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情好的緣故,十二孃今天在學堂裡畫的畫也格外好,曹夫人看了她的新作《侍女憑欄賞雪圖》,頗爲讚歎的說:“十二孃你不僅人物畫的好,這一手雨雪皴也極爲出彩,待李思訓再來請教皴法,倒可以讓你們兩人交流一番。”
“皴”是國畫的一種畫技,用筆墨塗出物體紋理或陰陽向背,是山水畫師必學的技藝。
皴法有很多種,披麻皴﹑雨點皴﹑捲雲皴﹑牛毛皴等等,曹夫人的芝麻皴極爲有名,十二孃雖學的人物畫,但跟時令天氣有關的雨雪皴、捲雲皴等皴法,她也在空間裡學過。
而曹夫人口中的李思訓,便是十二孃之前在大老爺面前提過的,那位慕名而來,找曹夫人討教的王孫貴子。他是唐宗室長平王李叔良的孫子,父親李孝斌現任原州都督府長史,大伯李孝協襲了長平王的爵位,封了范陽郡王。
十二孃聽曹夫人提起李思訓時,言語中多有褒獎,常說他天賦極高,惹得十二孃也想見一見。
中午休息時,十二孃正和嘉娘談論起李思訓,書童進來傳話說王勃在外找十二孃,十二孃心中還記掛着四郎被王二老爺打的事情,當即就隨書童出去了。
王勃背手站在灼華堂外的一棵玉蘭樹下,四月初的玉蘭花已經開始凋謝,大朵的白花撒了一地,王勃仰頭盯着樹梢上僅剩的幾朵花,不知想什麼,出了神。
十二孃見他煢然肅立在落花之中,忽的想起歷史上的王勃英年早逝,不禁悲從中來。
雖然王勃經常鬧的她心中不舒坦,但是他對她的關心,十二孃瞭然於心;雖然他孤傲而不通人情,但他卓越的才華讓她憐惜……
一想到這樣一個人將會在他最精彩的年華里消逝在歷史長河中,十二孃心中便覺得揪揪然。她明明知道在未來的某年裡有悲劇要發生,卻不知如何幫他,亦不敢插手幫他,兩條性命的懲罰,她猶然在目。
她心中微嘆一聲,哎,罷了,時日尚早,且在現在的時光裡待他好一些,也不枉他們相識一場。
她不想打擾王勃想事,靜靜的站在灼華堂的臺階上等他回神,王勃不知想到了什麼,也嘆了一聲氣,還搖了搖頭。
他餘光瞥到十二孃在身側,頗有點嚇到,喊了聲:“十二孃!”
十二孃歪頭看着她,笑着說:“看你想的那麼入神,我就沒打擾你,沒想到還是驚到你了。在想什麼呢?”
王勃臉色微紅,說:“沒想什麼,就是等你的時候發了會兒呆。”
不想說,十二孃就不問了,轉而問起王勵的事:“四郎現在怎麼樣?伯父那天有沒有打傷他?”
王勃今天正是爲這件事而來,他從袖子裡抽出一個細長的小匣子,說:“四兄特地叮囑我一定要好好謝你,多虧你那天在書房幫他說話,又給了他一瓶極好的傷藥。他用了你的藥,背上的鞭傷好的極快。”
小唯那裡的藥,效果當然好了。
十二孃從王勃手上接過謝禮,打開匣子一看,是一對黑梓木雕虎鈕鎮紙,尺形底座,上有蹲虎一隻,老虎憨態可掬,十二孃看着很喜歡。
“這是我四兄親手雕的,不是什麼貴重東西。”王勃說道。
十二孃大方收下,說:“四郎親手雕的,比什麼金銀都要貴重,我自然要好生收着了。”
王勃見她收了謝禮,神情略鬆,跟十二孃說起了家常:“我跟四兄跟着師傅學了這麼久,也算略懂通醫術,竟然不知你那傷藥是怎麼配的,有這樣好的效果!”
十二孃撒謊道:“是我以前在蓨縣遇到的一個遊醫給我配的,我也不知怎麼效果這樣好,可見高手在民間吶!”
王勃點頭,又道:“可見學無止境,一山還有一山高,我不懂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十二孃最關心王勵跟唐家的婚事,主動問起:“你們家跟唐家……後來怎麼樣了?”
“唐家也是知禮的人家,他們原本不知道其中的細節,待知道另有乾坤後,把話說開也就好了。只是四兄的親事到了這個地步,是不會再議了。”
十二孃點頭道:“親事不成仁義在,兩家不要結仇就好。”
正說着,吳茗突然從抄手遊廊上走下來,招呼道:“子安,我是說你跑哪去了,原來到這兒來了。”
王勃和十二孃循聲望去,都很詫異,王勃更是問道:“茗郎找我有什麼急事?”
吳茗搖頭向十二孃看來:“我不是找你,我是找十二孃來的。”
“找我?”十二孃更詫異了。
吳茗上前來,遞了一個帖子給十二孃,說:“我姐姐初五在懷德坊的杜鵑苑辦花會,請你過去玩。”
吳茗的姐姐就是趙熙的大嫂,十二孃聽了這事,便知是煕娘從中傳話,趙吳氏爲了商議賣花之事才約她,所以十分爽利的答應了。
王勃在旁聽着卻滿腦子霧水,趙吳氏給十二孃下請帖,不是送去高家,而是讓吳茗遞到學堂裡,看樣子是隻請了十二孃一個人,可王勃從未聽說過十二孃跟趙吳氏走的近,不禁越想越疑惑。
可終究是別人的事,而且是女人間的事,他並沒有追問,轉而和吳茗回綠漪堂去了。
到了初五,十二孃藉口說要跟嘉娘一起補習一張畫作,瞞着大夫人去了杜鵑苑。
秦剛駕着馬車把十二孃送到杜鵑苑,待十二孃下車時,她交給秦剛一張帖子,說:“你去把這張帖子送給石虎巷客棧的姚元崇。”
秦剛接過帖子,立即駕車去了。
杜鵑苑是一座商人花園,面積不大,但貴在地段十分好,而且鬧中取靜,經常被家中富裕卻沒有私人園子的人家租來辦茶會。
十二孃拿着帖子走進杜鵑苑的圓拱門,迎面而來就是擺成小山一般的杜鵑盆景。春天正是杜鵑盛開的時候,園子裡奼紫嫣紅、花團錦簇,十分惹人喜愛。
她正仰頭欣賞着,就聽到有說笑聲傳來,趙吳氏熱情的走過來,說:“十二孃,你來了!”
十二孃笑着回禮,趙吳氏已攜了她的手,說:“今日我們家大郎在這裡辦花會,一會兒會有很多商家來看花,人多繁雜,就怕驚了你,我們直接去樓裡面坐下來說話吧。”
“我從沒參加過花卉,要多謝你帶我出來見世面呢。”兩人客氣了一番,就往杜鵑苑裡的小樓裡走去。
趙家的丫鬟在樓裡服侍茶水電信,趙吳氏跟十二孃坐下說起話來。
“聽煕娘說,你手裡有些花想拿出來賣?”
十二孃點頭道:“是的,因聽說你們在做這個生意,所以想試試,也不知成不成。”
趙吳氏客氣道:“一些好的花品全都在大戶人家的後院中藏着,我們常想引一些好品種過來,卻找不到門路,妹妹手中既然有花,我們自然想要了!只是不知妹妹種的是什麼花?”
十二孃數道:“我喜歡牡丹,所以手中栽培了五種牡丹,天香湛露、冠世墨玉、玉璽映月、紫藍魁和崑山夜光。”
“呀,都是好花啊。”趙吳氏欣喜道:“妹妹打算怎麼賣?”
十二孃直言不諱的說:“我不懂這些,姐姐幫我開價賣出去就是了,到時候,賣得的錢,該提多少出來,姐姐只管說。”
趙吳氏抿了抿嘴,煕娘囑託她的時候特地關照過十二孃的情況,讓她千萬幫襯着些。趙大郎與她在家中商量時,原本說不收十二孃的寄賣費,但趙吳氏怕傷了十二孃的面子,而且生意是生意,不按規矩來,只怕不能長久。
行業裡面的規矩,按照物品好壞和寄售方的誠信,會收一至三成的費用,沒賣出去,還要收一定的保底金。趙吳氏建議按照最低的價只收十二孃一成錢,保底金就算了。
“妹妹既然是剛入行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我就冒昧做個主,妹妹送來的花,若賣出去了,我們提一成的錢出來,若賣不出去,以半月爲限,妹妹自行收回就行,這樣可好?”
一成,十二孃前世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趙吳氏是在照顧她,趕緊道謝。
趙吳氏又問:“妹妹這花是我們上門去取還是你派人拿到店裡來?”
十二孃說:“這事兒因是瞞着我大伯母的,所以不能驚動她,我派人直接把花送到你的花店吧。”
趙吳氏便把花店的地址告訴她:“西市口的百卉閣就是我們家的店,掌櫃的姓朱,妹妹到時候派人直接把花交給朱掌櫃,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十二孃心中大定,起身特地道謝一番。
小樓外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趙吳氏帶着十二孃站在窗口向外望去,很多商人、遊人都來了,男男女女都擠在一處,並沒有大戶人家那麼矜持。衆人沿着園子裡的小路欣賞兩旁的各種花卉,時不時有人駐足,向分佈在園子裡的夥計詢問花的種類和價格,若有談成功的,夥計就會抱起花帶着客人去管事處付錢。
儼然是個小型的花卉展銷會。
十二孃看着外面的場景,不禁多看了趙吳氏幾眼。在現在這個年代,他們能想出這種生意模式,真正不簡單!他們生意做的這麼好,也難怪趙老爺會睜隻眼閉隻眼,任他們去做了。
【今晚也許還有一章,爭取補一更起來,大家晚飯過後可以再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