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銷雨霽,天幕無邊。
一匹馬兒正略顯悠閒得行走在城郊的官道上。
以前她常跟燁到馬場奔馳,但畢竟當時場景相對安全。而現在她一人穿街過巷,爲了不要觸碰熙攘人羣,所以寧願下馬徒步。
耽擱多時,隨着周圍的草木蒼翠,遙遙可望見遠處的竹籬瓦舍,不由揚起馬鞭加緊了步伐,她有些懷念村裡的和諧溫馨。
今天是二十三,村堂有開課,一定能夠遇到杜先生。
但是原本寧靜的村口好像有些不同,她看到幾匹高頭大馬在前方一列排開,馬頭方向整齊劃一,全都高揚着頭顱,抖動着油亮的鬃毛。正中間那匹千里雪上威風凜凜的人,貌似就是看起來風華萬千的妖孽。他龍馬精神、昂首挺胸的穩坐在鞍上,雙手同時勒住繮繩很是英武,周圍沒有飛揚的塵土,應該駐足已久。
新月內心打起了小鼓,思量着這是什麼陣勢?難道是在等自己的?看起來有些來頭。不由握緊繮繩,控制好馬的腳步,沉穩的繼續朝前走着。
按理不會是找她算昨天踹他下水的賬,是他綁架在先,吃盡豆腐在後。這是筆糊塗賬,他應該不是糊塗人,不會不清不楚揪着不放纔對。那就是等她的?那就更要穩住氣場了,這廝殺傷力實在太強大,她這邊決不允許再次亂了陣腳,反正即來之,則安之。
策馬行至人前,停下腳步。妖孽依舊泰然坐在馬上,她纔不下馬先打招呼。兩個人好像都在等待着對方的反應,就這樣相互無語得僵持着。
新月非常滿意這時候的心臟表現,因爲沒有像前兩次那樣肆意寧亂。
她凝凝眸光落在他身上的皮毛大氅上,糉灰色的毛羽看起來細膩柔滑,讓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更特別的是領口繫帶處竟然有一隻完美的小狐頭顱,活靈活現的好像是頑皮依偎在主人肩上小恬的寵物。讓披着這件毛皮大氅的主人更加完美的張揚出邪魅霸氣。
他駕馬前進幾步,來到慕新月的身旁。然後帥氣豪邁得翻身下馬,將溫暖有力的大掌附上她緊握繮繩的小手,使力一帶她就搖晃跌下馬去,再一個順勢虛扶,他已經將她緊緊禁錮在懷中。
新月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淡然若水的臉上頷首示笑,溫凝如風的嗓音已經拂過耳畔:“雖已春日,需知依舊寒氣逼人,昨日才落入寒潭,還不知多附些衣裳,如若感染傷寒這可怎生是好?”
他溫暖的手心不斷揉搓着她冰涼小手,然後再輕舉到脣邊呵着氣,好像是在幫她把冰冷全部驅走。
新月有些愣住,竟然由着他這樣親密撫觸。
她眼前出現了一座像冰山鑄就的城堡,巍峨堅固的城牆正頻頻出現如閃電般的裂痕,那裂痕越來越多,比比皆是。然後整座冰城瞬間崩塌,露出了一顆張弛有力,蓬勃愈發的心臟。
他見新月還是那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就略揚起手,向後面做了一個手勢。
一個臉上棱角鮮明的侍衛捧着一個精緻錦盒走了過來。他將裡面的潔白皮氅取出,一瞬間已披在她的肩上。
這個大氅通身雪白,繫帶處同樣一隻靈巧可愛的小白狐睡臥在右肩上,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他如清風吹拂的聲音再次灌入耳畔:“以後天冷外出時披着它可好?”
慕新月眸光盈盈,隱隱透出了感動,將手輕輕撫摸上這件絲形翠亮的大氅。
眼前又出現那顆偌大的心臟,竟然燃燒起熊熊烈焰,熒熒火光瞬間覆蓋了整個世界,早不知道自己的那顆心被焚化到什麼地方。阿慎說她薄涼,怎麼捂都捂不熱,可是現在烈烈轟轟、火光滔天又是誰人的心?此刻別說是捂不熱,就是借來鐵扇公主的寶扇也不能消滅半分熾熱和滿腔熊熊的烈焰。
耳邊又傳來他悠悠如風的呢喃:“月,喜歡我可好?昨日是我一時忘形,嚇到你了。”雙臂將她抱緊了一些,好像再也不願讓她逃離。兩人好像已經相識了千年萬年,一旦觸碰就再也不想分開。
“你真的喜歡我?會娶我?”她的語氣透着狐疑,等待回答的同時緊張得攬了攬他環住自己的手臂。
“嗯”雖是簡易的一個字,卻如暖兮春風般輕輕掠過新月的心房,她的心臟陡然一躍。
“進去吧,今日你來得頗遲,裡面的孩子可都等久了。”
新月聽完有些詫異,看來他已經進村裡找過她了?那現在是特意在村口等她的?倘若今天她沒有來求畫,他又怎麼可能等得到?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就:“嗯”的一聲,然後拿起繮繩,正準備翻身上馬。
他揚起手中馬鞭,將她的馬抽打了一下,那匹老實的馬竟然跑到前面那些侍從身邊,而他卻挑了挑眉毛,拍着他身邊千里雪的馬鞍,示意她騎上去。慕新月有些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解下馬上栓附的錦盒。這才與他交握雙掌,他很是歷練的一託,她就已經跨坐在馬鞍上。他也行雲流水得翻身上馬,雙手駕着繮繩,將她環扣在胸前。新月與他的身體向後微仰,馬蹄已經向去前面行去,那股墨竹清新再次浸化了她所有的思緒。
“這是什麼?”新月見他望着自己手上的紙盒,這才反應過來他問什麼。
☢ ттκan☢ c ○
“哦,是想請杜先生幫我畫幅並蒂蓮。”
“那我畫給你可好?”
“嗯”她有些忘情的享受着這刻甜蜜,看見那些侍衛好像也準備一起跟着,就說道:“他們就不好進去了,會嚇到淳樸的村民”
“嗯”這抹哼語吹過耳畔,讓新月兩頰潮熱,不覺羞澀了起來。
微時,他們在趙老家不遠處下馬,再走進院子。院內有不少孩童正在習字,一個多月來,已經由幾名孩童增加到現在的二十幾名。其中有三歲的小毛孩也有快要弱冠或及笄年歲的,男的女的都有。
新月朝院子那頭的杜先生上下襬動手掌,示意不要影響他們。再進入另一側屋子,備妥筆墨紙硯,小心得將宣紙鋪在中央桌案上。
她眉眼微笑,側過臉來說道:“你先在這畫着,我找江大娘交代些事兒,等下我們再談好嗎?”
“去吧”他脣角微翹着,道不盡的風流絕雅。
新月緩緩轉身,跨出屋去,來到廚房見到了正在忙碌的江大娘。
“江大娘,還忙得過來嗎?”
江大娘聽見她的聲音,停下手上動作淳樸得笑了笑:“還行,老江頭去村東請狗蛋她娘,那婆娘今兒應該沒事,日裡說了人手不夠便去喚她一道過來。”
說完麻利的去院中揪了一捆柴火,拖拽着邊對新月說:“月小姐,早上有個特俊俏的官爺前來尋你。我說你指不定會來,不來也不奇怪,那模樣兒俊得跟畫上仙人兒似的。”
“嗯,村口有遇到,現在我讓他在屋裡幫我作畫。”慕新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應道。
然後秀麗的雙眉蹙了起來,帶着先前的忐忑與不安,忍不住問出:“大娘,他說娶我,你說我這樣子人家……人家真能看上?”江大娘聞言擡頭有些呆滯得望着新月一會,才站起身子將竈臺下柴火縷了一縷。
雙手在自己身上反覆擦拭幾下,再伸出手握住新月的手:“月姑娘,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說不定是老天爺知道了,就送了個好相公給你。大娘瞧着他一定是官宦大戶,你也定是旺族小姐,身份上應該般配。但是月姑娘的眼睛可要放亮了,謹慎相好了才行。婚姻大事可是要父母做主的,奔是妾聘纔是妻。他相中你是自己相中你的?那父母有沒爲他定過親?還有,他真要娶你的話,長成這模樣那可不見得是好事,以後萬一妻妾太多,你那麼善良獨守空房咱不說,遲早也叫其他女人吃了。你們大戶人家就這點不好,我和老江頭一輩子,雖然沒有享受過大富大貴,但他還沒那本事勾搭別的。”
江大娘關切的模樣,字字都在爲她着想,新月心裡明白,這些原先心中有譜,只是讓她一提醒,思路更加清晰起來。
她的雙眉蹙得更緊,眼眸看向爐內嗤嗤舞動的火苗,暗暗想着:“是應該詢問清楚纔對,姓什麼叫什麼,有沒定親,竟然每次都被柔情似水浸溺得變成花癡了。”
新月的思緒還在飄蕩着,外面進來了一名侍衛模樣的男子,他們不是應該留在村口的嗎? шшш⊙тTk дn⊙Сo
新月移步離開廚房,看清那名略顯焦急的男子,正是剛纔那位取大氅時的棱角兄弟。只見他雙眼巡視一圈,便徑直進了那個屋子。
看情形好像有急事,那他是要走了?慕新月心中泛起漣漪,不捨間希望自己胡思亂想而已。
因爲她還沒來得急問出他的姓名,也沒有說出自己慕府二小姐的身份。
她就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絕美挺拔的身軀已經閃出屋子。他的眸光深沉,眉間凝着不安與焦灼來到新月跟前,執起她的小手帶領着她回到先前的小屋中。他將門虛掩一下,反身就摟抱住她纖瘦的腰身,將他的鼻翼伏在她的發間,深情的吸吮着她的芳香。
她也鼻端輕嗅,男子特有的氣息早已縈繞滿腔。兩人平靜得分享着這份愜意與溫暖,她尷尬着要怎麼開口問他名字與府邸。
“月,下次還會來嗎?”他鬆開環住的雙臂,替她輕輕的理順額際髮絲。再附在她耳畔呢喃說道:“叫我龍軒”
“嗯”慕新月靜靜得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話語。
卻見他從脖頸上取下一枚似硃砂般血紅的玉佩,玉影悠悠透着晶瑩,上面繁華圖樣不似神佛卻是顯出那抹抽象紋飾。
匆匆間已將玉佩掛在她的脖頸上,“下回換你來尋我。”
然後就吻了吻她的額間,轉身邁開沉穩的步履走了出去。他清悠掠上馬背,灑脫揮鞭而去。仿似先前的不捨就在凝瞬之間淡了下去,再也沒有調轉身形回過頭來。
新月眸中憂色沒有隱去,始終沒有等到他的詢問,他是想反正日後還會在趙家村相見嗎?剛纔他說他叫宏軒,她又哪裡知道要怎麼去找他?
新月沒有心思理會滿臉呆愣的孩子,有些木訥的回到小屋。
中央桌案上的宣紙雙萼並蒂開,出水芙蓉青荷爲輔,千瓣花瓣渲染着妖嬈粉色,畫工竟然如此了得。
畫上還有題字“水月精魂同結願,風花情性合相思。”字跡龍飛鳳舞、洋洋灑灑。輕輕撫摸畫上欲全開放的蓮心,再小心得卷好丹青,放入錦盒。
來到江大娘跟前:“大娘,我先回去了,明天要去家鄉祭祀,可能要好幾天。到時我瞭解一下家中有哪些產業,回來咱們再合計合計。”
江大娘再一次握緊她的小手:“月姑娘,你不會是聽大娘那話往心裡去了?咱不多想啊……要來得咱擋不住,這要走得攔也攔不住”
“嗯,知道大娘是爲我好,月沒事。興許好幾天沒有到處溜達才悶得慌。”
“還到處溜達呢,昨天那樣可嚇壞大娘了。”
“嗯大娘,我先回去了,代我跟先生說下我會出城幾日。”說完來到院門解開在籬笆牆邊的馬栓,乘駕着無限思緒而去。
她哪裡知道,並非他忘記詢問。
僅是愛至深則慮無限,只是待她去尋他時,爲他卸去心中悶堵,他必護她一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