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解憂

聽到皇帝有易儲的打算,李治不能說是不恨的。

父親心裡頭的人實在是太多,而他又是個很情緒的化的人,李治從小是看着他對太子有多寵愛的,可到頭來不也說廢就廢?魏王他多麼疼愛,可到最後他要魏王遠走,魏王怎麼哀求,不也沒有奏效?

兔死狐悲,若說太子的作爲讓皇帝涼了心,那麼皇帝的作爲,也讓他們這些做兒子的從骨子裡感覺到冷。

不過幸好因爲有舅舅的阻攔,此事沒有成行。不過李治也清醒的想到一個問題,如果皇帝堅決反對,還有多少人能夠堅持維護自己的利益?

李治對這點很沒有把握,因爲如今皇帝雖然還虛心納諫,但是身邊人的骨頭,說實話都不是太硬的。褚遂良也好,長孫無忌也好,李績房玄齡,這些人都不是能跟皇帝的錯誤頂到底的。尤其是魏徵被僕碑退婚後,他們對抗皇帝的決心,顯然又軟和了那點。

說實話,這個時候,李治才深深的感覺到魏徵這種臣子存在的必要性。

李治一邊糾結着,一邊竭力做好太子的本分。前太子是因爲什麼倒下的,他記得比誰都清楚,所以這會兒他連着朝臣都不敢太過親密,戰戰兢兢,更甚以往。

因爲朝中形勢的緣故,他又不得不重新親近蕭良娣,對她的寵愛更甚以往。當然長孫穎那裡也不能輕忽,她在不在意不要緊,但是長孫無忌肯定不可能不在乎這種事。

當往日發自內心的喜愛變成一種刻意的討好時,同樣的作爲二般的心境,人自然也就累多了,有時候李治發現自己甚至都不敢直接面對長孫穎的眼,而長孫穎對於枕邊人的變化,自然也發現了。

是因爲什麼事呢?難道是蕭良娣在背後說了自己什麼壞話?長孫穎看着睡着中還不曾展眉的人,思索了半天,卻還是趁着某天無人的時候,將着這層紙窗戶挑破,“九郎最近有心事?”

“我,啊,沒?”李治每天早上剛醒來的時候,總是腦袋轉的稍慢,被着長孫穎冷不丁一問,臉上出現慌張的表情,不過很快就被清醒的他遮掩過去了,“你怎麼這麼覺得?”

長孫穎知道他防備心重,嘆了聲氣,伸手拉着他的手說道,“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一個牀上躺着的,你晚上睡不好,我也心疼,就當真不能跟我說說嗎?我也是想替你排憂解難。”

李治聽着這話,卻是寒毛都樹了起來,人在清醒的時候還可以自控,但是睡着了的狀態下卻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難道他在睡夢中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李治這個時候已經是弓杯蛇影了,所以看着長孫穎的目光不由得變得兇了起來。

長孫穎卻是沒有怕他,只是對着他搖搖頭,一句話打消了他的疑惑,“你沒有說什麼夢話,只是晚上睡得不大安穩,眉頭總緊皺着,很容易被驚醒。”

聽到她這話,李治鬆了口氣,彷彿全身都散了架般的靠在那裡,兩眼無神的看着長孫穎,一時間不知道是說還是不說。

這事情擱在他一個人心裡,的確是讓他寢食難安,但是說出來,他不僅思考,他是否可以信任長孫穎到這個地步。

長孫穎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緊,這會兒見他在思考猶豫,反倒是放鬆了他的手,笑着準備起身,“其實九郎不與我說也不要緊,我只是看着你的弦兒繃得太緊,想幫你鬆鬆。但外頭的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女人該參與的,我不問好了。”

李治見着她要走,手卻是比腦子還要快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將着她拉進懷裡,猶豫了許久的話就那麼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父親有廢太子之心。”

長孫穎聽着這話,愣了一下,心裡頭想着的卻是,自從李治長大後,他稱呼太宗爲耶耶的次數越來越少,稱呼他爲父親的次數越來越多。

似乎連着李治自己都沒有發現這個轉變。

長孫穎想了想,然後伸手拍了拍李治,很篤定的說道,“這件事你放寬心,一定不會成行的。”

話匣子一打開,後面的話就容易說的多了,李治鬆了手,整個人在牆上靠着,臉上卻是說不出的灰心,“話不能這麼說,我以前藏拙藏的很了,所以如今父親不懷疑我有野心,卻懷疑我太過沒用,怕我擔不起這重任。這個心思在着他心裡頭一旦生根,就很難拔掉。”

太子這職位,太聰明瞭會讓皇帝覺得威脅而被壞掉,太平庸了又會怕你擔不起重任。有的時候仁善是美德,有的時候仁善卻又是懦弱的代名詞,其中的分寸實在是難以把握。

李治不過做了半年多,便已經感覺到辛苦,他真不敢想象大哥是如何忍過十幾年的。

“能跟你競爭的人有限,”長孫穎想了想,她確定李治沒事是因爲她知道李治就是未來的唐高宗,但是這話卻不能說,只能從旁的找佐證。一件事情,當你知道結果,再來找證據便容易的多,例如連她這種深宮內的都可以算出,“陛下的兒子雖然多,但是能跟你爭的卻沒有幾個。自你以下,紀王等人的年紀都過小,被立爲儲君的機率不大,而自你以上,能與你爭着,更是寥寥。”

因爲今年開始,皇帝的身體忽然變差,所以他選太子不可能選太小的,那樣教起來很麻煩,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羣臣也不可能答應,所以多半隻能從着已經長成的皇子中選。長孫穎的這種判斷十分合理,李治聽着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話題開了個口,再往下說邊容易多了,長孫穎對着李治如數家珍,“自你往上,嫡子中已經沒有人能與你爭了。大哥是不可能再恢復太子之位,東萊郡王已經失敗,也沒有威脅。楚王被過繼給了楚哀王;蜀王好遊獵,蔣王好玩物,兩人在地方上任意妄爲,都曾經被陛下罵過,聲名狼藉。他們這些人中,唯一出色的,就是越王和吳王了。”

李治聽着這話,點了點頭,然後慢慢的說道,“他們兩個,與着父親性格很像,很討父親喜歡。”

“是,”長孫穎承認,這兩位不僅自己才幹出衆,而且出身也很好。吳王李恪的母親是隋朝的公主楊氏,這個時候的人對於前朝公主的忌諱並沒有那麼深,完全不存在後人臆想的那種萬一李恪繼位,李家天下又重新變成楊氏天下的那種擔憂。因爲中國的社會向來是父系氏族,李恪姓李而不姓楊,這就說明在他這裡只會堅持李家的利益。至於故國公主入j□j爲妃,實在是太普遍不過的事情。隋煬帝的皇后便是樑孝明帝,蕭皇后當年的兒子做太子,大家也都認爲元德太子是正統,並沒有人會擔心這是南明的復辟。

所以李恪母親的身份,並不會給他減分,反倒是能給他加分。

至於越王李貞,他比李治大一歲,母親是燕賢妃。燕賢妃的曾祖和祖父都曾經位極人臣,爲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等。父親雖然因爲受祖父殘暴的連累未能入仕,但是卻從小就有神童的美名。母親則爲隋太尉、觀王楊雄的第三女,所以燕德妃從小便閨譽極佳,擅長女紅,卻又精通詩書,有過目不忘之能。其母都誇獎她性理明惠,藝文該博,向使爲男,當成國器。她十三歲時因“香名逾振”,被禮聘入秦王j□j,封號“貴人”,貞觀元年正式冊拜賢妃,到今天都盛寵不覺。

如今太宗的諸子中,也就只有這兩位能跟李治一較高下,而糟糕的是,李治因爲藏拙,所以顯得軟弱無能,而這兩位卻是弓馬嫺熟,詩畫皆通,很得太宗的喜歡。

所以,李治一直以來保命的優點,在着這裡卻變成了缺點。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李治除了嫡子的身份,到底哪裡能競爭過這兩位上位,長孫穎也一直很好奇。今天聽着李治這麼一嘮叨,她卻忽然被點通了那點,頓時笑了。

“別,九郎你別誤會,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他們怎麼贏不了你。”看着李治好奇的看向自己的眼神,長孫穎搖了搖頭,然後坐在他對面興致勃勃的說道,“他們倆的毛病啊,就是跟着陛下太像了。人其實都知道自己的缺點,端看願不願意承認了,陛下雖然平時總覺得自己最好,但他也懂得自己衝動,易感情用事,好大喜功的毛病。這兩位與着陛下極其相似,所以陛下很容易揣測出他們的心理,能夠預想到他們可以帶給這個國傢什麼。”

說道這裡,長孫穎頓了頓,然後看着李治,“那些,必然是陛下不願意看到的。”

聽着長孫穎這麼一說,李治才恍然大悟,他因爲太過緊張,而忽略了這最基本的問題,那就是現在的國家,到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繼承人。

皇帝希望皇室內不要再發生內鬥,諸子可以平安。大臣們希望帝王不要再好遊獵,少建宮苑,節省民力,這都是自己不能做到,而那兩位可以做到的事情。

“陛下畢竟是皇帝,凡事都會從國家考慮,所以私人的喜好很容易就會放在後面。”長孫穎靠在李治胸前說道,“所以你只要按照你原來的樣子繼續做,便沒有人能換掉你。就算有人想換掉你,但是更多的人會竭力保住你的。”

“嗯,”李治點了點頭,旁觀者清,有些事情未必有多高明的見識,只要不陷入其中,總是很方便看出出路的。

“不過,你是不是也覺得,陛下待你不如以前?”長孫穎說完易儲的話題後,話鋒一轉,卻是說道了別的。

“呃,”李治猶豫片刻,還是回答了,“是。”

“這纔是我最近擔心的問題,”長孫穎看着李治,見着他面有迷惑,便將事情攤開了說,“我說這些話你可能覺得不大好聽,但是,九郎你似乎想過,你對着陛下的心,是否跟着往常一樣?”

李治本能的想要反駁,但是在着長孫穎認真的目光下,卻是停住了口,仔細的思索起這個問題來。

“孩子長大了,對父親的看法總會有所改變,今年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你的疏遠是人之常情。”長孫穎見着他在思考,便慢慢的引導着說道,“但你要想想,他不是別人,是皇帝,你跟着他沒有對錯的道理可講。若你不去就他,他不可能來就你,長此以往,父子感情自然就會單薄。”

聽着長孫穎這樣說,李治只覺得如從從夢中驚醒,一睜眼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

其實長孫穎前面對他說的都是道理,從道理上來講,他被換掉的機率很小,但是不要忘了道理之外還有感情,皇帝在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事情,是誰都無法預料的,這也是他本能的感覺到不安的原因。

李治這才意識到,他位置的不穩固,不是因爲他的能幹或者無能,而是跟着皇帝的父子之情便淡薄了。

“陛下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總會顧念親情,若你不給他,自然會有人給。”長孫穎垂下目光去,只是跟着閒話家常般的說道,“我也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覺得如果九郎能跟陛下父子和睦,那定然是極好的。”

長孫穎這樣,算是悄悄的給着李治指出了條道路,與着其它諸王相比,他有個最大的優勢就是跟皇帝離得近,如果他想要恢復父子感情,那就有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

他現在想的,不應該是太宗的過失,太宗的薄情,太宗的喜怒無常,要考慮的也不是如何加強自己,或者是彰顯自己,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忘記自己太子的身份,將自己恢復到一個兒子的地位上,然後用着這個身份去接近皇帝,去彌補不知不覺變得淡薄的親情。

想通了這一切,李治內心的大石落下,他看着長孫穎,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話纔好,握着她的手握了半天,最後只感嘆的說出一句話“我真不敢想象,沒有你的話,我要怎麼熬過這段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二鳳的後宮跟着前朝一樣星光熠熠啊,我覺得他后妃的質量水平真心是帝王裡少有可以比肩的,才女神童美女賢惠女帝女不要太多啊……所以武媚娘混不出來真心正常……

思考了很久,其實女主賣萌賣蠢也可以一直過下去的,寫着她成長,聰明,分憂,其實很難寫。但是我總覺得,如果兩個人的思想沒有交流,他純粹把你當做寵物或者充氣娃娃,那樣怎麼可能會有愛呢?我們養一條狗,買一個娃娃,用久了也會有感情,但是那種感情是不平等的,我覺得跟愛是有距離的。身份雖然不對等,但是我更希望他們有精神層面的平等,會有心靈上的接近。

皮相會老,但是心不會。美貌可以被替代,但是總有一天,他在看你的時候,會忽略掉你的容顏,而只記得你這個人。

太子其實很難當,這是個火盆,你坐上來,真心是日子比親王的時候煎熬的多。而且走到這一步,當真是退無可退。所以哪怕是沒有尊嚴的巴結,也得低下頭去做。唉~

另,最近的更新,捂臉,我自己知道不好意思,我所以我幾乎都不敢看留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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