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末軍如此跋扈,難道不怕死於刀劍之下嗎?!”
“‘党項義從’乃是欽命僕從,焉能如此對待,程處弼行事莽撞,必爲上厭。”
敦煌城內因爲磧南軍且末軍的聯合行動,在磧南都督府都督喬師望還沒有到任的情況下,作爲司馬的程處弼就是最高軍事長官。
整個敦煌真正能跟程處弼扳手腕的,其實是鎮守敦煌的敦煌宮監。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敦煌宮監實際上乃是當初洛陽宮監康德的佐官,自康德受皇帝詔,在史大忠的幫助下成功爲皇帝重用,執掌內府,這位佐官,是以檢校洛陽宮監的身份,在洛陽盤亙長大一年之久。
隨後敦煌宮開建,皇銀內帑在敦煌闢出一十二處大倉,他是力壓羣閹脫穎而出的佼佼者。
那麼問題來了,康德受張德恩惠極多,又有史大忠提攜。退休後的史大忠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帝的眼線,想要在長安城中過的悠閒自在,自然需要大量的金銀財貨。這是需要門路和徒子徒孫的,門路是張德,徒子徒孫,就是洛陽宮監……
敦煌府兵不是不想和且末軍磧南軍交手,但這種無腦的嘗試,早在程處弼還在敲詐勒索于闐國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了。然後,再也沒有哪個軍頭敢去撩撥程三郎。
在敦煌駐軍眼中,乃至伊州西州駐軍眼中,圖倫磧南的程處弼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不是那種跟人大吼“來圖倫磧信不信老子砍死你”,而是“老子現在穿越圖倫磧去砍死你”……
而且說到做到。
舊陽關某個智障守捉勒索某支給且末軍做倒買倒賣生意的駝隊,然後他就被剁死在敦煌城外,剁成肉醬。
發生這樣的事情,結果是什麼呢?結果是西征行軍大總管兵部尚書侯君集把那位守捉的親信又剁了一次,人頭碼放的整整齊齊,掛在了敦煌城外。
講道理講不過,玩陰的陰不過,耍什麼心狠手辣,連安菩胯下的金山追風馬王都能笑硬了。
敦煌宮是巍峨的,是唐皇的,是不可靠近的。
一條中軸線下,敦煌宮對着敦煌的朱雀街。
十字路口,人頭攢動,宛若佔山爲王的程處弼大馬金刀地坐在高臺上。他是司馬,喬都督郭長史來之前,他最大,哪怕他只是臨時擔着這麼一個職位。
原本同級別的都尉們都是臉色難看,有些人甚至是平吐谷渾時的先鋒。
但程處弼根本沒有給他們面子,而是抹了一把臉上的虎鬚,冷漠地看着被反綁,摁着跪地的精瘦党項人。
“拓跋赤辭,你認罪嗎?”
“程司馬,程都尉!我無罪,我無罪啊。我是御賜平西公,我是拓跋部的首領,我要見喬都督,我要見侯尚書,我……”
嘭!
安菩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頓時讓這個精瘦的党項部落酋長猛地吐了一口酸水出來。
“地道,是你們拓跋部的人挖的。”
漠然的眼神看着拓跋赤辭,程處弼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排党項人,“‘党項義從’?這些狗一般的東西,也是義從?”
“我無罪!我無罪啊!我不認識他們,我不認識他們,拓跋部乃是党項八部之首,人口十數萬,有害羣之馬也不能牽連首領啊!我無罪,我無……”
啪!
安菩反手就是一個耳光,將拓跋赤辭抽翻在地,嘀嗒一聲,一顆沾染着血肉的藍牙直接從拓跋赤辭嘴裡飛了出來。
“伏允是你的姻親,你對大唐心懷怨忿,你不服啊。”
將手上的牛皮手套脫了下來,程處弼踩着木板,身上極爲搶眼的全身甲,在陽光下更加的奪目。身後的赤紅大氅,郝然畫着一張猙獰的鬼神臉。
“沒有!沒有!絕無此事……咳咳,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拓跋部心向天朝,心向天朝……咳咳……絕無反意,更無反心……啊——”
一聲慘叫,程處弼一腳踩在了拓跋赤辭腦袋上,堅硬的靴子用力地摩擦着拓跋赤辭原本就稀疏的頭髮,頭皮被蹭破之後,溫熱的血水流淌下來,劇痛讓拓跋赤辭慘叫哭號,整個十字路口,聞着無不身軀顫慄。
“能從大河工坊偷師新式土工法式的人,不多。”
“能在圖倫磧和波斯混種胡人聯絡的人,也不多。”
“能和蕃人聯手,且又能和蕃人有淵源的人,更不多。”
“而這些不多的人裡面,跟大唐有仇的,那就……”程處弼蹲了下來,一把抓起滿頭血污的拓跋赤辭,“很簡單對不對?拓跋赤辭,你是蠻子,所以你真的很蠢啊。這個,叫做排除法,長安有些小娘都會的算學之道。”
“我無罪……我無罪……我是平西公,我是朝廷所派的刺史,我要見侯尚書……”
還在掙扎的拓跋赤辭依然沒有選擇妥協,他哪怕現在痛苦不堪,卻也清楚,如果向這個惡鬼一樣的唐人認罪,他就真的死了。這個且末惡鬼根本不會在意朝廷大政還是招撫裁量,他只會殺人,只會殺人!
“拓跋赤辭,你大概不會以爲,党項八部……是親如一家吧。”
程處弼的反問,讓只會車軲轆話的拓跋赤辭猛地扭動了身軀,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瞪圓了雙眼,吼道:“步賴——你這個卑賤的細封雜種——”
看着滿頭血污的拓跋赤辭,細封步賴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但是,他身後兩個衛士,卻沉悶地發出一個聲音:“嗯?!”
臉皮哆嗦了一下,這個同樣是党項八部之一酋長的細封部首領,竟是難得地將略顯猥瑣佝僂的身軀,挺的相當的直。
“下走細封步賴,見過司馬大人!”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你爲何到此?”
“下走……標下特來向司馬大義滅親,檢舉拓跋部意圖謀反!勾……勾結……勾結……”
忽地,細封步賴有些詞窮,似乎在努力想要說什麼。
“勾結突厥弩失畢五部。”
身後的雄壯衛士,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勾結突厥弩失畢五部!欲同……同……”
“同蕃人聯手謀害朝廷棟樑。”
“欲同蕃人聯手謀害朝廷棟樑!”
“拿證據。”
“拿證……這是標下收集到的證據!”
下意識就要繼續跟着說的細封步賴,猛地反應過來,然後從懷裡套出一張羊皮,上面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扭曲文字,還有血手印。
“三十萬党項,皆爲大唐子民,焉能與叛逆同流合污!”
細封步賴進入了狀態,大義凜然。
“住口!住口啊!住口——”拓跋赤辭尖叫起來,“你這隻細封雜種!你這隻給人做奴婢的狗!你……”
“放肆!”
程處弼大義凜然地喝道,“別說你是平西公,就算你是平西王,謀逆也是死路一條!拓跋赤辭,你勾結外敵裡通外國,更是聯絡蕃人慾除朝廷軍中干將,簡直是罪大惡極!來人,軍法如嶽,誰敢不服,將此人……斬首示衆!”
一時間,處處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