以一曲《無歡》技驚四座,不知今日我等是否能有這個耳福。”
柳依依一直看着舒十七,聞言,這才轉眸看了皇祈幾眼,然後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我覺得很不像笑容的笑容,說:“原來是楚王駕到,真是有失遠迎。那這位小姐是右相千金溫玉瑤,還是鼎鼎大名的太皇太后慕容以安?”
我心裡一驚,心想這人是個當妃子的材料啊!當個青樓女子,真是太屈就你了不知你有沒有意願加入後宮的大團體?親,加入包郵哦親!
舒十七喝了口茶,伸手把我髮髻上落下的一縷頭髮束上去,跟柳依依說:“楚王願意聽什麼,你彈什麼就是。”
柳依依欠了欠身子道了聲“是。”然後手腕一轉,一片叮咚,已經奏了起來。
我原以爲柳依依只是會奏琵琶,卻沒想到她原來是邊彈邊唱,而且那歌聲琴聲,我只能說,對不起了玉瑤,但你真的不及她。怪不得柳依依的名聲如此大,也怪不得那羣美女甲乙丙丁那麼怕她。
青樓,果然是一個用實力說話的地方。
“風輕雨淺意難籌,簫聲嗚咽笛聲悠。
君且對酌飲杯酒,妾自撫琴舒鳴後。
纖手觥籌互對眸,怎知彼心映誰秀。
曾言相攜共白頭,舊景已失無處求。
傾顏以顧無歡樓,琴歌斷腸幾時休。
無歡樓上曰無憂,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聽得眯起眼睛,舒十七見了,笑了一聲,給我添了碗茶。
一曲唱罷,房間鴉雀無聲。我心想你們這兩個人怎麼這麼不解風情,人家唱完,就算不打賞也得捧個場不是?於是尷尬的鼓了鼓掌。
我掌聲還沒落,便聽得皇祈在一旁突然逸來一聲笑,道:“無歡樓上曰無憂,我早該想到,舒公子既承了這無憂樓,自然也該是舒無歡的高徒、安子的師兄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