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哥?!”
當木鼓房門口走進熟悉的人時,謝志寧以爲自己在做夢。可是對方卻笑着走過來一把拉起他,輕拍他的肩“兄弟,我們走!”
“走?”他真的是在做夢?
知道走到木鼓房,騎上馬與苗大哥一起穿過圍觀的望蠻人,在魔巴的注視下走出山寨,奔下山時,他任沒有清醒。
“苗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等離開山寨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地問。
“是你的女人。”苗大勇放慢馬速說:“她用銀礦救了你的命”
想起那天發現銀器時她的喜悅,他驚訝的問“她連銀器都不要了?”
“是的,昨晚我們都一位你難逃此劫了,是她想出的法子。”苗大勇充滿敬佩的說:“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只會哭,可她一滴淚都沒有,說不救回你死都不離開。然後,她想起了你們在滾馬坡下發現的銀礦,於是拉着我來找木頭人。呵,你沒見她跟大頭人說話時的神態,那氣勢比京城大商人還霸道。”
謝志寧當然猜得出她的氣勢,可是想到她爲他冒險來見望蠻頭人,他心裡還是很不舒服。“她怎麼能這樣?”
“她當然能!”苗大勇誤會他的意思,替小珚辯解道:“你的女人像豹子一樣勇猛,像狐狸一樣精明,更像杜鵑鳥一樣癡情。她對大頭人說,要麼得到她的銀礦,要麼得到她和你的人頭,還用她的小刀架在脖子上。”
說到這,苗大勇笑了。“她很有膽量,竟然說動大頭人同意只帶一個隨從跟她去看銀礦,後來還迫使他當人質......”誒,那個銀礦真是救了你啊!
“小珚呢?小珚在哪裡?”他已經明白了全部的過程,現在只想見到她。
苗大勇安撫道:“別急,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他們在那兒。”
聽到他的話,謝志寧急忙往前望,過了一小會纔看到山坡上的樹林前站着幾個人,其中最顯眼的是魁梧的峰子和大黑,而他倆中間戴白色包頭的男人,正是望蠻大頭人。可是,小珚呢?
就在他焦急的尋找她時,他看到她了,那嬌小的人兒正跑着,跳着,揮舞着雙手從樹叢草叢中向他跑來,微風撫弄着她發亮的秀髮,她的笑聲在晨風中飛揚。
“志寧......”
“小珚......”
馬還沒有完全停住,他就跳下地,微一踉蹌,但沒有跌倒,未等站穩就不顧一切地迎着她奔去。
在半山坡上,她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裡,他緊緊抱着她,雙雙倒在地上,滾進了一個草窩裡。一對野兔被他們驚得竄逃而去,可他們什麼都顧不上,甚至忘記了不遠處,正有幾個旁觀者帶着趣味的目光看着他們擁抱着批次跌進草叢中,他們的脣在想要吞噬對方般的深吻中,捕捉住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好不容易纔與她的脣分開,又把她緊緊摟在胸前。她閉起眼睛,傾聽他那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漂浮在一種滿足與喜悅的感覺之中。
他撥開她面頰上的頭髮,充滿愛的目光漸漸變得嚴厲。“小珚,我愛你,可是如果你下次再敢隨意冒險,我會狠狠揍你。”
“你不會。”她對他甜蜜的微笑,在他瞪着眼睛想說話前,仰起臉,用柔軟的脣堵住了他的嘴,將他兇狠的威脅化爲一句醉人的呻吟。
“謝兄弟,上路咯......”
苗大哥帶笑的吆喝將他們從激情中喚醒,他拉起她。“你讓我瘋狂”
數日後的傍晚,他們到了熱鬧的金沙灣,這裡浪峨人居多,但也有不少西域、緬甸和身毒《印度》的商人。
在鎮子中心的騾馬店下馱時,小珚看到店前矗立着兩個石雕,很多人在那裡頂禮膜拜。她看出其中一個是小乘佛教的旗杆,另外一個則看不出來。
“這東西是什麼?”她問,學着很多人的樣子,撫摸那光滑的石面。
在她身邊的謝志寧和苗大勇沒出聲,附件好幾個男人則發出了怪異的笑聲。
“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她不滿的看着那些人。
“姑娘摸摸好,摸了子孫高,福緣長。”身邊有個女人開口,她轉身,看到一雙笑得曖昧的眼。
“什麼意思嘛?”她如墜入五里雲煙的問,可是大家不是投給她邪氣的目光,就是對她曖昧的笑容,讓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匆忙放下手,追上將馱子送入房間的謝志寧。“志寧,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謝志寧見不遠處有人,便低聲對她說:“小傻瓜,看看就好,幹嘛總要問?”
連他的表情都怪怪的,小珚更好奇了。“什麼稀奇寶貝,這麼神秘?”
見她不弄明白不罷休,他快速轉過身,拉着她的手往下身一蹭。“就是這個寶貝,知道了嗎?”
接觸到他火熱的身體,她驀地紅了臉,縮回手往他肩膀上一錘。“該死的,連你也在戲弄我?”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我可沒有戲弄你,這寶貝是蠻族人的圖騰,你沒看到跪在它面前的人都很認真嗎?”
小珚回頭往門外看看,明白他說的是真話,想起自己剛纔大膽的舉動,雙頰不由更加滾燙,她羞澀地罵了句“真丟人,你早該告訴我!”說完她便轉身跑出了騾馬店。
街上很多賣土產品的小店,小珚走走看看,倒也把“丟人”的事忘記了。
一棵大樹下,一羣浪峨人在玩擲骰子。其中一個男人讓她很驚訝,因爲他長得像個野人,又長又亂的頭髮和一件猩紅色的麻毯披在肩上,把篩子放在掌心搓得刷刷響,然後大吼一聲擲出,並爆發出驚人的笑聲:“哈哈,贏了!”
小珚伸長脖子看,沒看到錢物,心想,不知他贏了什麼?
而就在她看他時,那野人也剛好擡起頭看到了她,立刻瞳孔猛張。“美人!”
小珚一見他的神態,立刻轉開眼睛,掉頭就走,可是還沒走兩步就被一隻大手抓住。“美人是我的。”
“放開我!”小珚驚惶地說。
可那野人喜孜孜的笑着,拉下肩上那張紅毯子罩住了她的頭,再圍着她的身上繞一圈把她纏起來甩上肩,準備帶走。
突然失去光明的小珚在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裡發出尖聲叫喊,並用腳猛踢他的脛骨。長髮野人痛呼一聲,手一鬆,她落在地上,立刻掙脫毯子往外猛衝。
就在這時,尋找她的謝志寧剛好趕到,及時將她拉住。“小珚!”
“志寧,那個野人要抓我......”她驚恐的抱住她,身子因鼻息間那個男人身上的惡臭,和在他毯子下所感受的恐懼而哆嗦不已。
“走開!”那個高大的男人對着謝志寧惡狠狠的說“她是我要的女人!”
謝志寧冷冷的說:“你錯了,她是我夫人。”
“夫人?”大漢困惑的眨眨眼,浪峨人雖有搶婚的習俗,但絕對不搶已婚的婦女,因此當他看到小珚緊緊依偎在這個俊面男子懷裡,也只能咽咽口水走開了。
“小珚,你又在冒險!”等拉着她往騾馬店走時,謝志寧申斥道。
剛受到驚嚇的小珚此刻承受不起的責罵,當即紅了眼眶“我只是想在街上看看,是那個野人欺負我。”
看到她的淚,謝志寧心軟了。握着她的手柔聲說:“我不是責怪你,是在爲你擔心。這裡多是浪峨人,他們有搶親的習俗,想想看,剛纔如果不是我來的及時,他會把你怎麼樣?”
回想起剛纔那一幕,小珚心裡一顛,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情,歉疚的說:“對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不該看他的,他實在很可怕。”
謝志寧見她知錯了,也不再多說,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經過這一嚇,小珚一步不離地緊跟着謝志寧,眼睛也不敢再東張西望,夜裡躺在他的懷裡,放鬆的嘆道:“這些蠻夷的風俗太怪,令人防不勝防。”
他愛撫着她的嬌軀,在她的鼻子上寵溺地吻了一吻,當她揚起臉要求更多時,他的自制力告吹,用他的愛將她帶進狂喜中,讓她遺忘了所有的憂慮和恐懼。
數日後,他們終於抵達了銀生節度的治所、有着迷人亞熱帶風光的龍南。
這是小珚自離開京口後見到的最繁華的小城,那環繞着鳳尾竹和山茶花的竹樓和順江而流的輕盈木筏,及那滿街擺設的茶攤、茶號令她目不暇接,驚喜不已。
像在古道一樣,這裡有苗家馬幫自己的貨棧,也有苗大哥和其他馬大哥的“相好”。因此在貨棧安置好騾馬,卸下馱子後,苗大哥和其他大哥就消失了蹤影,直到兩天後纔出現在貨棧裡清理貨物,給騾馬釘補馬掌,安排新馱。
苗大勇要謝志寧和小珚等他同往步日鎮,因爲步日茶的產量不高,又是定額貢茶,因此必須等朝廷每年指定的份額完成後,纔有極少一部分流向市場,而這一部分如果沒有跟茶山關係良好的他引路,他們很難買到。
在等待的時間裡,小珚和謝志寧除了照顧好他們的愛馬慄兒外,還走街串巷,逛了不少的茶號,認識了許多野茶、散茶和粗茶。可是,每當謝志寧想買茶時,都被小珚阻止。
“等等吧。”她總是這樣說,於是他們光品嚐,不買貨。
一天清晨,當謝志寧從客棧窗外看到街對面有幾個異邦商人在買茶時,鬱悶的說:“這裡的茶種非常豐富,可惜山高路遠,險途相阻,都被番人拿去了。”
小珚走到他身邊安撫的說:“別在意,你我能在此地親口品嚐各種茶湯,已經算很幸運了,不能再抱怨。”
“是的,我該有你這樣的胸懷。”他慚愧的摟着她的肩,看着街上來往不絕的商販,感慨道:“西南茶名目繁多,到了這裡,我才知道以前對茶的認識太少。”
但小珚有她自己的看法。“這裡氣溫偏高,潮溼多霧。這幾天我們不是常聽人說,這裡的茶園、茶山四季忙碌嗎?採摘細嫩,有利茶樹保養,而春夏秋冬採摘的茶,必定因季節不同而口味各異,因此細細品嚐時會以爲茶品有變,其實不然。”
謝志寧聽到她的解釋,回想着幾天來品茗的感受,不由豁然省悟。“你真是個精明的好茶娘。可是我有一問,你必須老實答來。”
“夫君請問。”得他稱讚,小珚心裡高興,做出謙卑的樣子逗他開心。
而她那一聲“夫君”直喊得謝志寧心裡熱乎乎的,他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我喜歡你這樣喊我。不過,我還是要你回答,爲何你不讓我買這裡的茶?”
她的明眸顧盼生輝,雙頰染上桃紅,輕聲說:“我們此番歷經艱險是爲步日茶而來,怎可先爲枝節旁末花費錢財、耗費體力?再說品茗之後,我自能煮更好的茶湯,因此要你省去辛勞,等尋得步日茶後,再談買賣不遲。”
她的話讓他有點無所適從。對他這個行事一向率性而爲的人來說,只要是喜歡的茶,他就買,從來不考慮其他因素,也從來沒有人干涉過他,可現在這個小女人卻教他該有所甄別選擇。“小丫頭,你這副算計的大腦,可是天生的?”
他詼諧的語氣讓她的臉更紅了。“你不喜歡我這樣,對吧?”
她對他說的話範瑛總是那麼敏感。他沉思了一下,斟酌詞語道:“這麼說不準確,應該說我有點吃驚,自從認識你以後,你總是讓我吃驚。”
看着她迷惑的眼睛,他再次捏捏她的手指。“不要擔心,我不會在意我們個性上的些許差異,也許這是好事,我們能互補。”
她的眼睛亮了。“你真是這樣想嗎?”
他點點頭。“是的,我很高興我的女人精於算計。”他的腦海中出現她用善於算計的大腦與望蠻大頭人鬥智,最終將他從刀下救出的一幕,不由笑了起來。
是的,他很高興!
看到他的笑容,小珚也笑了。“我就知道我們能溝通。”
數日後的清晨,辦完事的苗大勇按照承諾,陪伴謝志寧和小珚去步日鎮買茶,其他人則在龍南收集其他要運回內地的貨物。
次日中午,他們抵達步日鎮。這是個因貢茶而出名的小鎮,幾乎人人愛茶。入鎮後他們找了客棧,將騾馬安頓好,然後吃了午飯,準備飯後去茶山尋步日茶。
席間,苗大勇告訴小珚,因爲貢茶管理森嚴,不能帶女人去御茶園。因爲要她留在客棧等他們。
對這樣的安排,小珚當然不滿意,但也沒辦法,只好目送他們離去。
爲了避免再發發生類似金沙灣那樣的“搶親”事件,她本想聽從謝志寧的叮囑,乖乖留在竹樓裡,可是夏日空氣又溼又悶,風吹在身上也是熱熱黏黏的,她無法安靜的留在竹樓裡,於是決定下樓去找茶喝。
反正我不會走遠,也不去看陌生人,不會有事。她對自己說,然後走出了竹樓。
客棧邊有個茶肆,圍了好多人。她走過去,看來是一家四口在製作餅茶兜售,兒子蒸茶,兒媳搗茶,老嫗拍茶裝模,老翁大力推銷,身邊大火上的茶釜沸沸揚揚地煮着一鍋茶湯。
“來呀,飲一碗嚐嚐看,這是百兩白銀也買不到的步日茶咧。”老翁大聲吆喝着,將手中制好的茶餅高舉過頭。“喝了這茶,百病不生,百毒不清......”
一聽他說那是步日茶,小珚心頭大喜,可是卻見圍觀試飲的人多皺眉搖頭,放下茶碗而去,不由吃驚的擠過人羣問:“你這茶真是步日茶嗎?”
老翁用手指輕彈茶餅。“這還能假?姑娘,你若不信,可飲一碗,步日茶享譽天下,連皇帝爺也只飲此茶。”
“好吧,那我就飲一碗吧。”她接過老翁遞上的差,小啜一口。
茶味淡而苦澀,似藥汁入喉,卻在吞嚥後,鼻息中生出一股異香。他不由心中閃過一念——螃蟹腳?!
她看着老翁手裡的茶餅,不由自主的走到茶鍋前,揭開鍋蓋察看,又從茶碾中去來一撮碎末放在鼻子前嗅聞。
她的神態甚是古怪,於是,叫賣的忘了開口,蒸茶的忘了添柴,致餅的忘了敲打,碾茶的忘了搗茶,圍觀的忘了走路,大家的眼睛都在小珚的身上轉。
最終,她開口了,卻是讓人吃驚的一句話。“這不是步日茶!”
這下子不得了,賣茶的一家四口把她團團圍住,一副想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讓她說!”圍觀的人也在大喊。
“我早知道這是騙人的把戲。”
“姑娘好膽色,既然開了口,就得把話說明白。”
這時,更多的人聞聲而來,大家的喊叫聲更大了。
“聽着,”小珚奮力推開身前的人。“這雖然不是步日茶,但卻是好茶!”
她的這個說法立刻讓老翁一家四口鬆了口氣,衆人卻爆出了另一波抗議。
“好茶?少騙人,苦得跟豬肝似的,怎會是好茶?”
附和之聲不絕於耳,但小珚不爲所動。
“這確實是好茶,只是老人家煮茶的方式不對,楊短避長,把好茶弄糟了。”說着,她不顧衆人的目光,對老翁說:“大爺能給我一塊碎茶嗎?”
“好,只要你給我個交代。”老翁爽快的答應,當即在茶案上一敲,茶餅碎了一塊。他指着茶塊說:“姑娘請!”
小珚也不含糊,將手中的茶水倒掉,把碎茶放入茶碗中,要來沸騰的清水,注入茶碗。衆人的頭顱都全往茶案上傾,彷彿想看出那碗裡會變出什麼樣的花樣。
但小珚用茶碗蓋將茶蓋住,托起茶碗輕輕轉動,大約四五轉後,她揭開碗蓋,頓時,附近的人聞到一股異常濃厚的馥郁醇香,再看那茶末,有如珊瑚花似的在茶碗裡綻放。
“恩,這茶真香!”
小珚不理會人們的議論,將茶碗舉起遞給老翁。“大爺可嚐嚐這碗茶。”
老翁驚喜不已的嗅着芬芳的茶香,激動地說:“不用嚐了,姑娘乃茶仙子下凡,將我失傳百年的螃蟹腿祖傳茶方送還我們了!”
老者一家四口奇跪在小珚身前,給她磕頭。其他圍觀者則搶着欣賞這碗讓老翁一家對一個小女人下跪的“仙茶”。
她急忙勸阻道:“你們不必這樣,我也是偶然得知“螃蟹腳”不宜蒸煮,只宜沖泡地方法,並非什麼茶仙子。”
見他們不起來,她又說道:“你們與其這樣謝我,不如將這種茶餅沖泡給在場茶客,讓他們爲此茶正名揚聲,也不壞你們一家的好茶名聲。”
她的建議立刻得到所有人的贊同。當即,老翁起身,讓兒媳碾茶,讓兒子用釜燒水,茶肆熱鬧起來,小珚則悄悄溜出了竹樓,能親手沖泡絕世多年的名茶,她感到很興奮,可是她興奮地心情還未平復,身後傳來一聲高呼。“姑娘請上轎。”
她以爲是自己擋住了哪家姑娘的道,急忙往旁邊讓,不料一個男子來到她前面,平伸手臂,重複道。“姑娘請上轎。”
這下她知道這人是跟她說話了,回頭看看,一乘敞頂軟轎停在身邊,後面還緊跟着另外一乘,只不過,那乘轎子帷幕低垂,她看不出是什麼人。
看着華麗的轎子,她心裡警鈴大作,連忙後退。“不要,我不需要轎子,我就住在這裡的......誒,你幹嗎抓......”
就在她拒絕上轎時,胳膊已被人架起,嘴巴被東西捂住,彷彿騰雲駕霧般,她一眨眼已經坐在了轎子上,轎伕輕快的擡着轎子,飛快消失在竹林中。
“你是什麼人?幹嘛要抓我?”
當轎子落在一個格調雅緻、意境幽靜的小庭院時,小珚怒氣沖天的質問前來迎接她的男人。那男人約莫四十出頭,濃眉長鬚,黝黑壯碩。
“姑娘先請下轎。”男人彬彬有禮的說,並伸出一手扶她,但被她甩開。
“請告訴我,你是誰?爲何抓我?”她重複道。
那男人寬容的笑了,看着她頗爲狼狽的跳下轎子後,那欣賞的目光大膽的定在她身上,尤其故意在她最爲豐滿的地方徘徊不去。這讓她非常想挖掉他的眼珠,打掉他色咪咪的笑容。可是他緊接下來說的話,讓她當即拋開了所有暴力的念頭,並恨不得立刻死掉。
“在下是銀生節度使,赫宏,數月前喪妻未娶,適才在茶肆親歷姑娘識茶之才,頓生愛慕之心,特請姑娘來府上爲我煮茶,並願與姑娘共結連理。”
“大人!”驚訝間,她忘了行禮。“小女子無意高攀,還請大人容我離去。”
赫宏大手一揮。“不行,我有步日茶,卻從來沒有人爲我指點迷津,因此多年來未能品出其味,今日請姑娘無論如何要爲我煮茶,以解我多年之惑。”
聽到他有步日茶,小珚忘了他要娶她的混賬話。“你真的有步日茶?”
“當然,本府爲何要騙你?”他看出了小珚一心只在茶上,便暫時撇開婚娶之事,帶她步入上房。
房內坐着另一位年過五旬的男子,那人高大嚴肅,眉峰深聚,似有難解之愁,小珚看到他頓時高興起來,因爲有旁人在,節度使大人就不會再說那些混話了。
“赫大人,你得到什麼消息了嗎?”男子看到他們,立刻起身問赫宏。
後者笑道:“暫時沒有,不過,我找到一個能讓我們祛煩安神的妙藥。”
“我不需要什麼藥。”高大男子不悅的說。
“哎喲,福源,你就是太放不開,纔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來來來,今天先把所有煩惱忘記,享受一下皇上的愛茶。”
隨後,他召喚僕人準備煮茶器皿和火爐、茶釜,而他則毫不避諱的拉着小珚的手,想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但小珚用力甩開他的手,不給面子的閃到一邊。
她的舉動無疑像一個耳光甩在赫宏臉上,他頓時臉色一沉,狠狠地盯着她,警告道:“姑娘,我乃茫蠻(即傣族)大頭人之子,大唐皇帝御封的銀生節度使,只因敬慕你,一心要娶你,纔對你一再遷就,你再不識擡舉,別逼我來硬的。”
小珚知道他有地位,有權利,自己跟他鬥無疑是以卵擊石,可是她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謝志寧的事,更不會屈從於權貴。於是略一沉吟,她謙卑的說:“大人龍虎之威,自當娶鳳富之女以揚門楣。小女生於商家,粗俗卑微,不識禮數,如有冒犯,還請大人廣施仁心,不計小女子之過。”
見她態度變軟,赫宏不再緊逼,看到茶具已經備妥,便要她煮茶伺候。
對小珚來說,只要他不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什麼都好辦,既然已經來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她不會屈服於他。
當看到步日茶時,她的心,就全被這個她渴望多時的名茶吸引了。茶餅外觀與其他茶並無不同,但放在鼻尖,她立刻聞到一股異香,知道這是好茶,於是碾、磨、篩、洗,每一道工序都做得非常認真。第一道茶湯煮好時,已是傍晚時分,兩個男人正好用過晚膳,此時,也是品茗的最好時間。
當她將茶湯送到兩位老爺手中時,他們都眼睛一亮。
“恩,果真是高手,姑娘煮的茶湯就是不同。”赫宏稱讚道。
那位叫福源的老人將茶碗舉至鼻間,深深嗅了一口。“噢,這茶確實甘醇,經姑娘之手,其味果真不同,芳香如泉涌,清冷似雪碧,這纔是好茶!”
“太好啦,姑娘。”飲着津液四溢、滿口芳香的好茶,赫宏忘乎所以地宣佈。“從今往後,你就是本府的牀上嬌容、座中茶娘,今日得你,我別無他求!”
對他這番猖狂的話語,小珚忍不可忍,板着臉道。“大人請勿胡言亂語,小女子已是他人之婦,夫君安好,怎能另言婚嫁?”
赫宏初時一驚,隨即大怒,一拍案桌。“你大膽,竟敢以謊言欺騙本府!”
小珚也豁出去了,與他怒目相視,坦然道:“並無謊言,我句句屬實!”
“你夫君是誰?何日成的親?”他咄咄逼人,一雙眼睛如同狐狸般狡詐。
她腦袋一蒙,第一個問題不難,第二個卻有點難,可是管他呢,誰知道?反正獻身彼此的那天應該就是他們的成親日吧?
於是她擲地有聲地迴應道:“長安謝氏公子志寧,一個月前成的親!”
但她萬萬沒想到,此言一出,前面的兩個男人竟呆若木雞。赫宏就不必說了,而那位叫“福源”的老人竟也白了臉,像見到鬼似的瞪着她。
“你是說,你嫁給了長安龍泉酒莊的大少爺謝志寧?”老人飲一口茶,穩住心神,平靜的看着她,目光透着讓她不安的光芒,但她還是堅定的點點頭。
“去他的!那該死的小子,得了大便宜!”赫宏忽然雙手撐着桌案站起來,對平靜的老者說:“我爲你做了件好事,老朋友,記住你欠我一份人情,大人情!”
老人平靜的目光轉向他。“是的,赫大人,我會還你這份情。”
赫宏彷彿一匹受傷的狼,狠狠瞪了小珚一眼後,轉身離開了。
小珚被兩個男人間難以理解的對話和眼神迷惑了,她正想問,卻聽到赫宏的怒吼聲從門外傳來。“你是什麼人?竟敢私闖本府私宅?”
一個令小珚心兒飛翔的聲音響起,皮皮的,還帶着捉弄與調侃。“在下正是大人口中那個‘該死的,得了大便宜’的謝志寧。”
“小子,十年不見,你還是那麼可恨!”赫宏忿然道,但聲音已經不那麼高亢了。“進去吧。不過,我有可能得到你的感謝嗎?”
“想都不要想,大人。”謝志寧的聲音隨着他的身影出現在房間裡。
“志寧!”小珚笑着撲進他懷裡。
他抱着她,去沒有像她想的那樣親吻她,而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爹,您怎麼來了?”
“爹?!”小珚覺得一桶冰水正從頭頂淋下。她猛然掙脫謝志寧的擁抱,侷促不安的扭着手指,看着依然平靜的注視着他們的老人。
“你不辭而別,扔下家裡一大堆麻煩,我能不來嗎?”謝福源的聲音平穩得聽不出是喜,還是氣。
當謝福源的目光再次轉向她時,小珚的心“撲通”亂跳,她趕緊閉上眼睛暗自祈求道:老天爺啊,我一輩子都在做好事,沒做過壞事,你爲何偏要讓我在未來公公面前出那麼大的糗?快幫幫忙,讓老爺子忘記我說過的話,讓他忘記......
“志寧,你真的娶了這位姑娘?”
老天爺沒有幫她,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幸好,黑暗中她感受到了陽光。
“是的。”她的陽光以比老爺子還平靜的語氣回答。
老爺子沉默了,她沉寂的心“怦”地一下子竄到了喉嚨口。
“明天過來把她的家世告訴我,我們得按規矩來,你重新娶她。”
重新娶她?啊,老爺子要讓她進謝家門啦!她的心又開始歡跳。
“睜開眼睛,膽小鬼!”謝志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以爲老爺子走了,便猛地睜開眼,卻正對上老爺平靜的目光。
“老爺......爹......”她結結巴巴地喊他,害怕聽到拒絕。
那平靜的眼裡露出笑容,並漸漸擴大到整張臉,她似乎看到了謝志寧的影子。
“姑娘,你很有勇氣!”謝老爺說,繼而轉向兒子。“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說完,他離開了。
看着謝老爺的背影,小珚有點暈陶陶的。“你爹喜歡我,說我有勇氣呢。”她沾沾自喜地告訴他,可他一言不發的拉着她出門。
院門口,赫宏的手下看到他,都對他微笑。
“你認識他們嗎?”她好奇地問。
“不認識。”
“那他們爲何對你笑?”
“因爲我小時候,他們就知道我。”
“壞小子,你又耍我,才說你不認識,又說他們認識你......”
他用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嘴。“他們認識我,我就一定要認識他們嗎?! ”
她抓下他的手,笑着罵道“你這個英俊的冷血鬼。”
“那要看對誰。”他衝着她擠擠眼睛。“對你,我永遠都熱血沸騰。”
這一夜,她聽他熱血沸騰地說着在御茶山談妥的交易,知道這次他們將滿載而歸。而後,當她問他那色咪咪的赫宏爲何與他爹交情很深時,他親吻着她的全身,告訴她,那是赫宏在京城御學堂唸書時與謝家結下的緣分,再而後,他用無數個吻奪去了她的問題,用絕妙的熱情消耗了她的精力。
在他們雙雙墜入夢鄉時,她終於明白,他永遠都不會是冷血鬼。而他,也終於明白,他永遠都要不夠她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