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河套再開幾家煤球廠,之前社中擬定的各家,要提前跟市署作備。長安令那裡,還要打點一下。如今兩市鋪面關行,已經破了五萬,塞不下了。”
比隋朝更快速的交流方式,帶來的是更快速的交易方式。東市如今還是戰國紛爭的局面,豪門牢牢地掌握着重要的鋪面和重要的物資貨源。西市則是頗有一種周天子的感覺,不管西市白手套胡商們如何靠山雄厚,西市的玩法就是在“忠義社”的桌面上,那西市飛票作爲交易憑證。
當然了,西市飛票已經逐漸過度到了華潤體系的憑票。
西市匯兌業的興起,也讓一些見過世面的長安地區土老財,把窖藏的銀冬瓜從地裡挖了出來。連一項豪奢的趙郡李氏,也拆了一座“沒奈何”,融了做底。
並非沒有人想到要吃息放貸,實在是市面上的貴金屬少的可憐,而話語權又在“忠義社”這個奇葩的組織中。更加讓人蛋疼的是,即便想要攻擊“忠義社”,但不管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沒地方下嘴,下嘴就是牙斷流血。
“哥哥,現在做煤球的不少,只怕分薄利潤。”
“不會。”
張德搖搖頭,“城東那些煤球戶,做工很是不妥,水煤泥比例不對。最重要的一點,他們的煤球生煙。”
含硫煤不少,像程知節有門路搞到露天煤礦的,甚至從黔中挖了煤運過來。可實際上,就算是一千五百年後,黔中的交通運輸都是老大難。於是一石生煤到了長安,比蘇絲還要貴。這也就罷了,煤質還不好,嗆人無比。
當初找到西河套地區,張德不是沒有想法的,西河套的無煙煤很出名,而且儲量大。在發展出工業級蒸汽機之前,挖一千年都挖不完。當然了,如果有了工業級蒸汽機,可能一百年就挖空了。
對如今的張德而言,開元通寶還是金銀財寶,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平緩地從理財過度到了斂財的階段,前期的佈局,可以輕鬆地掠奪驚人的財富。甚至可以這麼說,如果他給王萬歲下達一個命令,要劫掠扶桑本島諸國,那麼一個月就能掠奪到相當於貞觀八年全年朝廷財政收入的硬通貨。
含量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金銀金屬塊,可以隨時從東海運送到本土。
這些金銀錠拿到長安,長安的冶煉技術,可以略上浮一些成本提煉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以長孫皇后的某套首飾爲例,純金含量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很驚人是不是?可惜這不是張德的功勞,是漢朝就有的技術儲備,只是過了七八百年,依然沒什麼質的飛躍。
“今年大河工坊贖回自由身的小計一千四百三十又六,多是留在河西。”李奉誡拿了一套花名冊給他,張德沒看,隨手放在案几上,道,“就依舊年謀劃,說通幾人,送去涼州。”
張德的心腹很少,李奉誡是其中之一。李奉誡相較於張德,比張德在江陰的幾個弟弟還重要。他的親兄弟,也就是死鬼老爹張公義的其他兒子,受教育的老師是虞昶,註定他兄弟和他不是一條路。
更何況,虞世南家族投資他,正如他投資虞世南家族是一樣的。江南士族需要北地實權家族支持,沒死的張公謹就是其中之一。而張德,則是需要在江南減少掣肘,將來的一些事情,一定會衝擊到這些豪門世家。
講的直白點,如果說現在和張德一起在推動“貿易”和“新技術”的江南世家和貞觀新貴是進步人士,那麼五姓七望和個別南方豪門,就是頑固的反動派。但進步人士和反動派不是一貫的,而是不斷在變換的。
當張德的偷雞摸狗發展到了順手牽羊乃至殺牛宰豬,貞觀五年到八年的這些進步人士,同樣會變成頑固的反動派,並且實力更強勁,數量更龐大,威脅更恐怖。
但這不重要,作爲一條工科狗,而且還是穿越的工科狗。如果只是混吃等死或者發展技術給封建帝國的輝煌添磚加瓦,那不如上了李麗志做駙馬好了。
一條合格或者不合格的工科狗,一定會爲了活塞運動乃至“小霸王”學習機,去把那些妨礙自己開車和玩遊戲的反動派乾死。
大唐這個公司哪怕倒閉,也只是正常的歷史車輪滾滾向前。
歷史的車輪都碾死多少個王朝了,還差這個?
“哥哥,如今人手着實太少了些。去年還好,今年,光薛滄州那裡,就借調了百幾十人賬房。王太史準備在河北開個學館,薛滄州如今升遷在際,念及滄州情誼,已經同意了。”
算學在貞觀年,也是正經學問,宰相們要過關的就是理財。武德年的幾個宰相,哪怕是裴寂,也是理財好手。
不過也是,如果不是理財好手,怎麼會收錢收的這麼有藝術氣息呢?
“再熬一熬,等來年吧。吐谷渾敗亡之後,就能直出陽關。到那時就好了。”
靠自發性的投資,現在是很難解決問題的。而絲路重開,貿易帶來的強行發展,會掩蓋諸多問題,那些曾經想下場卻因爲張德周圍新貴壟斷的豪門,此時就有了機會。
“可是……”
李奉誡略有須絨的臉龐,有些煩躁,還有些惱怒,“有些南商,鼓譟着要自辦私學,以精其數算。”
“商賈賤人,自來如此。”張德擺擺手,“多是無膽之輩,略加恐嚇即可。倘使爾等咆哮嘶吼,爲兄倒是要高看他們一眼。”
“見利忘義,何來膽魄?哥哥是看不到了。”
是哩,軟弱性這玩意兒,真心致命。
不過有了見利忘義這個屬性,就足夠了。有了足夠的利益,對於自來的道德大義,自然可以忘卻,甚至在那麼一瞬間,消滅對道德體制的恐懼感。當然了,他們本身是不會去和道德體制的現實載體,也就是這個帝國,去生死搏殺的。
真正去生死搏殺的,一定是他們手底下僱傭籠絡甚至欺騙的工人。他們的工場,興許前一天還在生產鋤頭釘耙,可第二天,就可能因爲工場被逼的要破產,而不得不生產橫刀鎧甲,然後給工人們人手一副藍色品質的套裝。
至於這些銀鱗胸甲抗住了一次兩次三次乃至n次的帝國鐵錘撞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工場以後可以不破產,繼續開下去了。而且爲了保障工場的運轉,工場主和體制的權貴們會達成一個協議,這個協議可以冠之以憲法、憲章、神聖的法律或者其它什麼狗屁玩意兒。
然後,舊時代體制中的權貴們,就不能隨意地靠着巧取豪奪讓工場破產,而工人們也會……嗯,沒什麼變化,可能更惡劣一些。
畢竟,舊時代中的道德體系,會約束工場主對工人的血腥盤剝。但進入新時代之後,工人們原本只需要對貴族們低頭哈腰,而很快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會衝着工場主跪地求饒……
坐在太師椅上,張德閉目養神,無數種矛盾在腦海中激盪着。
他只是一條非法穿越的僞劣工科狗,而且是土狗,但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這條土狗的品質,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