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大朝會,復出的杜天王上奏:“破劼利時,建武遣使奉賀,更上封域圖。然則陛下詔命廣州督府司馬毀京觀斂遺骸,建武竟是徵發民夫修建城池鄔堡,儼然提防****,乃是心懷不軌。”
身材並不高大的杜如晦,聲音也並不洪亮,可是一番話說出來後,卻是讓安北大都護尉遲恭眼睛放光,頓時來了精神。
都是天王,誰還不知道誰的根腳。
老魔頭很清楚老杜做了甚麼勾當,入冬以來光煤爐進項,就讓杜家上下整天樂的眉飛色舞。更別說還有一票精裝煤球專賣,還有一些玻璃製品的生意,東市裡頭三個彩陶琉璃行,都是杜家的管事在那裡坐班。
高句麗國主高建武修建城池那是肯定的,長孫師跑去遼東毀京觀,真以爲只是睦鄰友好關係?
只是國策和私利正好撞上了,那也總不能指着鼻子說這是以權謀私吧。
再說了,尉遲恭完全明白爲什麼杜如晦敢直接在正旦大朝會上放炮,比魏徵還要膽大。
遼東那事兒,涉及到皇帝的合法性進一步鞏固。楊廣做不到的,他做成了,那麼大唐的皇帝就是比大隋牛逼。楊廣死了一堆的人沒弄回來,現在大唐的皇帝弄回來還入土爲安,聖君在朝不服來辯。
然而杜如晦現在的身份,比較微妙,他沒有實職,但卻有參知政事的權力,硬要論的話,算是副相。當然比副相又少了很多責任,比如說老杜現在就能****不打高句麗不是大唐人。
現在老杜就是五星智庫首腦外加高級國策顧問頂配版,嘴炮無敵不說,從中書省到門下省到尚書省,管你什麼侍郎大夫,統統只能乾瞪眼。
比如說侍中王珪,他現在就只能眼珠子鼓在那裡,看着杜天王表演。
再比如中書令溫彥博,他嘴角抽搐了兩下想要說點什麼,結果沒敢接茬。因爲溫彥博很清楚,今天李大亮也在。
“陛下,外報國仇,內雪前恥,高建武心懷不軌,當震懾之!”
杜天王目光肅殺,儼然就是誰要是不打高句麗,誰就不是大唐人。誰要是辯解,誰就不客觀。
其實李董很想幹死高句麗,然後把高句麗全家摁在地上摩擦。如果舉國幹一票,那妥妥的沒問題。
可這年頭不是說想打就能打的,且不說草原平定也就幾年,突厥薛延陀等等餘孽還在那裡搞串聯,尉遲恭在塞北的主要工作就是恐嚇,人力物力消耗很大啊。
新年新氣象,人四大天王之一的杜天王弄個議題出來討論討論,其實也沒什麼,大家找點吉利話恭賀一下李董,這個報告會也就順利完結。
可問題來了,真要是按照杜天王說的去幹高句麗,特麼錢呢?是,去年財政收入還是很可觀的。可青海光修建鄔堡就投了多少錢?爲了守鹽池,爲了防着党項人,前後砸進去六十幾萬貫,差點讓民部的人尿血。
人生有幾回六十幾萬貫在面前飄過?李藥師就差個幾千貫,還得靠薅羊毛來補上。
然後還有一個關鍵問題,軍事行動的部署,總得有部隊拿出來吧?高句麗又不是什麼吐谷渾這等小國,那是正經的地區大國,人口破百萬的那種。
張公謹的那點家當,弄契丹人還沒問題,把大賀窟哥摁草原上大力摩擦,大賀窟哥還得叫爸爸。但要是和高句麗正面剛,定襄都督府不夠看,就算把幽州邊兵算上還是不夠看。
因爲高句麗不是草原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實打實的農耕國家。高句麗人,已經學會了精耕細作,學會了修建城池,而且城池不說是林立,但光在遼東,就有六七個城池。又依靠海岸山勢,修建了長城。
高句麗就算只有兩萬人在邊境,唐軍作爲進攻方,起碼要五萬大軍纔有得玩。這還不算後勤,算上後勤的話,以打吐谷渾步卒的消耗來看,民夫二十五萬以上是必須的。馬騾牛驢這等牲口,只怕要把河南河北都掃一遍。
這筆賬稍微算一算,就覺得不科學。再說了,打贏了還好說,天可汗陛下合法性再度加強,大唐的東北地區邊境安全得到控制,國防壓力驟減,河北的生產可以得到全面恢復。
然而這些都是意淫,而且都是建立在打贏這個大前提下的意淫。
可是,雖然這是意淫,但卻是大唐人民羣衆喜聞樂見的意見,誰要是反駁,誰就不配做大唐人!
杜天王玩的溜啊,連一向喜歡較真的大唐第一噴子老魏,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議題落實,是中書省的事情,所以最急的就是中書令溫彥博。可他又不能反駁,不僅僅是因爲反駁的話會被人攻訐,到時候民間口碑不好看。而是因爲一個小小的歷史遺留問題,讓他沒辦法開口。
武德三年的時候,當時溫彥博還在養聲望,不過已經是中書侍郎,江湖地位還是非常不錯的。
然後高建武過來裝逼,老董事長李淵當時就琢磨,既然現在高句麗有實力又不想發生衝突,不認慫也沒關係嘛。
結果當時裴矩帶着溫彥博,就跟老董事長說,高句麗不認慫稱臣,這還得了?大中華地區就只有一個聲音:我們的聲音!
然後裴矩還提醒李淵,以前高句麗那旮旯,是大漢帝國有限公司的分區部門,必須得自古以來啊。你要是不自古以來,人家搞自立門戶,周圍的附屬公司會怎麼看?會不會也像搞自立?後患無窮!
於是,不管當年溫彥博有沒有跟着裴矩一起嘴炮,但鐵板釘釘的一個事件就是,他和裴矩一起勸說了李淵,堅持高句麗必須認慫稱臣。
當然落實這件事情的是李世民,落實的方法也很簡單,把突厥牧業公司肢解,公司董事長劼利被摁在牛棚裡大力摩擦……
高建武不想被摩擦,也不想被李董關起來大力爆菊,所以他糾結,並且很苦惱。糾結的是現在認慫會不會讓人覺得這有點小人無恥,苦惱的是大唐的新老闆看上去就不是很好說話,一看就是吃相很難看的人,萬一要是高句麗基業毀在自己手上,他怎麼對得起艱苦奮鬥的歷代祖先?
二十八歲的李董牛逼不解釋,當然過了這麼多年,三十多歲的李董已經是笑傲江湖。
而高句麗,這時候也有一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人,他叫淵蓋蘇文,長孫師從高句麗歸國之後,淵蓋蘇文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修長城修防禦工事。
總之,淵蓋蘇文篤定唐朝人肯定會過來摁住國主大力摩擦。
高句麗其實已經時刻準備着,然而長安的正旦大朝會,天王們則是思考的問題要更加深遠一些。
把外朝的癟三們都算上,整個朝會中,只有尉遲日天在那裡琢磨着,遼東只要開戰,杜家能從中撈多少。
唐軍將領中,直接從懷遠工坊受益的,只有三人。一是張公謹,二是李思摩,最後就是尉遲恭。
李思摩如今手底下的火頭軍,好用的很,煎餅鐵板加鍋底,兩把菜刀在手,簡直天下無敵。
至於什麼飛鳧箭萬箭齊發,以前覺得貴,現在麼,也就那樣。
然而尉遲恭還不能直接跟皇帝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這事兒只有長孫無忌能跟皇帝直接說,因爲老陰貨是皇帝的大舅哥。
可尉遲恭這次回到京城發現,媽的皇帝好像還是不知道大河工坊造飛鳧箭的效率是何等的兇殘。
也就是說,長孫無忌壓根就沒跟皇帝說實話。
老魔頭於是就明白了一個問題,雖然大家都跟着皇帝一起在馬勺裡吃過飯,可現在不是平天下啦,而是治天下!
去年年底河東道走私的那批白糖,他尉遲恭能不知道?可爲什麼沒有查抄?反而還派了一隊人馬,禮送到漠南商道?
因爲那特麼就是長孫衝這王八蛋的貨!
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啊。
於是根據直覺根據經驗根據對張德的瞭解,老魔頭現在就不猜別的,就猜杜如晦全家老小外加妻舅三族,統統都在撈!
而且入冬以來,杜家靠着煤爐煤球,着實大賺一筆。權貴們都是猛犬,哪能看着杜天王吃的歡,然後自己屁也沒有? Tтkд n C O
於是歲末各地搜尋石炭之人,多不勝數,這些人,都是地方權貴世家們派出來的。
可以說,老杜略有點風口浪尖的意思,反正張操之又不在京城,不盯着你杜天王盯誰?
然而老杜也不是蓋的,上來就一個王炸:關於東北地區的邊境安全問題,以及東北亞********的若干意見。
人民羣衆的智慧是無窮的,官僚羣衆的智慧是有限的。因爲距離產生美,因爲大唐很牛逼,所以哪怕是外朝的土鱉們,聽到杜天王搞了這麼一個議案,內心想到的只有一個:哎喲臥槽,有肥缺!
糧草轉運使什麼的,最討厭了。
民部的人固然是臉黑了一圈,然而豳州大混混同樣是惡狠狠地瞪着杜如晦,心中暗罵:你說你怎麼還不死呢!
老杜嘴炮完之後,就退了回去,離房玄齡還有兩三個身爲,隔着王珪和溫彥博。
總之,杜天王點燃李董和底層官僚們的一把火之後,深藏功與名,彷彿自己真的只是來活躍一下朝堂氣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