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臨暫時和母親住在一處,他身體壯實,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牀,打算溜去找兩個哥哥賞雪。不料到了淑妃宮門,被早得到叮囑的侍衛攔住,死活不讓他出門。
詠臨出不了門,象被關在籠子裡的猴子一樣,鬱鬱不樂,只好轉回來找淑妃。到了淑妃房裡,才發現淑妃半倚在牀上,神色委頓,腮幫子紅得不尋常,疑道,“母親怎麼起得這麼早?不會是哪不舒服吧?”
他在淑妃面前向來沒規矩,撩了衣襬就往牀邊坐下,伸手探了探淑妃前額,猛地變了臉色,跳起來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燙手!來人,傳太醫!快點快點!母親,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身上冷不冷,我要他們加點炭火來。”
淑妃拉住轉身要出去喚人的兒子,“毛躁什麼?坐下吧。母親沒什麼大病,只是有點着涼。畢竟年紀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詠善哥哥,在雪裡來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經派人去傳太醫,別亂叫喚,母親心裡好不容易安靜一點呢,詠臨,你陪母親敘敘話。”
詠臨雖然大大咧咧,天xing卻有一股罕至的誠心,看見淑妃病了,頓時比平日聽話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來,忍耐了一會,又笨手笨腳要幫淑妃掖被子。
“你就坐着吧。這麼莽莽撞撞的,日後也不知哪家姑娘栽你手上,被你氣死。”淑妃半喜半憂地瞥詠臨一眼,臉上的帶了一絲微笑。
詠臨樂呵呵道,“還沒輪到我呢,這婚姻大事,怎麼也先是詠善哥哥在我前面。”
“昨天送過來的畫像,你都看了。”
“嗯。”
“你也該幫你哥哥挑一挑,告訴母親,覺得哪家閨秀最好?”
詠臨仰着脖子想了想,聳肩道,“無所謂,我看啊,女人在哥哥眼裡都是一樣的,從小就沒見過他喜歡過什麼美人。父皇給他的美貌宮女,收了也就收了。挑哪個恐怕都一樣。”
淑妃橫他一眼,“什麼一樣?不動腦筋。”把手挪出熱被窩,指頭輕輕戳了兒子額頭一下,笑罵道,“你呀。這人選分量可重呢,挑出來,將來就是你嫂子,太子妃,日後就是國母……”
正說着,一個內侍進來稟報,“娘娘,太醫院的張太醫到了。”
淑妃停了和兒子的說笑,稍往上坐直了,“是那個叫張雲風的太醫?”
“是,太醫院的張雲風。全照娘娘吩咐,特意召過來的。”
淑妃緩緩點了點頭,看向詠臨道,“你嚷嚷着玩雪,嚷了大半天了,去吧。崇英,你跟着詠臨殿下一起出去,和侍衛們說,我點頭了,讓詠臨出外走動一下,疏鬆疏鬆筋骨。”
詠臨本來急着出門,發現淑妃病了,此時反而不肯去了,搖頭道,“我陪着母親,看看太醫說什麼。如果要抓藥,我還可以幫忙。”
“嗯?我竟這麼矜貴,抓藥這種小事,把皇子都使喚上了?”淑妃笑起來,“算了吧你,粗枝大葉的,抓藥我也不敢吃。有你在這,太醫也靜不下心給我把脈。還是出去的好,快去吧,難得這麼好的雪,只是千萬小心別凍到了。外面侍候的聽着了,別讓詠臨殿下在雪地裡亂跑,好好用轎子送過去詠善殿下那邊。”
外面的內侍們連忙應是,趕去準備。
淑妃輕輕推了詠臨一把,又吩咐那叫崇英的心腹內侍,“你把詠臨殿下帶出去,再把張太醫請進來。”
詠臨對於自己惹禍的本事,還是有所認同的。
聽母親說了,當即做了個鬼臉。
想想知道留着也沒用,說不定真會礙着太醫請脈。幸虧淑妃只是稍受了寒,病得不重,他還不太憂心,被淑妃推了兩下,依依不捨地站起來,只好道,“那我出去逛逛就回,母親,要太醫記得開點上好的藥啊。”跟着崇英出去,有淑妃的吩咐,順利通過了宮門侍衛那關。
離開沒多遠,就跺腳讓人把轎子停下,跑了出來,對內侍們道,“這麼好的雪,坐轎子悶死人了。轎子是女人坐的,踏雪而歌,纔是男兒快事。對了,今天的事回去可不許向淑妃娘娘告密,誰亂說我揍死誰。”丟下暖轎和四個擡轎的內侍,踩着厚厚的大雪,精神奕奕向太子殿去了。
詠臨一走,外面等候的張太醫就被傳了進去。
他知道頭上這位是太子親母,雖暫未被冊封爲皇后,將來一個太后的位份是鐵板釘釘,跑不掉的,越發小心謹慎,按照規矩磕頭請了安,眼也不敢隨便瞄,垂着頭試探着問,“不知娘娘哪不舒服?微臣先給娘娘請個脈吧。”
“脈嘛,就不用請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是你,張太醫,聽說你最近和太子殿,交情不錯啊。”
“回娘娘,微臣和太子殿,並沒有什麼交情啊。”那太醫愣了一愣,微微擡頭,看了坐直在牀上眉眼威嚴的娘娘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娘娘大概是弄混了。詠善殿下脈案,向來由陳太醫主管。詠棋殿下暫居太子殿,他身子不適,向來是由張映輝太醫照看的。娘娘要找的,大概是張映輝。微臣也姓張,嗯,叫張雲風。”
淑妃目光倏然犀利,冷笑地盯着牀下跪着的人道,“這麼丁點大的皇宮,哪個角落的事我不知道?哼,張映輝專門照看誰的病,我比你清楚。今天我是要問問你,你交給常得富的藥,用的是那條方子?我好好一個兒子,就讓你這種人拿那些囧藥禍害?”
張雲風彷彿耳邊炸了個晴天霹靂,猛烈地抖了一下。
臉色頓時煞白。
爲常得富秘製囧囧的事極端隱秘,那人是太子殿總管,眼看將來是要飛黃騰達的,而且他出面來討,九成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張雲風靠着祖上資歷才混入了太醫院,自己本事並不大,手裡就這麼幾條家傳秘方可以謀點升官的盼頭,難得巴結太子的機會,他咬咬牙,也就幹了。
可……
事情怎麼就傳到了淑妃耳朵裡?
爲太子製作囧囧,萬一揭露出來,那就是教唆太子囧亂的死罪!
指不定立即就一杯毒酒了結。
萬萬不能認!
驟驚之下,張雲風骨頭都軟了,在地上差點跪都跪不直,喘了半天氣,才驚慌失措地連連磕頭,“娘娘明察,微臣做事恪守規矩,給藥都是按着規矩來的,什麼常得富什麼藥,微臣確實不知……”
“閉嘴。”淑妃聲音涼得令人發怵,嗤笑一聲,“沒有實證,我能把你叫到這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聰明一點,當着我的面認了,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張雲風早嚇得發抖,聽出淑妃話裡還有鬆動,又想起詠善就是她親生兒子,這抖落出去,對淑妃也沒有好處,趕緊抓緊機會道,“是是,娘娘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微臣日後盡力爲娘娘辦事……”
“別?嗦了,寫方子。”
“啊?”
“紙筆都給你備下了。”淑妃朝預備好的桌案一指,“你家那祖傳秘方,給我清清楚楚寫出來。”
把柄捏在人家手裡,張雲風還有什麼辦法。
何況面前這位是太子的娘。
張雲風別無選擇,爬起來拿了筆,毫不猶豫就把那囧囧方子寫出來了,雙手捧着遞給淑妃過目,悄悄打量淑妃的臉色。
淑妃垂眼掃了一下,緩緩問,“你們醫家裡,好像有什麼對反對衝之類的話吧。”
“是是,有的藥xing,和別的藥xing是不能一起用的,分開對人有好處,摻在一起用,就會傷……”
“夠了,我也沒考究你醫術。”
“是。”
淑妃思忖片刻,轉頭把視線定在張雲風臉上,驀然給了他一個詭異的笑臉,“張太醫,你在太醫院裡面這些年,職位還是很低吧?”
“這個,微臣沒本事……”
“當官不需要有本事,夠眼力就好。”淑妃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這囧囧是你家祖傳的,藥xing你不會不熟。你給我再開個方子,日後,我保你是太醫院裡頭的第一人。”
張雲風心窩突突一跳。
他已直覺地感到,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
張雲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份外壓低了聲音,“不知娘娘要微臣開什麼方子?”
“有人已經吃過你家那祖傳秘藥了,我要你,再給他額外開一個專門的藥方。”
張雲風猜到兩分,心裡狂打鼓,聲音越發低了,屏息問,“這……微臣愚鈍,請娘娘明示,要何種療效的藥方?治的是什麼病?”
淑妃笑得冷豔之極,不屑地瞥他一眼,“我在這宮裡呆了快二十年,拉扯了兩個皇子長大。就憑你,也能在我面前裝傻?”
張雲風見她如此犀利,也不敢再掖着,點頭附道,“是是,太子年輕不經事,被人蠱惑了。娘娘心疼太子,自然是生氣的,少不了要悄悄幫太子料理一下。”
“我要誰也查不出來,他是怎麼死的。”淑妃淺笑着,朱脣輕啓,“宮裡的人但凡有病,脈案及所用之藥,太醫院都有登記,明明白白,不能用的藥材,送不到他嘴裡。獨你這見不得人的藥,脈案裡面不可能寫上,即使日後驗出什麼,也沒人能說這是故意害他。自作孽,不可活,誰知道他偷偷犯這等囧亂之罪,吃亂七八糟的藥呢?”
張雲風看她笑靨如花,雍容端麗,冷出一脊樑的汗來,低聲道,“針對服過那囧囧的人,開一張傷身子骨的方子,微臣確實可以做到。但太醫院裡制度嚴格,每個太醫都有自己的職守,並不能隨意給任何人開藥的,如何讓她服下,這就……”
淑妃一個眼神,就止了他的猶豫。
“別擔心,你開方子,剩下的事,自然會有人辦。”
“是。”
“寫吧。”
張雲風躬了躬身,轉回到鋪着白紙的案桌前。
不用說,一定是後宮哪個女人蠱惑了太子,惹得淑妃娘娘動了怒。
要用這種查不出來的手段,藥又是常得富過來要的,可見這女人還不是普通的低等宮女,身後必有了不起的家世。
或者將來會成新君的側妃。
這一道方子寫下去,他就成了害詠善寵愛女子的旁兇,人生後面的路到底是起是伏,就看這個了。
他提着沾了墨的筆,猶豫半天,心裡打鼓似的。
悄悄回頭看看淑妃,那娘娘一臉欲笑非笑,殺氣逼人。
唉,皇宮之中的事,不是上這個船,就是上那個船,成王敗寇,好人從沒有好下場。
反正如果此刻不下賊船,自己今晚都活不成。
想到這裡,不再猶豫,在白紙上筆走龍蛇地揮灑下去,把淑妃要的方子寫了,由雙手捧到淑妃面前。
“娘娘,這方子若尋常人吃了,一點事都沒有,就是個小補身子的功效。但裡面的硃砂、羌活、紫貝草研細末,水煎空腹服,剛好就和我家那囧囧方子大沖。若病者近日吃過我那囧囧,再服了這個,立即就會大病。身子稍微嬴弱點的,遇上這樣的大雪天,大概就見不到開春了。”
他說得異常凝重,淑妃卻只淡淡瞅了他一下,“我也知道醫者父母心,你這不是害人,是幫人。太子是國家基石,我們這些愛護他的,當然不願看他被邪魔外道蠱惑了,反招損害。此事若成,就是你一件大功勞。”
把方子捲起來,放進自己懷裡,低聲道,“記住了,這事只有天地你我知道。今天,你不過是過來幫我開了一個受寒的藥方,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