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了一下眉心,低聲道:“不見。說我沒空。”
玄珠說:“王爺說是得知少爺中了毒,正好路過便來瞧瞧。說自己府上有一株千年老參,興許能幫上些忙。所以特地來見太皇太后,問問病情。”
我冷哼一聲:“你告訴他,若是真想知道病情,到外間去找崔臨問。”
“可是……”玄珠咬着嘴脣,“如果他真的是來送人蔘的,我們就讓他進來看看也不打緊。少爺這病恐怕也拖不得……”
我沉思片刻,低頭看到哥哥蒼白的臉,終於揉着太陽穴道:“你讓他進來。”
皇祈一身朝服走進,繞到牀邊來端詳我良久,嘆了口氣,說:“你瘦了。”
我這兩天病的確實瘦了,但現在顯然不是討論我的胖瘦問題的好時機。更何況自我們最後一次談話至今,我們兩人已久不似朋友。於是道:“聽玄珠說,你府上有一棵千年老參要獻給哀家給哥哥治病?”
皇祈逸了一聲笑:“你倒是好一個直奔主題。”
我確實有心緩和氣氛想貧嘴一句,可腦子空空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倦倦的閉了閉眼:“你若是來看我們兄妹的笑話,那請你出去罷。”
皇祈無聲的站了會兒,說:“我知道你不信,但是……真的不是我。”
我沒說話。
皇祈走過來幾步看了兩眼,又轉向我,頓了好半天,又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清醒不清醒?這事確實複雜,你若心裡還好,我提點你一句。”
我走過桌邊喝了杯釅茶:“你說罷。”
皇祈在我旁邊坐下來:“你哥哥真的沒單獨吃過什麼東西麼?”
我想起崔臨說過的李名玉的話,沒精打采道:“是啊。”
皇祈眼睛一眯:“真的麼?”
說實話他這一眯眼,我就覺得好像有個什麼片段從我腦海裡迅速的划過去了,可究竟是個什麼事兒我又抓不住。等他這麼一反問,我突然靈光一閃,腦子像是炸開一樣,一下子心都涼了。
皇祈一見我這反應估計知道我想到了,淡笑了一下,從我手裡把茶杯拿下來,說:“言盡於此。等下我差人把老參送過來你這裡。”
說完皇祈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冷汗浹背的坐在原處。
不一會兒爹爹就過來了。想來是入了宮才知道了這事,握住哥哥的手眼眶紅了紅,但只是一瞬就轉回來,幾乎情緒沒有任何起伏的對我說:“可有頭緒?”
我心說這老臣的心理素質果然是很強大,自己的兒子都成這樣了居然能立刻投入戰鬥,果然不是我們這些小輩鬥得過的。怪不得在這場戰爭裡我只需要充當一個吉祥物。
可皇祈爲啥就能獨當一面啊。鬱悶。
我整理了一下現有的信息,把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最後說:“剛纔我突然想到,哥哥今日午後曾在我這裡用過一碗鯽魚湯。”
爹爹一皺眉,我道:“這是哥哥和我的暗號,想必父親也知道。只是我曾聽師父說過,這見血封喉的毒根本就不常見,但毒性快而猛,因此是千金難求。女兒護不住哥哥已是有愧,卻沒想到哥哥居然是替我中了毒。實在是……”
說到此處也再忍不住,伏在爹爹懷裡哭了好久。然而爹爹只是僵硬着身子由我抱着,果然也是傷心欲絕的。最親密的一下也只是撫了撫我的頭髮而已。
末了爹爹道:“既然是有意謀害你,便絕對不能放過。但這人下毒確然隱蔽,我們的人半點風聲都未聽到,想必還未露出馬腳,因此現下還不是時機。你只管守住你哥哥,讓信得過的太醫診治着,我再送兩個江湖間擅長解毒的藥師進宮來。我們無法照顧到你,現在只有靠你自己了。”
我拭了一下眼角的淚,點頭道:“爹爹放心,我萬萬不會再讓哥哥受一點傷害。”
爹爹前腳出去,小猴子後腳就跑了進來,陪我敘了好一陣子的話。我心說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了,串門一樣的來人啊。合着哀家不出點事你們也都想不起我來。不過話說回來,來過的這三個人裡面,貌似我見的最少的……
居然是父親。
父親,你果然是我父親麼?
呃……
應付小猴子倒不算太累,但我今天也實在是累夠了,於是十分的精神不濟。小猴子也看出來了,瞪着眼睛叮囑了下人要好生伺候着,之後便也走了。
崔臨總算湊上來,低聲與我道:“太皇太后容稟,楚王爺府上送來了一根千年老參,微臣已驗過絕不會有問題。敢問太皇太后,是否能拿來入藥?”
我問:“你的藥果然是需要用千年老參的麼?”
崔臨思忖道:“人蔘補氣,自然是要的,且年份越高的用着越能吊着慕容大人這口氣。微臣以爲,這千年老參若是合着,一劑藥下去,慕容大人體內的毒性許能化去幾分。”
我想了想,覺得這人蔘補氣確實不假,可哥哥如今已經這麼虛弱,這勢如猛虎的藥一劑下去也不知到底如何,便沉聲道:“崔大人的醫術,哀家自然深信。只是這人命關天的事,崔大人還是要考慮好了。這牀上躺着的是哀家嫡親的哥哥,撫遠大將軍唯一的兒子,將來是要承慕容氏的家業的。可萬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崔臨正色道:“微臣但凡對用藥有半分遲疑,也不敢來詢問太皇太后的意見。微臣雖無十成把握一定能醫好慕容大人,但這劑藥下去,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慕容大人病情至少不會惡化。”
我聽他這麼說,心裡倒也明白了,點頭道:“好。你跟了哀家多年,哀家自然信你。不過這老參倒是不忙用。”
說完轉頭對玄珠道:“去將哀家庫裡那根千年老參取來,給崔大人拿去入藥。”
崔臨眼神一凜,立刻明白,行禮道:“那楚王爺這根老參,微臣放在這裡了。”將手中錦盒置在桌上後躬身退了出去。
畫未幫我揉着太陽穴,道:“崔太醫既然已經驗過,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小姐何必再費周章。”
我嘆道:“皇宮險惡,不得不防。下午那碗鯽魚湯,從御膳房傳過來之前難道就沒驗過毒麼?我是怕有心之人,若做些手腳,恐怕了一個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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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臨的藥還在煎着,我經過一天的精神高度緊張,已經有點開始打瞌睡,坐在桌邊,頭已經開始釣魚。
畫未給我披上件外衣,推了推我,道:“小姐,回房睡吧。這藥要煎好還得好幾個時辰呢。”
我搖頭:“不。我陪哥哥。”
畫未看了看水鍾,說:“已經快要子時了。小姐去歇歇吧,李名玉和崔大人寸步不離的在看着藥,奴婢也親自守在少爺牀邊。若是有事,一定第一個通知您。”
我想了半天,終於點了頭。
我真的是累極了,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一沾枕頭就完全的昏天暗地,噩夢一個接着一個,冷汗一身身的出,因此這一覺睡的那叫一個疲憊,還不如不睡。
這一夢是被一陣喧鬧打斷的,我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感覺外間有很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剛想問玄珠怎麼了,只聽得一溜細碎的腳步聲快速的跑來,玄珠撲在我牀邊失聲道:“小姐快醒醒!少爺出事了!”
我一個激靈醒過來,猛地一個翻身坐起,厲聲問:“出什麼事!”
玄珠臉上還掛着淚珠,一迭聲道:“那碗藥給少爺喝下去,還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就全吐了出來。接着少爺就開始嘔血,病情也加重了。小姐快去看看!”
我抓起一件外衣披上就往外跑,外面竟下起了雨。
這初秋的夜裡,一下雨就很涼。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采薇樓,衣襟都已經快要溼透。我疾步走到哥哥的房裡,一把推開門,劈頭就道:“先前還以項上人頭跟哀家擔保絕不會有問題,現下這情況你卻又要如何辯解!你們一個個的,平日裡都稱是杏林國手,領着朝廷的俸祿,作威作福!如今這麼點小事卻全都指望不上!皇朝養你們何用!”
太醫院一衆太醫盡數跪着,說着“息怒”、“該死”,唯有崔臨一言不發。
我怒道:“哀家現在就把話跟你們說明白!這人,你們若救的回來,那一切過錯就算是一筆勾銷。如若不然,你們的人頭,哀家一個個的摘!”
求饒聲頓時響成一片,嗡嗡的擾的我頭疼。
這時崔臨卻突然向前膝行了幾步,伏地叩頭道:“太皇太后,微臣有要事稟告,斗膽請您……屏退左右。”
我愣了一下,餘光掃視一圈,我的“左右”除了一衆宮女太監,就是太醫院的各位,還有玄珠和畫未兩個。便頷首道:“你們都下去,哀家有話要問。”
人羣魚貫而出,我雖然信任崔臨,卻因爲上次被行刺的事情留了心眼,扯了畫未和玄珠兩個留下,道:“這兩個都是哀家的心腹丫鬟,有話直說,無須避着。”
崔臨俯首道了聲“是”,沉聲道:“微臣自知難辭其咎,有負太皇太后信任,縱然萬死也絕無怨言。只是微臣自太皇太后早年入宮便一直忠心服侍,因此有幾句話,實在不得不說。”
我聽他絮絮叨叨的早已不耐,揮了揮手,說:“快講。”
崔臨斟酌片刻,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慕容大人這病情反覆,突然加重,其實並不是因爲下了人蔘這劑藥的緣故。微臣之前已向您稟過,這藥雖猛,但喝下去絕對有益無害。因此慕容大人這番嘔血,微臣心裡覺得古怪,立刻去瞧了瞧那根參。”
“之前王爺送來的老參,因太皇太后有令,臣等細細研究驗過,確確實實是絕無問題的。後來太皇太后將老參給換了,當時慕容大人的病情已有加重跡象,臣等一來是不敢再耽擱,二來也是信任太皇太后絕不會加害自己的親哥哥,因此只是稍微驗過便直接入了藥。”
“方纔微臣見慕容大人病情突然加重,臣心有疑竇,立刻去再次查了太皇太后取來的那根參。那參表面看來完全沒有問題,但微臣剖開細看,覺得顏色並不大對。接着反覆嗅過,還親口淺嘗了兩次,終於感覺出來了問題,這參好像是……之前曾用馬錢子浸過!”
作者有話要說:廢話不說了,這幾章情節需要,所以會氣氛嚴肅一些
51、桃花吹盡,門掩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