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之菁華,悉數在清微宗。故而江湖中人遇到了李家之人,便等同遇到了清微宗弟子。唯獨李道通和李世興是個例外,李世興就不必多說了,雖然李道通也會“玄微真術”和“萬華神劍掌”,但真正的依仗卻與清微宗沒什麼關係。
當年李道通孤身一人離開家門闖蕩江湖,偶遇江湖異人,被傳授了“太上丹經”。張靜修、李玄都等人的“太上丹經”得自長生宮中,這名江湖異人卻並非是從長生宮中得來,而是代代相傳。
當年木勾真人功參造化,距離長生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遙,建立長生宮,開爐煉丹,廣收門徒,儼然已經有了開宗立派的架勢。後來他刺殺燕國皇帝失敗,身受重傷,逃回長生宮,令弟子將整個長生宮封閉,然後以陣法沉入地下。故而木勾真人還是有弟子門人傳於後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道通也算是木勾真人這一脈的傳人。
以五行而言,“玄微真術”屬東方木,“太上丹經”屬南方火,木生火,李道通以“玄微真術”爲根基運轉“太上丹經”,威力更上一層樓。此時李道通已經動了幾分殺意,默運玄功,胸中一口生機勃勃的真氣,雙手掌心赤紅如火,火氣氤氳,只是他將雙掌負於身後,一干儒門之人卻是無法窺見此中玄妙。
不過這些儒門弟子並非常在書齋裡做學問之人,而是專事處理許多江湖事宜,經驗豐富,自然聽得出李道通口氣不善,故而在說話間也是凝神戒備。
李道通冷冷道:“這少年乃是我族中晚輩,從不曾行走江湖,與你們儒門卻是沒什麼干係,你們今日興師動衆前來,到底所爲何來?”
方宗器笑道:“李老前輩此言差矣,若是從不曾行走江湖,此少年爲何會出現在西北?”
李道通加重了語氣:“這就要問你們了。”
儒門尋人,定然不是大祭酒們風餐露宿地親力親爲,而是派出門下弟子四下尋找,有了確切消息之後再傳信於大祭酒。
許多詳情,只有李玄都一人知曉,哪怕是龍老人也只能推測,不能確定,大祭酒們交代負責尋人的弟子時只說此少年極爲重要,至於爲何重要則含糊其辭,故而方宗器也不知其中原委,此時聽得李道通如此一說,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明悟,暗忖道:“大祭酒要我們跑到西北尋人,又說此少年極爲重要,如今看李道通的架勢,這少年莫不是李家極爲緊要之人。是了,李道通明面上不與李家來往,實則是李家佈置在西北的一招暗棋,此時奉了蓬萊島的密令先一步尋到這名少年,既然如此,只怕是李家的援兵很快就會趕到。”
念及於此,方宗器更是堅定了動手奪人迅速撤離的念頭,臉上笑意越盛:“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還望李老前輩不要讓我們爲難。”
李道通道:“這句話,老夫也還給你們,還請諸位君子先生不要讓老夫爲難,老夫已給李家去信讓他們前來接人,若是讓你們把人帶走了,老夫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同族之人?”
此言一出,立時印證了方宗器心中猜測,他不再猶豫,對身後師弟打了個手勢,然後說道:“那就休怪我們得罪了。”
話音未落,一衆儒門弟子同時出手,意在阻攔李道通,而方宗器則是直奔李如碃而去。
“賊子安敢!”李道通怒喝一聲,運轉雙掌,迎上一衆儒門弟子。
儒門功法,一脈相傳,就好似一棵大樹,只有“主幹”,沒有“分枝”可言,如此一來,固然失之於變化,卻也使得儒門弟子在應敵聯手之際可以氣機相通,宛如一人。如論修爲,除了方宗器之外,這些儒門弟子無一人是李道通的對手。若是單打獨鬥,其他人只怕在數招之間便要落敗丟了性命,可此時衆人聯手,“浩然氣”連爲一體,便是李道通也無法在一擊之間將儒門衆人擊退。
趁此時機,方宗器已經來到李如碃面前,伸手朝着李如碃抓去。
李如碃皺起眉頭,望着方宗器。適才方宗器與李道通交談,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卻又有些不明白,什麼儒門,什麼你們他們,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嗎?難道那個將自己丟到此處的女人是所謂的儒門之人?
就在這心念電閃之間,方宗器已經近到李如碃面前。
李如碃獨自面對方宗器,下意識地用出李道通教給他的“萬華神劍掌”。
方宗器本沒有將這少年視作對手,只當是一件等待自己取走的物事,哪成想這少年竟是一掌朝自己當面拍來。
方宗器不由一驚,同樣一掌拍出,對上了李如碃的這一掌。
起初時候,方宗器還怕傷了這少年的性命,誤了大祭酒們的大事,故而只用了三成力道,可兩人雙掌一交,方宗器立時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向自己涌來,不由臉色大變,立時由三成力變成了十成力,可饒是如此,方宗器還是被震得後退三步,白淨的臉皮上驟然涌上一抹血紅之色,一口鮮血到了喉頭,又被他強嚥了回去。如此一來,他固然保全了面子,卻是一口淤血無法排出,反而是傷上加傷,吃了暗虧。
方宗器震驚無比,這少年人怎會有如此修爲?不管怎麼說,自己都是實打實的天人境的修爲,又是修煉了“浩然氣”,從來無懼什麼奇門功法,怎麼會被這少年正面擊傷?就是換成最年輕的天人境大宗師李太一在此,想要勝過自己,也得從“北斗三十六劍訣”或者“太陰十三劍”上做文章,絕無可能以“玄微真術”勝過自己的“浩然氣”。
李如碃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卻是已經整個斷掉,雖然還有血肉相連,但手掌整個翻了上去,手背甚至可以觸碰到小臂,顯然李如碃在這一掌下也受了些傷勢。“萬華神劍掌”畢竟只是中成之法,乃是清微宗祖師從落花繽紛中領悟而出,講究虛實不定,變化萬千,掌中藏劍氣。如李玄都這般自小浸淫此掌法,自然可以發揮出上成之法的威力,虛實轉化,存乎一心,可李如碃只是初學乍練,以虛招對上方宗器的一掌,手腕頓時折斷。
不過李如碃臉上卻沒有什麼痛苦之色,用完好的左手握住斷掉的手腕,胸口上的“青石”青光一閃,已然是恢復如初。
便在此時,李道通以“太上丹經”中的掌法將一衆圍攻自己的儒門弟子擊退,剛好看到方宗器臉色變化不定的模樣,而且氣息略顯衰弱,竟是受了傷勢。
李道通不由生疑,難道有高手出手相助?自己怎麼會沒有半點察覺?還是說方宗器這位儒門宗師竟然傷在了李如碃的手中?想到此處,李道通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李如碃天人合一的事情,心中頓生許多思量,是那塊青石的緣故?還是這小子體內另有玄機,傳說西域有灌頂之法, 能夠無視體魄容量,強行將修爲灌注到他人體內,難道這小子體內有前輩高人灌注的氣機?
正在李道通驚疑不定的時候,方宗器已經向後躍出,不給李道通攻擊自己的機會,其餘儒門弟子也隨之圍攏在他身邊。
方宗器拱手道:“既然在下今日無法將人帶走,那隻好請大祭酒前來領教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帶着一衆儒門弟子往山下飛掠而去。
李道通也不追擊,只是犯難,聽這些儒門弟子話中的意思,是斷不肯善罷甘休,甚至還要讓大祭酒親自出面,以自己的境界修爲,對上學宮大祭酒,只怕沒什麼勝算,而他給李道師的書信中卻是言明在此地等候,自己已經等了數日,想來李家之人已經快要趕到,若是自己前腳離去,李家之人後腳趕到,豈不是撲了個空。若是自己不走,儒門之人捲土重來,自己又該如何應付?
在這一點上,李道通的確是不大像李家子弟,李家之人,從李道虛到李太一,無一不是決斷之人,哪怕是錯了,也總好過不做決斷。不過這也是環境之故,生在李家,人人爭先,容不得半點猶猶豫豫,可李道通久不在李家,自在逍遙慣了,又是孤身一人,沒什麼仇敵,卻是不好一概而論。
就在李道通猶豫之際,李如碃忽然說道:“此處雖然景色不錯,但沒什麼退路,若是人家從下面將我們團團圍住,那就沒處跑了。若是從天上飛走,則沒什麼隱蔽可言,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就能始終跟在我們身後,所以我們還是早些離開爲好,至於李家人,我們可以留下些隱秘記號告訴他們我們的去向。”
李道通眉頭微皺,心道自己離開李家多年,哪裡知道李家如今用什麼記號,而且記號只能傳遞極爲模糊的大概意思,不能當做書信使用。不過這小子前半段話說得沒錯,真要被儒門的大隊人馬圍住,萬難有脫身機會,還是及早離開爲好。
想到此處,李道通憑着印象做了個李家幾十年前所用的記號,意思是主動撤離,然後等到天黑,與李如碃悄然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