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以張靜修的爲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與宋政同流合污的,至於張靜沉,實非大天師合適人選。
李玄都問道:“那麼上任大天師呢?”
管事弟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上任大天師是張靜沉的堂兄張靜修,已經飛昇離世。”
李玄都又問道:“按照年紀來算,上代大天師張靜修還未百年期滿,是爲何提前飛昇?”
管事弟子的臉上露出感慨的神色,“三年前,‘玄都紫府’現世,老宗主、老天師、司徒宗主、秦宗主等人進入‘玄都紫府’,最後只有司徒宗主和秦宗主返回人間,據兩位宗主所言,老宗主和老天師在‘玄都紫府’中飛昇離世,不過張靜沉卻認爲是我們合謀害死了老天師。”
李玄都心中泛起了疑惑。
“玄都紫府”之中到底有什麼,李玄都作爲親歷之人是再清楚不過的,不過這個幻境與現世不同,李玄都也不敢十分肯定“玄都紫府”中還有沒有開明六巫和陸吾神,如果沒有,那麼“玄都紫府”縱然神奇,對於長生境高人來說,也不是什麼險境。
李玄都遲疑了一下,問道:“如今的年號是?”
管是弟子回答道:“今年是天寶十一載。”
李玄都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如果“玄都紫府”現世的時間沒有改變的話,那麼此處的天寶十一載應該是對應現世的三年之後。與此同時,李玄都也逐漸察覺出不對,這裡似乎不是幻境,所謂的幻境看似龐大,實則真正出現在李玄都面前的只有寥寥幾人,其餘種種皆是背景罷了,李玄都所經歷的種種幻境莫不是如此。可李玄都發現眼前這個幻境有些太大了,他只是隨便找了一艘清微宗的航船,船上之人竟是彷彿真實存在的活人一般,其言談也沒什麼明顯漏洞。這讓李玄都不由得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這裡果真是幻境嗎?還是一個洞天所在?
李玄都念頭紛亂,身形再度化作陰火,四散消失。
然後李玄都發現這個世界的限制小了許多,在現世之中,他最多隻能挪移百里左右,可在這個世界,卻能達到千里之數。不多時後,他便出現在了劍秀山上。
李玄都環顧左右,劍秀山上沒有半點人跡,沒有李玄都隱居的茅屋和張白月的孤墳,也沒有地師修建的村莊,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地師貴爲攝政王,執掌廟堂,自然沒有心情再來這裡隱居。
李玄都沒有停留,身形再度化作陰火,出現在北邙山的翠雲峰上。
這裡是陰陽宗的地盤,與皁閣宗毗鄰而居。
上清宮中,陰陽宗的本代宗主趙純孝負手站在祖師畫像之前,面沉如水。上次玉虛鬥劍,前任宗主王天笑與正一宗張鸞山同歸於盡,羣龍無首,十大明官爲了爭奪宗主之位起了內訌,排名靠前的幾位明官,死的死,傷的傷,他在師妹的支持下,壓過了其他幾位明官,這才繼承了宗主大位,可他時至今日還未修成“太陰十三劍”,難以服衆,導致幾位明官反出陰陽宗。
便在這時,有一名女子來到他的身後,輕輕開口道:“師兄,你又在看祖師畫像。”
趙純孝嘆了口氣,“師妹,你來了。”
他們兩人既是師兄妹,又是夫妻,同門結縭,只是多年以來叫慣了,成婚後仍是師兄妹相稱。
女子正是上官莞,她來到趙純孝身旁,幽幽一嘆,“師兄,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宋政意欲吞併四宗,五宗合一,然後與司徒玄策、秦清鼎足而三,分庭抗禮。他這謀劃由來已久,早已是路人皆知,他先是扶持澹臺雲做了道種宗的宗主,又讓石無月做了牝女宗的宗主,五宗已有其三,只剩下皁閣宗和我們陰陽宗,前些日子他派了唐家兄弟前來,就是爲了此事。”
趙純孝道:“正是如此,歷代祖師傳下的基業,若是毀在了我的手中,我豈不是千古罪人,又有何顏面去見歷代祖師?”
上官莞遲疑了一下,說道:“徐師伯與本宗大有淵源,不如我們去求他相助?”
趙純孝搖頭道:“徐師伯如今貴爲攝政王,哪裡還會理會這些江湖之事。”
上官莞道:“宋政接下來就要對付皁閣宗了,皁閣宗的藏宗主性情直率,只怕不是宋政的對手。”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忽然察覺到護山大陣有異動,竟是有人闖入了翠雲峰,這一驚着實是非同小可,世上有如此修爲之人,屈指可數,難道是宋政親至?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慮,如果是宋政親至,那就意味着宋政終於是不耐煩了,要大開殺戒,強行攻打陰陽宗。
兩人攜手出門,就見一人站在上清宮外,身着玄黑鶴氅,鶴氅乍看之下無甚異常,可細看之下,卻有淡淡黑影上下流轉。兩人立時大驚失色,異口同聲道:“陰陽仙衣?”
“陰陽仙衣”是陰陽宗前輩祖師自“玄都紫府”中得來,與陰陽宗大有干係,只是在上上代宗主身死之後,便不知去向,沒想到會出現在此人的身上。
李玄都沒想到此番所見卻是兩個故人,不過這兩位故人與現世中的境遇大不相同,上官莞沒有躋身天人造化境,趙純孝也沒有身死。再看這陰陽宗的氣象,也遠遠比不得現世中的陰陽宗,倒是有些夫妻店的意思了。
趙純孝猶豫了一下, 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李玄都道:“我乃鳳鱗州人士,初到中原,多年前曾與陰陽宗有舊,故而前來拜訪。”
趙純孝立時把李玄都當作是一位青春常駐的前輩高人,雖然還存有警惕,但表面上的態度卻緩和許多。
李玄都見狀微微一笑,屈指一彈,從指尖上飛出一點陰火,然後陰火化作一朵黑蓮,緩緩綻放。
趙純孝和上官莞望着這朵黑蓮,震驚難言。這是“太陰十三劍”中最後一劍“心魔由我生”無疑了。
根據趙純孝和上官莞所知,當世之間能將“太陰十三劍”修煉到這等境界的,唯有已經遠離江湖多年的徐師伯,卻不曾想眼前之人不僅有宗門失傳仙物“陰陽仙衣”,而且身懷宗門絕學,難不成這是一位隱世多年的本宗祖師?
上官莞對趙純孝用了個眼色,他們夫妻二人早有默契,趙純孝不再開口,然後就聽上官莞問道:“前輩所來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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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上官莞也不問來人爲何貿然闖入翠雲峰,而是直接開門見山。
李玄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們知道‘魔刀’宋政嗎?”
對於趙純孝和上官莞來說,這無疑是一句廢話,誰會不知道宋政?可他們卻從這句話中聽出了話外之音。如果是宋政故友,何必來陰陽宗的翠雲峰,直接去無道宗豈不是更好?
趙純孝見李玄都態度平和,沒有敵意,略微斟酌言辭之後說道:“‘魔刀’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自然是知道的。”
李玄都又問道:“二位對於宋政觀感如何?”
兩人頓時沉默不語。就連初入江湖的愣頭青小子都知道不該交淺言深的道理,更何況是他們,而且宋政事關陰陽宗的生死存亡,眼前之人又底細不明,如何能剛剛見面就直言相告?
李玄都淡淡一笑,“既然兩位不說,那我就說了,我此番來到中原,正是要與宋政做過一場。”
趙純孝和上官莞先是一驚,繼而一喜。雖說他們已經猜測到了這種可能,但是當他們聽到李玄都親口說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李玄都此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不知此地是何處,也不知道如何離開此地,但他知道最關鍵的一點,既然是宋政將他拉入了此方世界,那麼一切的關鍵就在宋政身上,只要找到宋政,就能找到答案。李玄都也知道了這個世界中是沒有李玄都此人,卻有宋政其人。在這種情況下,李玄都的目標就很明確了。
李玄都問道:“宋政如今身在何處?”
上官莞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他應是在無道宗的總壇白帝城。”
這倒是李玄都沒想到的,無道宗所在竟然不是西京,而是白帝城,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西北五宗攻克西京是地師一手籌劃,如今地師成了朝廷的攝政王,那麼西京自然不會陷落。在這種情況下,白帝城反而成了一個極佳的選擇。如此看來,正邪之爭還是侷限於江湖範疇之內。
李玄都問道:“澹臺雲呢?可曾躋身長生境界?”
上官莞搖頭道;“澹臺雲雖然天賦絕佳,但距離長生境還有一線之隔,與白夫人相差彷彿。”
李玄都一怔,“白夫人?”
上官莞已經相信李玄都並非中原高手,否則也不會連宋政身在何處都不清楚,立刻解釋道:“白夫人就是慈航宗的本代宗主,也是‘天刀’的夫人,故而江湖上尊稱其爲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