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李豐滿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坐在燭火之前,靜心練字。
經過幾個月的練習,李豐滿的字已經有了幾分氣韻,寫出的字形態飽滿,風骨內蘊,已然自成一脈。
畢竟有二十幾年鋼筆字的功底在,只要熟悉了軟筆的習性,想要寫出一手個性十足的好字來,根本就不在話下。
“老爺!”老富貴兒匆匆從外面進來,躬身見禮,“到府的客人都已經被送走了。”
李豐滿沒有擡頭,手中的筆墨未停,嘴裡輕聲問道:“沒鬧騰起來吧?”
“都是一些缺少歷練的少年公子,鬧不起來。依着老爺的吩咐,讓他們明日再過來敘話,他們雖然心中不喜,卻也沒有做出什麼太過失禮的舉動。”
“如此甚好。”李豐滿道:“五姓七宗勢力龐大,能不撕破臉還是不要撕破臉的好。這一次咱們佔了他們那麼大一個便宜,縱是讓他們發發牢騷,也是應當的。”
“老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老富貴兒趁機出聲問道:“這些人怎麼突然間就翻了臉,一到府上來就陰陽怪氣的沒有好臉色。莫不是老爺與他們的交易出了什麼紕漏?”
“放心,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李豐滿不以爲意道:“他們心中再不滿,也得捏着鼻子認了,畢竟當初的約定就是如此,那五百萬貫錢,他們一文也別想要回去!”
“對了,這長安城中的治安如何?這麼多錢放在家裡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老富貴兒定聲道:“老爺放心,長安城乃是天子腳下,咱們所在的白虎街又是朝廷勳貴的聚集之地,周圍有專門的兵丁巡夜守衛,安全得很。”
見桌子上的茶杯已空,老富貴兒提起旁邊的茶壺躬身上又給續滿,同時切聲向李豐滿問道:“老爺,皇上可有說咱們安平候府的封地在何處,實邑有多少戶?這些可都是咱們候府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不能馬虎。”
從下午得了消息之後,老富貴兒心裡就一直在盤算計較着這個問題,也不知老爺的這個候爵是不是虛邑還是實邑,封地有多少畝,能不能養得活他們這一府老少。
雖然現在宅子裡面已經堆了數不盡的錢山,但是老富貴兒還是期盼着他們能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土地,有了地,有了人,這心裡面纔算是真正地踏實。
錢財再多,也終有會花完用盡的一天,但是封地不同,只要有人耕作,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糧食與進項,是活財,能長久。
對於土地田產,老富貴兒一直都有着一種天然的熱忱,只要有了錢,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置地,只有有了田地,他的心才安穩。
“食邑千戶,地一千四百畝。”李豐滿道:“實邑的話,應該是三百戶,封地的位置就在城北的三原縣,明日你就可到戶部去領文書把事情定下來。”
“另外還有一個五十畝地的莊園,亦在北郊,明日也派人去接收打理一下。”
老富貴兒的血在燃燒心在跳,整個人都在飄飄然。
一千四百畝地,實邑三百戶,確實是縣候的封邑沒錯,但是能夠真正落到實處那可就是真正的難得了,這是要發啊!
放在以前,李承乾還是東宮太子的時候,整個天下幾乎都是他們東宮的,老富貴兒自然不會在意這區區一個縣候的封地。但是現在,這一千四百畝地在他的眼中,那就是活脫脫一座怎麼也吃不盡的金山。
還有城北的莊園,那是一片皇家園林,一般只賞賜給一些立過戰功的將軍或是朝中大員,像是程咬金、李績還有房玄齡、長孫無忌他們這些人,也都被賞賜過。
老富貴兒沒有想到,皇上這次竟然會這麼大方,一下賜下了五十畝的園林,這些土地,代表着聖上的恩寵與肯定,可是有錢也買到的無上榮耀。
“太好了!”老富貴兒欣喜地搓動着手掌,激動道:“有了這些地,有了這片園林,咱們李府可就算是在長安城中徹底站穩了腳跟!這些東西,可要比後院廂房裡堆放的那些財物要值錢多了!”
“老爺你放心,明日老奴就親自去戶部把一切都交接妥當,這裡面的門道老奴最爲清楚,保證不會有任何意外!”
老富貴兒渾身都充滿了幹勁兒,封地指定,莊園交接這樣的小事,自然用不着老爺去操心,他對裡面的門道門兒清,明天帶着幾個人,一天就能把所有的事情搞定。
“可惜啊,咱們來得晚了點兒,地裡的莊稼早在月前就已經全都收割了,否則皇上賜下的這些封地裡的莊稼也全是咱們候府的,一千四百畝地,那可有不少糧食呢!”
老富貴兒巴咂着嘴,一臉地懊惱與可惜。
現在已是十月底,田地裡空當當一粒糧食也木有了。要是他們能在九月份過來長安那就好了。
李豐滿搖頭輕笑,這算不算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家裡有三千五百萬貫現銀存着,還在乎那麼一點兒糧食做什麼?
“還有一事。”李豐滿道:“今日在宮門處與莒國公府上的兩位公子起了一點兒衝突,傷了人,稍後你帶上一些禮物,再支一萬貫錢給莒國公府送去,算是賠禮道歉。”
“莒國公唐儉?”老富貴兒眉頭一皺,詫聲問道:“老爺,那位唐老爺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兒,您怎麼會跟他的公子起了衝突?”
開始的時候老富貴兒還以爲李豐滿佯裝重傷回來就是爲了應付七宗世族,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好不誇張。
現在看來,老爺想要忽悠的人好像不止是七宗世族的那些人啊。一張口就是一萬貫做爲賠禮,看樣子是把人給傷得不輕啊。
老富貴兒的心不由提了起來,他們初到長安,實在是不宜去招惹像是唐儉這樣的實權人物。
李豐滿沒有急着回答老富貴兒,而是淡聲向其詢問:“怎麼,這個唐儉很厲害?”
“那是自然。”老富貴兒道:“莒國公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先後在朝中做過禮部尚書、吏部尚書、戶部尚書,這滿朝的文武之中,能夠歷任三尚書之職的大臣攏共也就這麼一位,您說他厲害不厲害?”
李豐滿眉頭微挑,這麼牛批,爲何之前很少聽聞過此人的事蹟?
同樣都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程咬金、長孫無忌還有房玄齡他們可要比這個唐儉要有名得多。如果不是今日與唐授衣起了衝突,他甚至都不知道初唐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老爺,不知你傷的是唐府的那一位公子?”
“六公子唐授衣。”
老富貴兒長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不是唐蒙也不是唐觀,這二人才是莒國公最喜愛的子嗣,只要不是傷了他們,一切都好說。”
“只是這傷勢如何,沒有落下殘疾或是危及性命吧?”
李豐滿嘴角一抽,什麼殘疾或是危及性命,本老爺有這麼兇殘嗎?
“沒有那麼嚴重,事情是這樣的……”李豐滿微微搖頭,三言兩語把發生在宮中的那些事情跟老富貴兒敘述了一遍。
老富貴兒聽完,神情微怔:“就這?”
李豐滿點頭,就這。
“只是打了幾個耳光,活動了一下關節,老爺你就要賠他們一萬貫錢?!”老富貴兒的聲音逐級提高,一副看敗家子的眼神盯看着李豐滿。
“老爺,咱們府裡的這些錢雖然得來得有些容易,可那也是你冒着得罪了七宗士族的風險才堪堪得來,可不能這麼隨意揮霍。只是一個皮外傷,根本就用不了一萬貫那麼多,依老奴看,派人送去十貫錢也就足夠了。”
十貫?
李豐滿身子一個趔趄,不可思議地看着老富貴兒,知道你摳,但是摳到這個地步也真是難爲你了。
“十貫是不是少了點兒?”李豐滿道:“你方纔不是還說莒國公不好惹,咱們現在要與人爲善嗎?”
送十貫錢過去,這不是道歉,這是妥妥地在打臉。
“都是要臉的人,打都已經打了,送再多的錢過去,這個仇也難解開,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再便宜了他們?”老富貴兒言之鑿鑿,很有理。
你這是在心疼那一萬貫錢吧?
平時挺明白的一個人,怎麼一牽扯到錢上就變得糊塗了起來?
“老富貴兒,咱們現在不差錢兒,別那麼小氣。你給我記着,凡是能用錢來解決的事情,對於咱們來說那都不叫事兒!”李豐滿一拍桌子,定聲道:“什麼也別說了,就送一萬貫,你親自過去代我道歉,這樣更顯誠意!”
財大氣粗的感覺,真好。
“如果能化干戈爲玉帛的話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必在意,小錢而已,咱花得起。”
花錢買個心安,就當是今日利用了唐家兄弟所要付出的代價。
老富貴兒一臉心疼:“老爺,一萬貫可不是小錢,擱在涪川,足夠咱們用度十年以上了。”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照這樣的敗法,哪怕是三千五百萬貫,怕是也撐不了多久。
不對,現在已經不是三千五百萬貫了,昨夜給盧國公府送了十萬貫,現在又要支出一萬貫給人做湯藥費,一天一夜之間,十一萬貫就這麼沒了,三千五百萬貫也就只剩下三千四百八十九萬貫了。
李豐滿就當沒聽到老富貴兒的囉嗦,提起筆在一張摺紙刷刷寫了幾行字,輕聲向老富貴兒問道:“跟咱們一起回來的那十個玄甲兵還在吧?”
老富貴兒道:“在呢,全都在西廂候着,老爺要見他們嗎,老奴這就去把他們叫來!”
“不用!”李豐滿擺了擺手,把寫好字的紙張拿起來吹了一下,然後遞給老富貴,道:“這是我寫給曹斌都尉的書信,回頭讓他們給捎帶回去。順便,再出百萬貫錢充作軍資贈給玄甲軍,就當是本老爺的一點兒心意。”
老富貴兒身子一抖,一百萬貫?!
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老爺這敗家的速度實在是讓他有點兒接受不了,頭好暈,胸好悶,讓我死!
這會兒,老富貴兒特別想抽根福,往死裡抽!
“老爺,玄甲軍深受皇上器重,從來都不曾短缺過軍費。您這麼做雖是一片好心,但是如果讓皇上知道了,難免會心生猜忌……”
下這麼大的本錢收買玄甲軍,你是何居心?
這可是能要人命的買賣啊。
“不會的。”李豐滿老神在在,淡聲道:“我準備往國庫也捐一些,你說,五百萬貫會不會少了些?”
五百萬貫?!
老富貴兒感覺要瘋,割肉一般的疼,讓我去死,誰也別攔我!
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又有六百萬貫要支出,照這個速度下去,他們安平候府很快就又要變成窮光蛋了。
“老爺,你這是何必呢,這滿朝的文武之中,有錢人多了去了,三千五百萬貫在咱們這裡或許是一筆鉅款,但是在那些世家勳貴的眼中,也就只是一筆小錢而已,沒有人會眼紅嫉妒,老爺沒有必要這麼自散家財。”
老富貴兒很快就明白了李豐滿的用意,苦口婆心地出聲勸說,“您現在已經是安平候,有封地有實邑,襯得住這三千五百萬貫的家財!”
李豐滿搖頭道:“你不懂,皇上已經知曉了我與七宗士族之間的這場交易,如果不出點兒血,不給朝廷分一杯羹,這些錢放在咱們手裡,燙手。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一顆定時炸彈,轟的一下,就把咱們整個安平候府給夷成了平地。”
老富貴兒一下就不說話了。
定時炸彈是什麼玩意兒他不知道,但是夷成平地他卻是聽了個明白。
李世民對五姓七宗的態度一直都很明確,敵視、削弱、無可奈何,反正就是看他們很不爽,一直都想要將他們在大唐的影響無限制地削弱下去。
現在,他家老爺竟然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與七宗士族勾結到了一起,皇上沒有直接雷霆震怒把所有的錢款全都收繳就已經是萬幸了。
“也對,是老奴太過想當然了。”老富貴兒輕嘆一聲,“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瞞得過皇上,說不得咱們還未到長安,皇上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這件事情本就不甚隱密,玄甲軍、程咬金、程懷弼還有匯通邸店長孫無忌,他們全都知道一些,李世民自然也能有所察覺。
想到此處,老富貴兒一咬牙,一跺腳,狠狠說道:“五百萬貫確實少了點兒,要不還是直接獻出一千萬貫好了!就當是咱們花錢買了個縣候回來,不虧!”
關鍵時刻,老富貴兒也能豁得出去,魄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