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善踱出房門,等在門外的人剛動了動嘴,被詠善掃了個眼神,立即不做聲了。
兩人默默轉到廊下,詠善才悠悠道,“說吧。”
那人穿着宮內中級侍衛的衣服,眉目間藏着一絲細緻,名叫林川,是詠善身邊幾個探聽宮內消息的得力臂膀之一。
林川先左右看看。
“殿下。”他跨前一步,在詠善耳邊嘀咕了一句。
詠善一聽,臉色雖無大變,眼神卻驟地沉了下來,“母妃去了麗妃那處?什麼時候的事?她去幹什麼?”
麗妃呆着的地方,自然就是冷宮。
他本來不想理會被關在冷宮的麗妃,不料一個詠臨,一個詠棋,先後都差點在那惹出大禍,再不下點功夫,日後更不得了,便吩咐林川暗中對冷宮裡的事留心一二。
林川道,“小的得到的消息,淑妃娘娘約莫吃中飯的時候過去的,還帶了一個食盒,說和麗妃娘娘情同姐妹,看着麗妃娘娘一個人冷清,心裡過不去,弄點好吃的送去。以淑妃娘娘現在的身份,門口的侍衛們也不敢攔她,就讓她進去了。後來過了小半個時辰,淑妃娘娘就出了門,回殿裡去了。”
詠善從聽見“食盒”二字起,疑心就重了。
母妃和麗妃之間的恩恩怨怨,明爭暗鬥,幾十年來就沒停過一天,已經到了不看着對方的屍首,心裡這簇火就消不下去的地步。
要不是淑妃還未正式成爲皇后,有些膽怯,自己這個太子又再三明裡暗裡地脅迫,恐怕淑妃早對被打入冷宮的仇敵下手了。
情同姐妹?
哼,連那些開門迎她進去的侍衛心裡都絕不會信。
詠善一邊暗暗冷笑,一邊徐徐地問,“食盒裡的東西,都有查驗過嗎?”
“當然查驗過。”林川稟道,“雖然是冷宮,麗妃娘娘畢竟曾經受過皇上多年寵愛,還爲皇上生了第一個兒子,她要是在裡頭出了事,看守的侍衛哪個活得成?況且兩位娘娘的事,侍衛們多少也知道,查驗的時候更是加倍小心。”
象是爲了安詠善的心,他又補充了一句,“另外,小的也已經打探清楚。淑妃娘娘出門後,麗妃娘娘依舊好好的呆在裡頭。要是出了事,宮裡早就鬧起來了。”
“哦?”詠善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母妃去這一趟,就只是好心送些吃的?”
“象是有聊了兩句。”
“說了些什麼?”
“小的不清楚。”被詠善亮得象星似的眼珠子一瞅,林川呼吸微微急促起來,顯得有些爲難,低聲道,“冷宮是後宮裡頭管得最嚴的地方,要打探消息,買通人手,都需要時間。再說,那些貼身跟着麗妃的人,一則都是跟隨麗妃多年忠心耿耿的,二則,就算他們其中有一兩個想另投明主,也要有機會和我們接頭不是?這才幾天的功夫,小的還暫時無法和裡頭的人打上交道,目前先買通一個看門的普通侍衛,只能知道門上的事,等再過些日子,小的想辦法慢慢往裡頭滲。殿下,這種事急不得。”
詠善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在後宮裡頭打聽不該打聽的消息,本來就充滿危險,萬一露出馬腳被人揪住,說不定立即被栽上一個密謀的罪名。
尤其是冷宮,尤其是麗妃。
誰會相信在冷宮有動作的新太子不是爲了害麗妃,而是爲了保麗妃?
若在這個地方栽個跟頭,被人抓了實據,到了炎帝面前,那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
詠善暗中嘆了一口氣,臉上卻裝作不在意,只道,“這麼幾天,你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是我從前考慮得不夠周全,早就該在冷宮那頭留意些,也不至於今日這樣。”
堂堂太子自責兩句,林川當然不敢插話,低着頭在一旁聽着。
詠善道,“你去見見買通的那個侍衛,誇獎他兩句,多賞點錢。以後再有不尋常的人在麗妃那裡露面,別管是不是在當值,立即來報。別象這次一樣,人都走了,我纔得到消息。”
林川點頭稱是。
詠善囑咐道,“多看着麗妃,如果有病痛,即刻召好的太醫去看,別讓人趁機下手害了她。”
兩人細細商量一番。
打發林川離開後,詠善記掛着屋裡的詠棋,又往原路回去。
跨進房裡,和離開的時候一樣,詠臨還在嘩啦嘩啦地大談他在封地裡無人管束時的頑皮事蹟,說得興起,連椅子都不坐了,站着指手畫腳,整個興奮的猴子似的,說着說着,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撓了撓頭,忽然伸着脖子往窗外吆喝一聲,“喂,那個站門邊的小子,幫我往淑妃娘娘那邊跑一趟,說詠臨殿下到太子殿裡……嗯,那個,對了,練字!詠臨殿下在詠善殿下這裡練字,正練得起勁呢!晚上再回去。要淑妃娘娘不用派人到處找。聽見了沒有?快去!回來了賞你好東西!”
說了有賞,本來正在太陽底下偷偷打盹的小內侍頓時跳起來,勤快地跑去報信了。
詠臨哈哈大笑,得意無比,根本不知道背後詠善已經進來。
反而詠棋似乎察覺到什麼,把頭往後一扭,正好瞧到詠善已經到了詠臨背後,負着雙手,一臉隨時會開口教訓的冷然。
詠棋正被詠臨逗得高興,自從回到皇宮後,難得的舒爽,心裡也沒怎麼細想,不自覺地就豎起一根指頭湊到嘴邊,對着詠善輕輕的,“噓”。
看着詠善臉上的驚異,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頓時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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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幹什麼?
他這個廢人,竟真的裝模作樣地和當今太子殿下玩起來了?而且,這個“弟弟”還曾經……
詠棋又羞愧又驚惶,訕訕把手指縮回去。
詠善早喜翻了心,再不理會詠臨,跨前一步,猛地把詠棋的手指抓了,裹在掌心裡不肯放,以僅能讓彼此間聽見的聲音,低聲笑道,“詠棋哥哥的指頭,原來這麼好看。”
詠棋尷尬得要死,詠善那般語氣,十足的輕薄調戲,讓人頓時聯想到了昨晚兩人在牀上乾的丟人的事。他覺得臉上火熱,知道自己不爭氣地臉紅了,再看詠善眼神,越發的曖昧,好像看穿了他正回憶起那些下流的快感,更加窘迫。
宛如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直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手指被詠善握着,抽了幾次都抽不回來,詠棋說不出原因的心虛,竟然越來越不敢用力。他擡頭看了身邊還在站着大發感慨,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什麼事的詠臨,又把目光移向詠善,哀求般的搖了搖頭,要他快不要如此。
詠善被他誘得渾身發癢,恨不得一腳把礙事的詠臨踹出去,關上門來肆意憐愛。
不過這個念頭只能想想就算,天可憐見,詠棋總算對他有了些起色,現在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胡來。
詠善咬着牙叮囑自己忍耐,裝出體貼的樣子放開了詠棋的手指。
那嫩玉色的指尖從掌心逃出時,偏又一個忍不住,猛地抓了,送到嘴邊,小小咬了一下。
詠棋眼看要把手縮回來了,又被詠善抓住,吃了一大驚,還沒反應過來,指尖驀然輕疼。
他最不能忍疼的,條件反射地張開嘴,蹙着眉彷彿要叫疼,好像又忽然想起不能驚動詠臨,硬生生地沒發出聲音。
只能一半不滿一半抱怨地瞪着詠善。
那眼神,足以讓詠善回味上一年半載了!
縱使詠棋沒有半點把詠善當情人看待的意思,但在詠善心裡,只這一眼,已絕對是神仙眷侶般的情意綿綿。
一切發生得很快,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
小動作剛剛結束,正巧詠臨結束了新一輪的誇誇其談,又開始叫喚起酒菜不夠來,轉頭朝着房門嚷嚷,“常得富,桌上都只剩豆腐青菜了!你那什麼牛肉,就算沒燉爛的也弄點過來……咦?詠善哥哥你回來了?”他忽然低頭,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後的詠善,疑惑地問,“不會是想偷襲我吧?先說好,查問騎射功夫要明的來,可不能搞偷襲。你那麼厲害,我明着都打不過你呢。”
詠善遞了個眼神給詠棋,才神情自若地站起來,對詠臨擺出哥哥的架子,“我出去辦點事情,都沒一會,桌上怎麼就添了酒?父皇平日教導的,你都忘了?王子無事不得飲酒,免得惹出事來,你總是不聽。還敢派人去向母妃撒謊,說你在練字?”
詠臨立即知道,剛纔隔着窗戶吆喝的話都讓詠善聽去了,他不怕詠棋和母妃,獨對這個孿生哥哥頗有幾分畏懼,略縮了縮,又笑起來,“哥哥冤枉我了,我哪裡敢向母妃撒謊?真的要練字的,吃完了飯,不就開始練嗎?”
邊說,邊拿眼睛去瞅詠棋,等詠棋幫自己說好話。
不料詠棋正爲了剛纔的事心虛,看詠臨瞅他,心裡微驚,以爲被他看破了什麼,更加尷尬,急得低頭避開,倒把詠臨給弄糊塗了。
“飯都吃了,還不想走?”詠善脣邊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冷然道,“你當我這太子殿是什麼地方?一天到晚光忙着招待你詠臨殿下一人?快點給我回去。以後再這麼不務正業,在宮裡亂跑,小心我稟明父皇,罰你禁足。”
詠臨被他抓了手往外拉,不敢硬來,只好身不由己地跟着走,委屈抗議道,“飯都沒吃完呢!我又做什麼錯事呢?哎,哎,不是才說了好東西隨我挑的嗎?我還什麼都沒……”
“你還缺東西嗎?缺什麼告訴常得富,日後要他送過去就好。”
詠善把不甘心的詠臨趕走,頓覺一陣輕鬆,想着房裡只剩下詠棋,說不出的心癢難熬,往回走時,把候在門外的常得富給召到一邊,意有所指地問,“那個藥,今天飯裡下了嗎?”
常得富鬼鬼祟祟地點頭,“按照殿下的吩咐,每頓都下的,佈置飯桌的時候,詠棋殿下那對筷子還是小的親自擺的呢,包管不會有錯。”
詠善皺了皺眉,“怎麼看起來藥效沒昨日好呢?”
常得富驚道,“有這事?”
他瞧瞧探頭過去,偷瞥了房中一無所知的詠棋一眼,又縮回來,壓低聲音對詠善解釋道,“應該不至於。都是一樣的藥,小的不敢疏忽,泡藥浸筷子,事事都親自經手的。只是殿下吩咐過,詠棋殿下身子嬴弱,萬萬不能下得太猛,所以不敢下重了。昨晚的藥,也是服過一段時間,到了晚上才愈見效用,現在恐怕也要過上一個時辰,才能……那個。”訕笑了一聲。
詠善剛剛纔被詠棋那個眼神鼓勵得五臟滾燙,如此銷魂滋味,每一刻都如在夢中,正因如此,反而越發地不踏實,要不能討點篤定的保證,砰砰亂跳的心就分秒也靜不下來。
他原本是個最能忍最擅苦等的人,偏偏物極必反,這會連等上瞬息都象要了他的命似的。
聽見常得富說藥不敢下重,要過一個時辰才能起效,反而不滿道,“不是你說這藥絕不傷身嗎?怎麼現在又來說不敢下重?”
常得富能夠當上太子殿的總管,自然是內侍中的人精,雖知道是詠善慾火焚身,失了公允,卻一句也不爲自己辯護,連連低頭認錯,順杆爬道,“筷子泡藥,確實隔了一層,藥效難免有失。小的將功補罪,現在就去給詠棋殿下泡一杯好茶來。”
這“將功補罪”,正合詠善的意思,他使個眼色讓常得富立即去辦,自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模樣,走回去把房門推開,對着轉身看着他的詠棋,笑盈盈道,“詠臨那個呱噪鬼總算被我攆走了,這清淨可真來之不易。”
詠棋臉皮極薄,爲了先前的事,到現在都沒緩過來。詠臨一走,兩人獨處,曖昧的味道更濃稠了,讓他隱隱有幾分害怕起來。
詠善一在門上出現,他就站了起來,強自鎮定地問,“下午的課,不知道定好時辰沒有?王太傅的課,聽着很有意思。”
頓了頓,躲開詠善戲的目光,矜持地輕咳一聲,“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太子殿下這樣盯着我笑?”
“一家的兄弟,不過看兩眼,詠棋哥哥也要計較?”
詠善心熱得連熔岩都比不上了,要不是擔心把詠棋嚇壞,早撲了上去摟抱狂吻,一邊淡淡笑着,一邊小步小步地靠上去。
“我也……沒說要計較。”詠棋本來站在飯桌旁,趕緊往旁邊閃。
他動作哪能快得過詠善,去路頓時被詠善擋了。詠善暗中觀察地形和傢俱擺設,詠棋雖有退路,卻只能越退越窄,遲早被自己逼到死角,於是不着急,學着詠臨從前和詠棋玩鬧的樣子,一點一點,耍賴撒嬌般的蹭上去。
他前一點,詠棋就不得不往後讓一點。讓了兩三步,詠棋就察覺出不對來了,左右看看,更加驚惶,伸出雙手往前面虛擋着,“太子小心肚子不舒服,剛剛纔吃過飯,亂動容易傷胃。”
詠善邪邪笑着問,“你叫我什麼?”
“詠善。”詠棋一回答,詠善又蹭前了大步,詠棋知道自己這回答不過關,只好低聲道,“弟弟……唉,弟弟。”
詠善大爲欣悅,剛要開口,敲門聲傳了過來。
常得富在外頭道,“兩位殿下,小的送熱茶來了。”
詠棋唯恐這個樣子被人看見,臉色更加害怕,擡頭看着詠善,小聲求道,“讓個道吧。”
詠善朝門外揚聲道,“常得富嗎?進來吧。”轉過頭來,故示大方地對詠棋露出個和藹笑容,“什麼讓個道?說得好像我欺負哥哥似的。吃過了飯,確實應該喝點茶水。來,我們兄弟倆一道坐。”不管詠棋願不願意,抓了詠棋的手腕,攜他一道回桌旁坐了。
常得富託着兩杯熱茶進來,捧給詠善一杯,又親自給詠棋端了,“詠棋殿下,這是你喜歡的龍井。”
詠棋一心以爲是常得富無心解圍,對他感激地一瞥,接了茶杯,當即就啜了一口,讚道,“果然不錯。”
詠善在一旁瞅着,把常得富打發出門,不動聲色道,“這是極品龍井,父皇前幾天才賞下來的。水也是城外聖女山上的泉水,冰天雪地叫人清早拉回宮的。別看區區一杯茶,花了不少心血呢。”
詠棋臉色稍變,“這是父皇的賞賜?聖女山的泉水烹茶,是皇上和太子的規制,尋常王子怎能同例?我不該喝的。”
剛要把手裡的杯子放下,詠善危險地笑道,“哥哥說什麼笑話?你在這住了一陣子,哪一日吃穿不和我同例?剛纔的菜就是太子才能使喚的小廚房做出來的。若說犯禁,早就犯了,還在乎這麼一杯茶?不如趕緊幾口喝完,毀了罪證,別忘了下午還要去見麗妃。”
他心眼比詠棋多了去,三言兩語,又唬又哄,又把麗妃搬出來,詠棋就沒法子了,乖乖把茶喝完了,放下杯問,“我真的下午就能見母妃?這事,父皇已經準了?詠善,你……你這是做什麼?”淡雅的眉毛忽然微蹙起來。
詠善欺過去,和他坐了一處,柔聲道,“麗妃畢竟在冷宮軟禁多時,你第一次相見就這樣奢華,恐怕有些不相宜。”伸手繞過詠棋的腰,摸索了一會,象要尋到搭扣,解他腰上的大串佩飾。
詠棋一想,也有道理,自己大概錯怪了詠善。但被詠善這樣近靠,渾身不是滋味,輕輕道,“我自己解就好。”
小力地一掙,居然掙不開。
“哥哥別亂動。”詠善靠得更近了,呼吸直噴在他項頸上,語氣聽起來好像還挺正經,“你一亂動,萬一不小心把東西弄壞了,我們兩人都不好向父皇交代。這可是父皇賜的,不大不小也是個不尊國君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