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發燒剛退, 病人沒什麼力氣,除了一張嘴特別能叭叭叭、嘰裡呱啦之外,完全沒有能和克勞斯抗衡的體力。
更何況, 本身, 在貼身肉搏方面, 因爲先天性條件的限制, 景玉並不是克勞斯的對手;現在剛退燒, 發汗,精力被嚴重削弱,更是難以抗衡。
不過這並不影響嘴炮, 景玉被他塞枕頭的時候碰到癢癢肉,她控制不住地笑起來。
克勞斯一手按住她腿, 另一隻手捏着她的腰往下拽。
眼看着就要動真槍了, 景玉連忙伸手, 按住他手腕,勉強止住笑聲, 阻止:“先生。”
克勞斯的手腕因爲用力而鼓起來青筋,瞧上去很性、感。景玉手指內側貼着壓上去,有種小時候捏扁草莖的奇特快感。
景玉收回手,他的血管又慢慢地鼓了起來。
他的手部皮膚透着淡淡的粉,指骨特別硬, 很大, 很熱, 很漂亮。
景玉覺着好有意思, 按了兩下, 柔軟的指腹順着他手背上的血管來回摩挲,因爲用力而鼓起來的指骨, 還有短短的、幾乎看不到的淺金色毛髮。
克勞斯先生一直很注重身體管理,歐美人毛髮重,他會定期去脫除、修剪某些地方。
克勞斯低頭看她:“你想要睡覺嗎?還是繼續聽故事?”
景玉怕他來真的,邊笑邊點頭:“睡,馬上睡。”
克勞斯這才鬆開手,順手蓋了下被角。
這個動作他做的如此自然、順理成章,一陣輕飄飄的風掀起來,落在肩膀旁邊,溫暖將她完完整整地裹在其中。
像是暖呼呼的雲朵。
景玉摟住他的胳膊:“晚安,克勞斯先生。”
克勞斯拍拍她臉頰:“晚安,淑女龍小姐。”
景玉第二天又有點輕微的發燒,但還好,並不是很嚴重,休息後就好了,繼續生龍活虎。
克勞斯帶着她去品嚐了一家好吃的意大利餐廳,侍者出乎意料的歡快,就像典型的熱情如火意大利男孩,景玉還收到了他們贈送的一朵小小花朵。
景玉發現了。
克勞斯其實比她想象之中更加的寬容,或者說,理智。
景玉自己沒談過戀愛,但身邊有朋友談過。
朋友的男友,總是以“你爲什麼收那個男人禮物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爲什麼對他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見他爲什麼穿這麼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等等離譜的理由來限制朋友。
對方還說自己是吃醋。
在景玉眼裡,這不是吃醋,這是被老陳醋給醃入味了。
但克勞斯並不會。
也有可能是文化差異,至少在景玉目前看來,克勞斯並不會“吃醋”。
當景玉被其他男人送花時,當景玉被其他男人索要聯繫方式時,當——
克勞斯並不會阻攔,他微笑着看景玉接受其他男性的讚美,他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景玉值得受到其他男人愛慕。
當然,在這點上面,景玉也不會爲了試探他、而故意和其他男性親密接觸。
她又不是傻子。
克勞斯不拘束她的人際交往,這是一件好事情。
晚上景玉睡到八點鐘,精神奕奕地跟着克勞斯去一傢俱有古怪民間風格的餐廳,餐廳中裝飾着許許多多具有巴洛克風格的天使,在特意設置的“運動角”,還掛着很多獵物。
這裡曾經被評價爲遊覽加米施——帕滕基興的一部分,而景玉在看到那個用多種語言所撰寫的菜單後,大概明白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評價。
當約德爾調和巴伐利亞銅管樂表演結束後,有人跳起了踢踏舞,氣氛如此好,景玉脫掉外套,也開開心心地進去蹦蹦噠噠。
克勞斯先生並沒有參加這場狂歡,他不喜歡跳舞,仍舊坐在位置上,笑着看小龍活躍地跳來跳去。
按照媽媽的說法,剛剛生過病的人其實不應該再參加這樣的劇烈運動,但機會難得,景玉不確定以後還會不會再來這邊玩。踢踏舞其實很好學,有個紅頭髮、塗着煙燻妝、打了脣釘的女性教了景玉幾下,景玉就很快樂地跟上了音樂節拍。
正快樂跳着,有兩個20歲左右、青年裝扮的德國男性靠近,看到景玉後,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對着景玉大聲說了些什麼。
景玉沒聽清,以爲對方要提醒她什麼,用德語大聲問:“什麼?”
倆人離得近了,景玉終於聽清楚。
他們用諷刺的語氣,大聲地叫:“Ching chang chong!”
這是對中國人的蔑視稱呼。
第一次被人這樣用歧視性的語句稱呼,景玉腦袋熱了一下,熱血轟地直接衝上額頭。
她靠近對方,以同樣的語氣喊出去。
”Scheisse nazis!”(狗屎納|粹)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個頭不高、看上去毫無攻擊力的女性,會直接罵回去。
音樂聲很大,其他人跳的快樂,沒有注意到這邊動靜。
剛剛教景玉跳舞的紅頭髮德國女孩聽到了,她擠過來,嚴肅地問景玉:“需要我幫忙嗎?”
“現在不用,謝謝你,”景玉向她道謝後,又高聲質問那兩個人,“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那倆人完全被剛剛那一句Nazis震住了,一臉懵逼,愣了好久,才連連向她道歉。
景玉平靜地看着他們。
北德金髮碧眼的男性多,而南德多是些酒鬼,這些人大概就是當地的學生,喝了些酒,就口無遮攔起來。
景玉心裡清楚,有一部分人種族歧視,會攻擊、侮辱其他膚色、民族的人。
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忍氣吞聲。
很顯然,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德國人同樣欺軟怕硬,在意識到景玉並不是那些能供他們嘲諷取樂的對象後,火速連聲道歉,飛快離開。
即使是成功罵了回去,但民族和國家被侮辱的感覺仍舊令景玉感覺到些許不適。
坦白來說,她很想狠狠往那倆男人臉上打上幾拳。
可惜景玉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肌肉不夠強壯,身體素質也不夠,不能和他們打上一架。
景玉真的很想回去問問克勞斯,可不可以把她的芭蕾舞蹈課程換成散打、搏擊、詠春拳。
……
克勞斯喝了兩杯白啤酒,炸肉排和搭配着白蘭地冰激淋的胡椒牛排剛剛送上來,他看到跳夠了、玩累後回來的景玉。
景玉坐下來,朝他問好:“先生。”
克勞斯把她面前加了冰塊的啤酒拿走,請侍者送了份常溫的氣泡水。
一個紅頭髮、朋克風格裝飾的東徳女孩笑着和景玉打招呼,離開。
景玉吃了些冰激淋,又嚐了一點點炸肉排。
她放下叉子,認真地問克勞斯:“先生,您對種族歧視怎麼看?”
這個問題有點銳利。
克勞斯從她臉上看到嚴肅的表情。
“甜心,”克勞斯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我的外祖母是中國人,她在中國成長。從某一點上來講,我們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脈。”
景玉意識到自己似乎的確不該問這個問題。
克勞斯承認並喜愛他自己身上來源自中國的那部分。
“不過,”克勞斯伸手,覆蓋在景玉的手背上,“即使我的母親和祖母並非中國人,我也會選擇你。”
“龍寶貝,我選擇你,不是因爲國籍或者膚色。”
景玉怔了兩秒。
心臟裡面好像什麼東西突然亮了起來,就像小時候、正月十五點燃的銀色仙女棒,冒出噼裡啪啦的白色、雪花一樣的小火花。
她反手握住克勞斯的手,眼睛亮亮,情真意切,頗爲動容:“先生,那您能給我買一杯奶茶嗎?”
克勞斯禮貌迴應:“不行。”
景玉抽回手:“……”
啪嗒,小火花成功滅了。
-
十二月,景玉已經充分融入了組內成員。
不能用刻板印象來定義一個種族,好人壞人都有,至少,景玉參加的這個組內德國人還比較友善。
恰好隊裡面的老好人希爾格過生日,景玉提前和克勞斯打好報告,愉悅地和朋友一起,去給希爾格慶祝生日。
希爾格的生日趴在他租住的房子中舉行,真真切切的德國人式派對,除了啤酒之外只有些許薯片,這些德國人上來就是幹喝酒,大概因爲業餘生活實在太過無聊,他們只能靠酒精來玩點稍微‘刺激點’的東西。
景玉不得不感慨,難怪啤酒節會在慕尼黑舉行。
希爾格甚至還給景玉炫耀了他胳膊上的新紋身,一臉驕傲:“是中國字呢,紋身師說這個字很受歡迎,很酷。”
景玉饒有興致:“紋的什麼?龍鳳呈祥?還是雄霸武林?一統江湖?千秋萬代?”
希爾格露出羞澀而又不乏靦腆的笑容:“七個字呢。”
景玉心裡琢磨,難道是一句古詩?七言絕句?
她猜不到,搖搖頭。
希爾格咣嘰一下就把T恤擼上去,一臉驕傲地給景玉看他背後的漢字紋身。
有些外國人超迷戀漢字,喜歡紋在自己身上,他們認爲這種像畫的字很美麗。
白色的T恤猝不及防地捲上去,在希爾格小麥色的背肌上,清晰地印着七個大字——
中國少先隊隊長。
景玉:“……”
她吸了一口冷氣。
希爾格渾然不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問景玉:“是不是意義重大?是不是很酷?”
景玉:“……”
“的確意義重大,”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希爾格,以後不要再隨便給中國女孩看這七個字了。”
希爾格:“嗯?”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冒犯了這個不同文化環境下成長的女孩,抱歉地放下T恤,撓撓頭:“對不起——爲什麼?”
“像我這樣能忍住笑的人不多,”景玉言簡意駭,“還有,在哪家紋身店紋的?以後別再去了。”
希爾格:“……”
在得知道身後漢字是什麼意思後,希爾格坐在生日蛋糕前,猛灌了兩瓶啤酒。
景玉覺着他好可憐,恰好推特首頁上推了一些有趣的段子,她複製下來,發送給克勞斯。
景玉:「鏈接」
景玉:「先生,您看看,這也太好笑了」
景玉:「233333」
現在克勞斯應該正在家中休息,他很快回了消息。
克勞斯:「’233333’是什麼意思?」
景玉好心腸地爲對方解釋:「是我們的網絡用語」
景玉:「類似於笑聲,用於表達快樂的情緒」
景玉:「多用在聽到笑話之後」
克勞斯回了個笑容表情。
……
景玉在凌晨零點鐘離開了派對,她喝了兩瓶啤酒,雖然不至於喝醉,但走路時候也有點暈暈倒倒,站不太穩。
不過今天的派對很快樂,景玉還學會了跟着老掉牙的disco音樂跳老舊的舞蹈。
德國人很愛玩這種涉及到酒精的遊戲,除了喝酒外,聊的一些話題,景玉其實挺不太懂,一知半解。
不過好在畢竟是一個項目組的,聊的最多的事情,還是關於賺錢——景玉的最大愛好和特長。
景玉開心地回到自己臥室,開心地唱着歌沖澡洗頭髮。
把頭髮吹乾的時候,她還對着鏡子左扭扭右晃晃,哼着快樂的企鵝舞。
克勞斯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對於對方熬夜到這個時候,景玉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
畢竟作爲一個督促她學習、健康成長的男菩薩——或者說偉大教父,對方必須要確認她在轟趴後還能保持理智、沒有做什麼壞事。
景玉放下吹風機,撩了下頭髮,愉悅地和克勞斯打招呼,順帶着還給他講了今晚上有趣的事情。
就像小學時候放學,媽媽接她回家的路上,陽光正好,景玉一腳踩碎一個落下來的法桐葉,總會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分享自己今天遇到的的快樂事情和學到的一些零碎小知識。
景玉說了很多很多,她新學到的舞步;喝到的新口味啤酒;瑪蒂娜和人打遊戲,成功地把對方打的落花流水……
最後是那個奇怪的漢字紋身——
“……我發現很多外國人不懂漢字意思,就把它紋在身上耶,有些紋身師也不懂中文,可能連漢語都不會說。我還遇到過有人在自己身上紋’宦官’‘狂浪龍’’慫’’拆’之類的,還有人穿着‘十斤豬頭’‘這個傻老外不懂中文’的T恤,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展示出來的這些字體是什麼含義……”景玉頓了下,“抱歉,先生,我講這些,您會不會感到很無聊?”
“不,”克勞斯微笑着迴應她,“很有趣,我很榮幸能分享你的快樂。”
說到這裡,像是爲佐證自己的回答,克勞斯還使用了從景玉這裡新學到的詞語,字正腔圓:“二十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