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陸時貞數次挽留,李玄都和秦素還是沒有留在仙劍山莊過夜,筵席散後,兩人便告辭離去。
接下來,兩人會回琅琊府,卻不會再去府城了,而是直接去往距離金鰲峰不遠的山市,然後再從山市轉道去往觀海樓。
按照秦素原本的計劃,這兩處本就是她的必去之地,雖說現在發生了些意外,但行程仍舊不變,只是相伴之人從陸雁冰變成了李玄都,至於陸雁冰,處理完琅琊府的事務之後,會直接前往觀海樓,在那裡等他們。
兩人進入琅琊府境內之後,便可看到好像垂掛在天際盡頭的連綿羣山,那是雄偉的太清山,綿延大半個齊州。不過正應了一句話,望山跑死馬,瞧着連綿山脈似乎不遠,天氣晴朗的時候,甚至山上的許多景緻也隱隱可見,但是徒步行走,且有的走呢,要不怎麼說行走江湖,打打殺殺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大多數時間還是花在了走路上面。
若是一個人,無非就悶頭趕路,現在是兩個人,便在趕路之餘閒聊一些風土人情。雖說秦素差不多每年都要來一次齊州,但若論對齊州的熟悉程度,又怎麼比得過在這兒長大的李玄都。尤其是琅琊府,最是靠近清微宗,算是清微宗弟子活動最頻繁之地。
按照地理劃分,東華宗的金鰲峰也在琅琊府的境內,山市在明面上託庇於東華宗,可在暗中,也少不得要與清微宗打交道。如今負責齊州事務的便是天微堂,雖然天微堂已經被派去開闢北海的上路,但因爲種種原因,遲遲沒有動靜,所以天微堂還是主要在齊州境內活動,若要經手銀錢之事,又少不得天富堂,此堂口職能與朝廷的戶部大同小異,就是掌管錢糧二字。
天富堂的堂主是一名女子,年過半百相貌仍舊如二八女子,不是宗主李元嬰的人,而是與天佑堂一樣,都是屬於老宗主直管之人,老宗主看得明白,大到一國,小到一家,養兵聚人,最離不開的就是“錢糧”二字,他非要握在自己手中不可。
說到這兒,秦素不由好奇這位天富堂堂主的駐顏之術,畢竟都是女子,誰不想青春常駐,可是隻要不達長生境,還是會緩慢衰老,只是沒有那麼明顯,可能古稀之年瞧着像三十多歲的婦人,終究是比不得正值青春年華了。
李玄都哪懂這些,男子很少會有人專門鑽研駐顏之術,畢竟有句俗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若是太過年輕,便沒有威嚴,所以男子多半不會在意這些,只是順其自然,如李道虛、張海石,都是如此。更有藏老人這種“愛醜”之人,連麪皮少去半張也不修補,身外化身更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就有那在意之人,也不會把自己弄成二十歲的相貌,大概在四十歲左右,這樣一來不掩道骨仙風,二來可有長者風範,不失威嚴。
就算地師徐無鬼和大天師張靜修也不例外,因爲兩人也絕不止稚童或是書生這一種面孔就是了。
面對秦素的詢問,李玄都只能支支吾吾說些自己臆想的東西,可是李玄都作爲一個連辟穀都沒做過幾次的武夫,所臆想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漏洞百出,被秦素一眼看破。接下來,秦素開始給李玄都普及各種關於駐顏養生的內容,如何辟穀,該學些什麼功法,又該服用哪些丹藥,哪家的丹藥更好一些,哪家的丹藥又更實惠一些,如何討價還價……
李玄都一開始還是耐心聽着,聽了半天,見秦素沒有停下的意思,只能打斷她道:“秦大小姐,你不是不缺錢嗎,還在乎這些?且不說伯父給你的例銀,就是你自己寫書,也能賺不少吧?”
秦素一挑眉:“我不缺錢是一回事,可誰說不缺錢就能亂花錢的?勤儉節約可是美德。再者說了,我的錢也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掙來的,又不是巧取豪奪來的。”
李玄都道:“你果然是居家過日子的賢內助。”
秦素語重心長道:“一看你就是大手大腳慣了,不把錢當錢,這樣不好,錢到用時方恨少,現在不就囊中羞澀了?”
李玄都道:“我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有錢過得,沒錢也過得。”
“你就是常有理,什麼時候都有理。”秦素笑道:“待會兒到了山市,若是看上什麼東西,讓我來談價錢。”
隨着越來越靠近山市,路上來往的江湖人明顯多了不少。
如何分辨是否是江湖中人,其實也簡單,除了看境界修爲之外,還有就是衣着打扮。許多江湖中人喜好奇裝異服,異於常人,比如明明是炎炎夏日卻非要披着白色貂裘的,或是大冬天卻非要光着膀子的,明明是道士僧人卻拿槍提刀的,還有不是和尚卻偏偏剃了一個光頭的。
放在這些人中,李玄都和秦素就再普通不過。此時在他們不遠處,就有一名妖豔女子,穿着露出肩頭的大袖華服,白亮的肩頭讓人眼神無處安放,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如風擺荷葉。在這個亂世時節,敢於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又是如此招搖的,自然不會是那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良家女子。
李玄都的視線掃過女子,面不改色,正氣凜然。
秦素也掃了一眼,猶豫了一下,用衣袖遮面,再放下衣袖時,已經將臉上的麪皮摘下,露出本來面目。
李玄都略感驚奇道:“怎麼捨得用本來面目了?”
秦素道:“以前一個人行走江湖,怕招惹麻煩,現在不是有你了嗎?”
李玄都笑道:“受寵若驚。”
兩人轉入大路,並肩而行,此時便有些惹眼了。來往的行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拋來好奇打量的視線,若是男子,多半還帶幾分驚豔之色。主要歸功於恢復了本來面目的秦素,相貌氣態都很出彩,放在好事江湖人的口中,便是妥妥的仙子風采。不過李玄都也不遜色多少,世人對於男子的相貌遠沒有女子那般苛刻,很多時候還是看氣度如何,所謂氣度,看不見摸不着,多是從一舉一動和一言一行中體現出來,李玄都與秦素同行,不見侷促拘謹,不見畏手畏腳,舉止從容,再加上他也是儀表堂堂,兩人在一起自是相得益彰。
李玄都輕聲感慨道:“這山市我有好些年沒來了,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天寶二年,二師兄帶着我從帝京返回東海,途徑此地,他見我渾渾噩噩,便非要帶我來此散心,還給我買了許多小玩意,都是無聊解悶的。”
秦素柔聲道:“你二師兄待你是真好。”
李玄都感懷道:“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
秦素笑道:“對於這位張先生,冰雁是三分害怕、三分敬重、四分親近、十二分不忿,總覺得張先生更偏愛你,冷落她。”
李玄都爽朗大笑道:“這倒沒錯。”
兩人走了大概半日的工夫,終於來到山市所在的那座小鎮。因爲兩人是連夜趕路的緣故,此時天色矇矇亮,剛好趕上了山市的夜市散場。
所謂夜市,也稱鬼市,一般在後半夜至天亮前交易,由於是在夜間成交,許多貨物真假難辨,好壞難分,因此容易上當受騙,尤其是許多來路不正的贓物也常常在這裡脫手,所以要長好了眼,可能撿漏,也有可能一個不慎就會惹上一身腥臊。
兩人步入其中,雖然街道兩旁掛着各式各樣的燈籠,幾乎不遜於正月十五元宵節時的帝京城,但許多東西仍是難以分辨。
兩人走在街上,瞧見許多人議價時不是直接說話,而是把手縮在袖中,然後兩人袖口對袖口地比劃,外人也瞧不見,與外頭做買賣的大不相同。
秦素瞧得驚奇,卻聽李玄都說道:“這叫‘袖裡吞金’,既是秦州和晉州商人慣用的一種速算手段,也是一種議價的方式,講究一個財不露白,綠林黑道中人常用這種手法。在這裡用這種手法做買賣的,經手的貨物多半不乾淨,說不定還帶了血。”
不乾淨當然不是說東西髒,而是說來路不正,帶了血的意思則是說這件東西上還有人命官司。
“素素,你們看中什麼物件了,可不要輕易開口問價,這地方不同於一般地方,只要你問了價錢,那就等着被宰客吧。”李玄都叮囑道。
“難道也像他們一樣在袖子裡比劃?”秦素驟起眉頭:“這是什麼規矩?”
李玄都耐心解釋道:“一個物件,賣給行家和賣給冤大頭是兩個價格,再有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所以這些賣家往往會給出好幾個價錢,如果你出言問價卻不買,又被別人聽到了,賣家會賴着你,說是被你泄了底價。”
秦素點了點頭。
李玄都拉住秦素的手,壓低聲音道:“這些地攤都沒什麼好貨色,攤主多是臨時來到此地的遊商,想要看些好東西,還是要去正規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