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鳳這麼一鬧,倒是緩解了氣氛的尷尬,劉問道在旁邊鬆了口氣,但還不等着他把心放到肚子裡,便聽着李治出聲道,“我留不了,明日,明日還要早朝呢。”
劉問道聽着這話,頓時有種撞牆自盡的衝動。
這日子沒法過了。
陛下你這到底是來哄人的,還是給人添堵來了?你要真想跟長孫娘子斷了關係,那咱們也不必躲開所有人的耳目來這裡。你若不想斷絕關係,那小公主給你個臺階下,你不但不下,卻把梯子都撤了,這算什麼事兒啊。
不過李治這回到底聰明瞭些,還沒等長孫穎張口,自己把話解釋清楚,“上朝在甘露殿那邊,你這裡隔得遠,一路過去會驚動許多人,對你不好。我在這兒陪你們,等你睡着了再走。”
長孫穎回頭看來一眼他,看着他目光裡的哀求心一軟,卻是沒有張口,算是默許了。
劉問道見長孫穎沒有作爲,再看看李治的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在這裡有多多事了,趕緊縮着脖子對着劉繡招招手,然後兩個人悄悄的出去了。
大鳳坐在那裡,左看看右看看,不懂得發生了什麼,但看到李治沒有走,笑的露出只有小米牙的嘴巴,拍拍身邊的位置,“來,耶耶坐這裡。”
李治看了看長孫穎的臉色,偷偷摸摸的挨着牀沿坐了,長孫穎還沒見過他這麼拘謹的樣子,就忍不住諷刺他,“連天下都是你的了,還這般惺惺作態的做什麼。”
李治坐在牀邊,大鳳已經熟門熟路的鑽到了他懷裡,然後讓着他雙手抱住自己,滿意的拍了拍父親的手,笑的十分滿足的叫着,“耶耶!”
看到女兒興奮的樣子,想到她最初不認識自己時的戒備樣子,李治不由得覺得一陣心酸,抱着女兒輕輕的拍着,低聲對着長孫穎說道,“天下易得,人心難收,連你都並不會因爲我是皇帝而巴結我,何況他人。”
長孫穎看他酸的樣子,沒繃住就給笑了,“你還嫌巴結你的人不夠多?”
“不是我想要的,一萬個也不夠多,是我想要的,一個都不算少。”李治見狀,伸過來拉她的手,“你笑了。”
“我笑了又不是表示我就不計較了。長孫穎撇了撇嘴,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說,咱們的帳還沒算清呢。”
“算,咱們來日方長,慢慢算。”李治也終於眉目舒展了開來,微笑着說道。
“很晚了,你走吧。”看着酣睡的女兒,長孫穎壓低了聲音。
兩人隔了這麼久再次碰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當初爲什麼送她走的原因,以及爲什麼不召她回來的理由,他都給她說了,然後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的心胸到底沒有我想的那麼寬大,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臨着見面,卻仍然忍不住一股腦兒的給你交了底兒。實在是丟人。”
“我們之前,何必那麼要面子。”有邪自己猜出來是一回事,他說給自己聽是另外一回事,長孫穎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看着他自嘲的樣子便勸他,“當初爲何不說?”
“我不確定你身邊有沒有被安排其它的眼線,說了怕你裝不像是個問題,還有個便是……”李治猶豫了一下,然後看她,“原本就是我無能,說了倒像是給自己找藉口了。”
“你哪裡來的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堅持。”長孫穎哭笑不得,最後只能說,“以後我不疑你,有什麼事情你只管做便是,”
“你,”李治聽着這話,愣了一下,意識到她將着怎麼樣的信任交給了自己,不由得震驚的說,“你不後悔?”
“夫妻之間猜來猜去的,還有什麼意思。”長孫穎也是困了,勉強打強着精神握着他的手,“我在那裡最痛苦的不是貶謫,而是你竟然一句話都沒有。我,我不怕苦,我只怕所託非人。”
李治坐在那裡,過了很久才感動的說道,“你沒有變,真好。”
“只要你不變,我就不會變。”長孫穎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了,知道已經很晚了,便催着他說道,“你趕快走吧。”
“我再陪你坐坐。”李治坐在牀邊,捉着她的手,有些捨不得離開。
“每天上朝,也太辛苦了。”長孫穎看着他明顯瘦削的臉,有些心疼,“跟先帝在時一樣,三日一朝不就好了。”
“沒辦法啊,我現在也只能勤能補拙了。”李治露出一個苦笑,“剛剛登基,要想要人服氣,也只能勤政了。”
長孫穎知道他說的也是事實,就算是個大型公司,少東上臺還得廢寢忘食的查查老子留給的家當呢,何況是皇帝。於是長孫穎拍拍他的手,“走吧,我也不在乎你這一時半會兒。”
李治如今卻是有些後悔自己每天早朝的決定了,但他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看着的確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只能起身,“那我走了,你也趕快睡覺,明天,明天你也不輕鬆。”
這個時候他的確是後悔給她的位份低了。
雖然這是最明智的做法。
“放心放心,你都嘮叨了那麼多,我要再應付不來也就太笨了。”長孫穎笑了笑,然後催促他動手,“你要不走,我明天出錯就都怪你了哦。”
李治見着她都能開玩笑,便知道她是真不在意了,這才起身離開。
長孫穎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除了劉繡跟兩個近身知道李治來過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便知道李治說是掌握了宮中的禁軍應該不是一句玩笑話了。
大唐如今的軍事系統是十六衛,在幾十年之後,它們會有另外一個名字“南衙十六衛”,與着北衙禁軍區別開來。雖然在而後的時代,他們會逐漸的從歷史中消失,但是如今卻還是大唐最精銳的部隊。
十六衛在大唐初期立下了汗馬功勞,在着貞觀朝被推往頂峰,但是這種高官都由世家勳貴子弟恩蔭擔任的政策,顯然不利於軍隊的發展。因爲初期的話,好歹貴族中還是有些本事的,也有一些將領是草根出身,靠着戰功成爲勳貴,所以他們的子弟中出窩囊廢的機率還很低。但是這種傳承過上四五代之後,貴族子弟們便漸漸都變成了打仗做事不行,但是耍起派頭來卻十足,下層的府兵們遭受到嚴重的壓榨,經濟和尊嚴上都受到極大的侮辱,所以兵戶紛紛逃亡,最後導致所向披靡的十六衛變成了能看不能打的。
如今這種勢頭,已經在十六衛中初顯,但總體戰鬥力還是可以的,李治掌握的便是最精銳的負責宮中安全的兩部。這是李世民留給他的家當,李世民駕崩時在翠微宮,李治也在隨身服侍,據說因爲怕消息放出諸王有異心,所以一開始都是秘不發喪,等着李治將着忠於自己的禁軍叫來,護送太子回京,又召來李績這種悍將後纔敢對天下發喪。不過相較李績,李治最大的底氣還是來源於這兩衛禁軍,所以登基之後更加安撫。
按照李治的說法,這會兒宮裡頭還是有很多眼線,而他礙於平衡也不太敢肆意妄爲,所以也只能趁着自己心腹當值時來看看她。
他想做什麼,戰略方面的長孫穎覺得幫不了忙,但是如何提高軍隊的戰鬥力,她倒是可以把後世的方法盜版出來。畢竟有位偉人說的好,槍桿子裡出政權,只有把軍隊掌握了,便不愁位置坐不穩。
這個時代正是府兵制向募兵制變革的時代。如果有種比較合理或者是科學的指導思想,對朝廷對百姓都是件好事。畢竟稍微頭疼腦熱就來治療,總好過等病入膏肓之後,藉由人體自身的防禦機制來變革好得多。
長孫穎想的入神,等着回過神後便聽着劉繡問道,“充容,那個,要不要我們再爲你敷一道粉?”
“哦,”長孫穎應了一聲,看了看銅鏡中自己那怎麼都遮掩不住的倦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見着一手的粉末。
“不,拿帕子來,幫我將着這粉再擦掉些,”長孫穎拍了拍手,下了截然相反的吩咐。
“可你等會兒是要參拜皇后娘娘的。”劉繡提醒了一聲,而纖雲卻已經在旁邊遞上了帕子。
劉繡的意思很明顯,皇后那裡肯定很多人,這是她們在宮裡頭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位份這麼低已經夠令人沮喪了,那氣勢上就更不該被別人壓住一頭。
“那麼多人等着看熱鬧,不讓她們如意,還不知道被煩到什麼時候。”長孫穎知道拜她姓氏所賜,現在滿宮裡頭的人都對她好奇着,不少人對着她心懷警惕,所以就打算讓着自己顯得可憐些。
她一個落魄的“棄妃”,靠着父親的力量才重回宮廷,要是再趾高氣昂的話,不是找掐是什麼?
丟臉就丟臉,這宮裡頭有時候要了面子就不能要裡子,有了裡子,便不能再面子上計較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