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起了風,彭珍珠這個時候怎麼能離開呢,只有她的溫暖和安慰才能加劇杏花心裡對共產黨的仇恨。
彭珍珠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來,給杏花披在了身上,依舊溫柔的安慰着她:“杏兒,不管你怎麼怨我恨我想殺了我,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我雖然懷疑過玉龍的身份,但是因爲你,我也打消了那個邪惡的念頭,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把你當做我的親妹妹看待,我怎麼忍心故意害死玉龍,讓你活活守寡呢,又怎麼忍心看着你肚子裡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呢?”
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都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有感情的,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我們也同樣會受到感情的羈絆啊,姐在十七歲的時候,也像你一樣,深愛過一個男人,他是我的老師,但是後來,被我父親發現了,就給他加了一個罪名,秘密處決了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所以,你的感受,姐我是全部都能感受得到的。”
沒有人比彭珍珠更瞭解杏花的內質的人了,杏花就是一個極其容易鑽牛角尖的人,幾年前潘玉龍身份暴漏逃跑的時候,一樣,現在也一樣,因爲了解杏花,所以她知道怎麼去控制杏花的心。
“你別再說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知道我肚子裡有了我們的孩子,玉龍怎麼可能還自請去執行那麼危險的任務,要不是你設的圈套,玉龍怎麼可能會死在石桃花的槍口下,都是你,都是你!”杏花說着說着,絕望而痛苦的抽泣起來。
彭珍珠拔出腰裡的槍,交給杏花的手裡,裝出一副懺悔的模樣:
“對,你說得沒錯,如果不是我的這個計劃,玉龍也不會急於向組織向黨國表現忠心,去冒險假扮鬼子,你說得對,都是因爲我玉龍纔會死,杏兒,我願意一命抵一命,讓你出了心中的這口惡氣,你打死我吧,你一槍打死我吧,用我的血,來祭奠玉龍的英靈,姐我縱橫槍林彈雨裡這麼多年,什麼都不怕,更不怕死,但是今天,姐願意死在你的手裡,姐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彭珍珠捉着杏花握槍的手,抵在自己的頭上,閉上了眼睛,一串淚珠就從彭珍珠的眼睛裡流了下來。
墓地的空氣死寂一般,風吹起杏花的頭髮,杏花看了一眼眼前的彭珍珠,又看了一眼玉龍的墓碑……
突然,槍聲響了——打破了墓地的死寂和寧靜。
守在外面的彭富春聽到槍聲,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冒出了一層冷汗,打開車門,跳下車,趕快往墓地跑。
遠遠的聽到杏花痛苦的嘶吼聲:石桃花,我一定會殺了你爲玉龍報仇的——
昏迷中的桃花“嗦”一下,渾身打了個冷戰,從噩夢中驚醒,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張臉,是胡志明:“桃兒,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胡志明的嘴脣也是發白的。
桃花點點頭:“好多了,這是哪裡?”
她環顧四周,發現有一些胳膊上戴着紅十字袖章的,穿着八路軍軍裝的醫生,還有一些八路軍傷員,有的戰士失去了眼睛,有
的戰士渾身都包滿了紗布躺在擔架上咬緊牙關不斷的呻吟,有的戰士只剩下上半身了,有的戰士失去了雙臂,痛苦的靠着牆望着頭頂的藍天……
“我們翻過前面那座山,就回到遼縣了,近日鬼子活動頻繁,還有頑軍也不甘寂寞,總是無故跟我們的部隊發生摩擦,間接的配合了日本人削弱和打擊太行山的抗日武裝力量,破壞根據地,爲了躲避鬼子和頑軍,我們只能走山路了。”又用眼光指指戰士們:“他們都是從前線轉回來的受傷的戰士,看起來前線的仗打得很艱苦啊,我們的戰士傷亡情況很嚴重,傷員很多,他們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批傷員了……”
同時,關切的眼神落在身旁每一個受傷的戰士身上。
桃花看着身邊一個失去雙眼被鬼子的炮彈炸沒了一條腿的戰士問:“小兄弟,疼嗎?”
那個戰士聽到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忙努力微笑着搖搖頭說:“不疼,不疼,還好,那麼多戰友都光榮犧牲了,俺算幸運的,還活着,等俺的傷好了,俺還要上前線跟鬼子幹,俺不怕死。”
雖然這個小戰士是微笑着說的,但是頭上卻出了一層冷汗,渾身都疼的顫抖:“俺,俺,俺叫于田,是遼縣遼東人,你是哪兒人呢大姐?”小戰士很高興的和桃花攀談起來,或許這樣能減輕一點身上的疼痛。
那時候,止痛藥嚴重匱乏,戰士們的身上都用不上止痛藥,只能生生忍着疼。
桃花心疼的看着身旁的小戰士,鼻子一酸,胸口一陣哽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任憑着眼淚在臉上流淌,流淌……
爲了守護中國的土地不被侵略者踐踏和侵佔,爲了保護自己的親人和同胞不被侵略者蹂躪和殘害,爲了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我們多少兄弟姐妹流盡了最後一滴熱血,戰死沙場啊——即使是拖着這樣殘缺的疼痛不止的軀體,還要說下,等養好了傷,還要上前線打鬼子的話,就是這樣的一句話,深深刺痛了桃花的心。
該死的戰爭,該死的侵略者!
“大姐,你還在嗎?你在聽嗎?”小戰士聽着沒有人回話,便問了一句。
桃花擦了擦臉上的淚,說:“在呢,在呢,小兄弟,要想再上前線殺骨子,就先得養好自己的傷啊,等傷好,纔有力氣用刺刀刺鬼子啊。”
小戰士努力的點點頭,忍着殘缺的肢體的疼痛,努力笑着說:“俺明白,俺能堅持住,鬼子還沒趕跑呢,俺怎麼能死呢,俺還要爲死在戰場上戰友們報仇呢,俺得好好活着!”
桃花聽着小戰士這樣說,眼睛裡的淚又涌了出來。
純樸的小戰士笑了,露出一嘴像梨花一樣白生生的牙齒來,這麼俊俏的小後生,這麼年輕的年華,正是學習的大好時光,卻上了戰場,是啊,硝煙四起的年代,哪裡還有一塊寧靜的土地,可以讓這些正值美好年華的小後生們,坐在學堂裡上學的呢?到處都是侵略者的身影,到處都是燒殺搶掠,到處都是明槍暗戰,兵荒馬亂的年代,朗朗的讀書聲被戰場上的廝殺聲所取代——
只有趕走侵略者,只有迎來和平的新中國,才能讓中國的土地上,四處都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和孩子們的歡笑聲,農民豐收的交談聲,工人在流水線上歡樂的操作聲……
目光回到眼前小戰士的臉上,又心疼的問:“小兄弟,我也是遼縣遼東人,咱倆可是老鄉呢,俺是桃花村人,你呢?你是哪個村兒的?你今年多大了?”
小戰士驚喜的抓住桃花的手,激動的說:“大姐,你是桃花鄉桃花存的呀,俺是桃花鄉向陽村的,俺住在最西頭,俺家的旁邊是一個買豆腐的大爺,都叫他豆腐叔,他也經常到桃花村買豆腐呢,俺小時候還經常去桃花村玩呢,哎呀,沒想到啊,又碰到一個老鄉呢,大姐,你認不認識你們村兒的一個叫春華的,跟俺一樣大,俺們是一個連一個班的好戰友,好兄弟。”他仰着頭,等着桃花的回答。
“春華?認識啊,認識,兩家離得也不遠,小時候經常和我弟弟到我家玩。”桃花聽到豆腐叔的名字,心裡一震,想起了當年爲救他們拖住鬼子和漢奸而犧牲的豆腐叔和燕子。
小戰士臉上的表情突然冷卻了一下,情緒低落的沙啞着聲音說:“春華已經犧牲了,他爲了救俺,撲在了俺的身上,結果俺失去了眼睛和一條腿,他被炸死了……”小戰士難過了起來。
桃花和海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戰士又說:“大姐,沒事,俺還活着,等俺養好了傷,就立馬回前線,殺鬼子,給春華報仇,俺一定要替俺那兄弟多殺幾個鬼子!他釀的,鬼子幹啥好好的來咱中國殺人放火啊?”說着說着,小戰士嘆了口氣。
“我們一定會把鬼子趕回老家去的,一定會的!”胡志明堅定的說。
“額,俺也相信!大姐,這位大哥是你的丈夫吧,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呢,雖然俺看不見,但是俺能聽見,也能感覺到,你丈夫真好啊!”小戰士努力微笑着說,臉上的肉卻因爲傷口的疼痛而抽筋。
“我們不是夫妻,我們是戰友!”桃花笑着說。
胡志明笑着爲桃花擦擦臉上的淚。
“俺在村兒裡也是定了親的,俺和俺媳婦兒還沒見過面呢,但是俺媳婦兒往前線給俺捎過新做的布鞋和新納的鞋墊,俺媳婦兒手可巧了,那鞋墊俺都捨不得墊,”說着,小戰士的臉上淌下兩行淚,從懷裡掏出那雙繡着鴛鴦戲水的鞋墊來,又努力笑着說:“大姐,大哥,你們看看,這就是俺媳婦兒給俺繡的鞋墊,好看不?俺那些戰友們都羨慕俺媳婦兒手巧,俺媳婦兒手巧心地也善良,等打完了仗,俺就回去把她娶回家,雖然俺們還沒結婚呢,但是俺媳婦兒一直在俺家幫俺照顧俺娘,俺娘得了癆病,起不了炕,都是俺媳婦兒在俺家幫俺照顧着俺娘……”說着,小戰士傷心的哭了起來,摸着自己的被炸沒的腿,和被彈片炸瞎的眼睛,“可是俺這副樣子,俺還咋娶她呢?俺配不上她——”
桃花和胡志明也再次淚流滿面了,其他的戰士聽到小戰士說的話,也被觸動了心裡最柔軟的部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