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機,東北邊塞,伯舒做的不錯。”
君臣對弈,長孫無忌聽了皇帝的稱讚,也沒什麼高興不高興的。落子之餘點頭道:“奇謀妙思,非往日吾之教導。擇友一事,難料啊。”
原本長孫無忌琢磨的,是自己兒子尚個公主,差不多也就這樣了。畢竟能接班妹夫的人,必定是妹妹所出的兒子。而且妹妹也爭氣,生兒子效率不低。
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也不知道該說是糾結還是高興吧,李麗質這個外甥女,居然就把曾經朝夕相對的表哥給扔到腦後了。莫非那個樑豐縣男有甚麼特長?
“如今,高句麗便是騎虎難下,主弱臣強,終是要廝殺一場。”李董心情好像是很不錯,樂呵呵地下棋,“黃頭室韋獻土內附,乃是一口實。苦心經營數十年,遼東必定。”
作爲皇帝,李二的戰略眼光是沒問題的,戰術執行效率更是沒得說。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又具備着瘋狂的冒險精神,按照現在的行情,他是真的想要賭一把。只要高句麗來不及反應,說不定就能先恢復漢之四郡的兩郡之地。
但高句麗又是地區強國,甚至可以說是地區小霸。作爲超級大國的大唐,絞殺任何一個區域強國,都是必勝的,但地區小霸之所以被稱作小霸,自然也是有雄厚的資本。
自扶余人建國以來,其疆域不算小,城池過百,人口數百萬。南扶余更是建立了百濟這樣的國家,和新羅打的還有模有樣,並且還能夠和倭國數十國通婚,使得和國在統一本島勢力的過程中,其上層大貴族乃至國主,都有百濟血統。
作爲天可汗,雖然戰勝了突厥,碾壓了吐谷渾,震懾了契丹諸部,但李世民還沒有昏頭到拿城池林立的高句麗當吐谷渾來看。
攻城拔寨的成本,遠比堵住磧口,然後圍剿突厥控弦要難得多。
“高氏不會坐以待斃,高麗名門亦不願亡國西向。徵遼之難,尚在滅突厥之上。”作爲軍政都有傳承的老陰貨,自然是分得清高句麗和普通草原部落的區別。
“那個修長城的蓋蘇文,乃豪傑也。”
李董突然就稱讚了一句,讓長孫無忌愣了一下,然後老陰貨就道:“此人必反。”
“奈何其爲高句麗千里長城,不可輕毀。高氏欲延國祚,防人之餘,亦要重用。”
“陛下欲除此人?”
皇帝沒有回答大舅哥的話,只是神在在地想到了什麼,然後看着遠方,眼神沒有焦點:“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區區渤海一地,居然有如此豐厚的回報。商賈之道,着實不可不提防。”
偉大光明正確的皇帝思維跨越有點大,讓長孫無忌都來不及反應,根本接不上皇帝的節奏。
不過老陰貨眼睛微微一眯,心中也是瞭然,皇帝這是盯上了海貿,但正應了現實的無奈,天高皇帝遠,渤海的浪潮,京城還真沒什麼好辦法盯着。
皇帝就算有再多的忠犬,扔到那麼大一個國家中去,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長孫無忌心中暗道:伯舒和張德如今捆綁一體,只怕山東登萊諸事,也不會說的太過詳盡。
兒子有成長,這是好事,但兒子有秘密,就有點讓做爸爸的難受了。這年頭又不流行父子雞湯,老陰貨也沒什麼好辦法。
再一個,作爲長孫晟的兒子,老陰貨的節操還是有一些的,張德都給了這麼多好處堵他的嘴,他又怎麼可能爲了坑張德,連帶着把兒子也坑進去?
所以,石城鋼鐵廠的那點貓膩,在長孫無忌看來,這無傷大雅,也就沒有和妹夫細說。至於白糖走私木料走私絲麻走私,這是大家都在玩的事情,榷場那點交易量,也足夠餵飽東宮和民部的人。
封盤之後,長孫無忌去看望了妹妹,或許是因爲太子的江湖地位越發穩固,東宮又出現了馬周這樣的妖孽,太子根本不需要動腦筋,都能夠把自己的兄弟們吊起來打。野心勃勃的李泰,所有幕僚加起來的戰鬥力,連馬周的一半都比不上。
這就很尷尬了,李泰拼了老命玩文學玩文藝,結果馬周直接搞祥瑞搞民生,搞的關內道的泥腿子們掌着八牛犁,都要感慨一下聖君在朝,少君英明。
在內有王珪馬周,在外又有張操之的忠義社在那裡拍馬屁吹捧。每次李泰想要搞文藝晚會,弄了一堆精妙詩句,太子那裡就會有忠義社的小夥伴主動掏錢買上一兩首把一羣李泰的走狗吊起來打。
受傷的不僅僅是李泰,連他爸爸也是糾結,不知道是不是再把智障大師殺一遍,以解愛子之憂。
而暖男每天都跟着馬周學古典式裝逼,然後要死要死還沒死的陸元朗逮着機會就會吹兩把太子頗有古風什麼的。
這讓很多文藝青年很高興,覺得將來升職加薪當上大總管迎娶崔氏女走上人生巔峰,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暖男也是很淡定,他也沒什麼壓力,自己的兄弟們看上去都很親密,連李恪都會過來問候一下,學習先進的姿勢。
然後暖男又很孝順,媽媽說把小錢錢拿給媽媽保管,將來返還雙倍,暖男就特麼信了。
東宮自留的一部分冰糖利潤,暖男就給了他親媽收着。以前還用西市飛票,如今都換成了華潤飛票,一張一百貫,一摞接着一摞地給長孫皇后送着。
有了錢,皇后自己就能花錢去獵豔,當然皇后不是給自己獵豔,而是給自己的老公獵豔。聽說哪家權貴有個小姑娘長的漂亮,溫良賢淑知書達理********,立刻就砸個幾百貫下去,讓奴婢們跑腿去查看查看,如果可以的話,立刻就花錢先操辦起來。
和以前後宮那些整天搞雞毛蒜皮的大齡婦女比起來,還是這些十幾歲的小嫩肉更聽話啊。
那些大齡婦女原本還想着自己的孃家是名門,怎麼也能在後宮有點話語權,然而可惜的是,財力上就被皇后單方面屠殺。
總之一句話,長孫皇后的態度就一個:予不是針對誰,予的意思是,你們所有人包括孃家加起來,都是垃圾。
華潤飛票製作的大棒揮舞起來簡直是虎虎生威,然而華潤飛票製作的胡蘿蔔,同樣讓後宮的大齡婦女感慨萬千,心說自古以來就沒見過這麼有錢任性的皇后。連呂雉的家底都沒辦法比啊。
皇后不僅僅是黑了暖男兒子的裝備,還把自己閨女的一點點湯沐邑收成,也順帶託管了一下。
比如說李麗質的豐州銀礦,名義上已經是李麗質的了,當然李思摩自己還有一些礦洞攥着,但李思摩這個人,他忠心啊。
皇帝那邊白銀一二萬兩一給,不代表就窮逼了,皇后那裡當然也要封一個紅包。於是實際上拋掉李思摩上貢的那部分,皇后手裡攥着的現銀,就是極爲可觀的一筆數字。
甚至可以這麼說,如果皇帝想要打仗,他手頭國庫裡只有糧食沒有現錢,但皇后攥着的一大筆現銀,可以作爲封賞派下去,直接解決難題。
所以面對這樣的皇后,作爲最牛逼的權貴大臣,長孫無忌也不是很想見面的。
以前還沒覺得怎樣,自從後來知道長孫家裡開銷大,皇后三天兩頭就救濟一下。是真的救濟,讓始終不能夠復出的長孫無忌感覺很扭曲很憋屈。
兒子在東北搞了一筆橫財,然而還沒有運回京城,而且聽長孫衝的意思,要繼續投入到張操之的那個什麼狗屁船隊裡面去。
這讓長孫無忌對張德又愛又恨,一想起當年在懷遠的見面,長孫無忌就後悔爲什麼讓張德溜出了手掌心。
如今就算自己復出,沒有一二年穩固,哪怕是做河北道黜陟大使,也未必能夠把張德怎麼樣。
“兄長,快快請坐。”
皇后說着,給老陰貨親自倒了一杯雀舌,果盤中擺着許多蜜餞,像葡萄乾這種東西,據說都是安利號的產品。
“妹妹,如今後宮穩固,倒是可以好好享受天倫之樂。”
“兄長,這些華潤飛票,且先拿着。入冬之前還有一筆賬目,到時兄長準備一下,估摸現銀不少,都是銀餅子。”
“……”
老夫真不是來要飯哭窮的!
“如今想要換華潤飛票,比之往日,有些不易。若是拿開元通寶,又太過招搖,且不便攜帶。聽說華潤號亦有銀餅子以爲憑證,能在櫃檯兌取,予等些時日觀望一番,再來計較。若是討喜,便換上一些華潤號的銀餅子。”
“……”
老夫看上去就這麼需要救濟嗎?
不知道爲什麼,長孫無忌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原本該死翹翹的杜克明因爲甄氏兄弟,居然就休養了一兩年活蹦亂跳了,而且還就回到尚書省跟着房喬打組合拳,還特麼的有模有樣。
真的是……很傷人啊。
“對了兄長,麗質前日來宮裡,說起一事。那琉璃工坊,有幾個大將離職而去,跟着伯舒前往河北,這是爲何?”
“……”
老夫不知道啊。
兒子瞞了自己多少事情,老陰貨已經不想知道也沒辦法知道了。但皇后妹妹都開口問了,自己也不能夠說不知道,這多丟臉。
“伯舒欲在河北道借力做個工坊出來。”
“伯舒不是要除朝貢館職位,然後回京任職了嗎?怎麼還要在河北留這麼個事業?兩地相隔太遠,若是照顧不周,只怕是要露了機密,伯舒思慮不周啊。”
“……”
是嗎?老夫覺得挺好啊。
黑着臉的長孫無忌心中暗道:張操之,汝最好不要回京!
噗!
滄州芒草發黃的灘塗上,老張拉開鐵胎弓,弓弦上利箭呼嘯而去,直射一頭大角鹿。這是一頭極爲強壯的麋鹿,但老張也不是浪得虛名,畢竟練了好幾年的射術。
只見一聲入肉脆響,那利箭順着麋鹿身後一個小眼兒,扎破肛腸,還順帶射斷了一截短尾巴……
“……”
“……”
“……”
出來一起打獵的小夥伴們不知道該恭喜哥哥射術牛逼,還是說爲麋鹿默哀一刻鐘,這實在是……看上去就好痛啊。
臥槽……
老張整個人都不好了,出來混了一天,連個兔子都沒射到,畢竟老張的射術是個什麼臭水平,他自己也有數的。一般來說,都是拿十字弩假裝一下,可惜從長安來了這麼多小夥伴,怎麼可以作弊呢?
裝逼不成反****的戲碼一向喜聞樂見,但麋鹿大概也是因爲爆菊實在是太痛了,掙扎了兩下,衝出去二三十步,就倒地不起,抽搐不止。
等僕役衝過去將麋鹿捆紮好,這大畜生已經死透了。
“哥哥射術,真乃養由基再世也。”
“這等一箭而定的本事,堪稱小李廣也。”
你們特麼夠了!
傷口上撒鹽啊。
但不管怎麼說,現實就是,老張一箭射死了一頭體型龐大的麋鹿。甭管是不是爆菊射死的還是從腦袋上射穿的,有的人能瞄準麋鹿的眼睛就是一箭射死,老子瞄的眼睛只不過長在身體的後方罷了,區別也不算太大。
“哥哥能有這等斬獲,真乃吉兆。”
有人吹捧了起來,然後又叫道,“想必這一回哥哥東海之行,亦是大有收穫!”
“是啊是啊,哥哥,我等在長安,只被差遣做些零碎的活計。真是羨慕長孫伯舒那般草原縱橫,震懾蠻夷的暢快。長孫伯舒家底豐厚,我等自然不敢比較,可這等東海遊歷,哥哥怎能忘了小弟們啊。”
說的這麼可憐,搞的好像你們真的是大唐帝國主義接班人一樣。
“哥哥,在京中,聽聞朝廷要對高句麗用兵,不知道……是真還是假?”
有人哭窮,自然也有人想要打聽小道消息。
然而根據中國人民幾千年的經驗總結,絕大部分的小道消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淘換之後,都會被證明,是真的。
但是老張就算知道大唐想要挖坑埋了高句麗,但這話不能在河北道說啊,於是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夥伴們:“吾久在河北,哪裡能知道這等機密,若非諸位前來河北探望於吾,吾還不知道有這等傳言呢。”
小夥伴們都是哈哈哈哈地大笑,然而聽到張操之的話之後,小夥伴們也就明白了:媽的,朝廷真的要對高句麗用兵啊,早知道應該先入伍參軍,然後讓家裡託關係運作到定襄都督府,最不濟也是幽州軍這裡啊。
看着這羣思想還是和以前一樣純淨的小夥伴,老張不由得感慨萬千:像他們這樣純潔的友誼小船,在這個思潮變革都在起伏的貞觀年,實在是……太不多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