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珚,你給我坐好!”
當船在水波浪潮中起伏時,謝志寧一把將不安穩的女孩壓坐在身邊。WWw、QΒ⑤.cOm\\
小珚吃驚地瞪著他。“你知道我的名字?”
原以爲他們會就這樣以陌生朋友的方式走完全程,不料突然聽到他口中蹦出自己的名字,這怎能不讓她吃驚?
謝志寧得意地微笑。“這令你感到奇怪嗎?”
“唔……不……”小珚轉念一想,自己是開茶鋪的,要獲悉自己的芳名當然不難,因此噘嘴道:“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字和家世背景,我卻除了你是京城來的好茶客外,對你一無所知。”
“知道那些已經足夠了。”謝志寧的笑容裡多了戲弄的色彩。
“那怎麼會夠?像現在,你喊我名字,我該如何稱呼你?總不能一路喊著『公子’吧,我可不想讓人以爲我是你的丫頭、奴婢什麼的。”
飽含戲弄的眉隆起,謙卑的詞語從那佈滿笑紋的嘴裡逸出。“讓名震杭州的吳氏茶苑掌櫃當我的奴婢?那我可該死了。”
看著那一點都不謙卑的俊容,小珚烏黑的眼珠一轉。“好吧,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那我就不跟你說話,你也別想喝到我煮的茶。”
她的前一個威脅毫無意義,可後一個則讓他暗呼不妙。設計拉她同行,除了對她有種無法解釋的欣賞外,更主要的就是爲了讓自己一路有香茶陪伴,如果她真將此威脅付諸行動,而他又不可能放下身段求取茶湯,那他不是虧大了?
於是他聰明地不再逗她。“我姓謝,名志寧,正如姑娘所說,來自長安。”
“志寧,謝志寧——”小珚若有所思地複述著他的名字。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柔柔地喚著,謝志寧忽然有種熱流襲身的感覺,身體忽熱忽冷,他頓時慌張起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當然,也從來沒有一個女人以這樣輕柔的方式呼喚他的名字。
幸好小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察覺他的異常。
“姓謝,來自長安……”她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打轉。“你與享譽天下的‘謝家黃酒’有關係嗎?”
他很想說謊,但她明亮的眼睛讓他做不到,於是勉強承認道:“有一點。”
他敷衍的語氣讓好奇心極重的女孩很不滿意,她追問道:“‘有一點’?那是什麼意思?”
他轉開眼睛望著水面上來往的船隻,淡淡地說:“意思就是有小小的關係。”
見她還想再問,他陰鬱的目光忽然轉向她,臉上露出一抹不算開心的笑。“怎麼突然盤查起我的家底來了?此刻纔對我不放心不嫌太晚了嗎?”
說這話的目的是要堵住她的嘴,可看到她真的沉默時,他有點後悔了。
小珚怔忡無語,他的話彷彿一記重錘敲在她的心上。
從聽他說到步日茶起,她就一心只想著跟他去買茶,根本沒想過他是一個“陌生男人”,跟他同行既不合適,也很冒險,難怪爹爹和青姨開始時堅決反對。
憶起昨晚自己很不光明正大地利用爹爹與青姨的曖昧關係和青姨的罪惡感,迫使他們答應自己遠行的經過,她感到羞恥,也對自己的唐突行爲無法釋懷。
爲什麼一向排斥與男人獨處的她,這次像著了魔似地,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對一個高深莫測的男人動了心——非常強烈地動了心,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問就跟隨他遠行?難道這一切只是爲了早已名聞天下的茶馬道和步日茶嗎?
她困惑地看向他,而他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雙眸深處彷彿有兩簇火花在閃耀,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著,她急忙將目光轉到船舷外。
是的,就是因爲那個原因,她才求他帶她同行。
撇開內心的異樣反應,她在心裡爲自己辯護——也是因爲那個原因,她纔會興奮得一夜難閤眼,直到天明前才睡著,害她今晨差點兒醒不來,錯失船期。
“他們讓你來?你爹爹和侞娘,那個女人——嗯,青姨,她是你的侞娘吧?”
他面色平靜,語氣中不帶絲毫怒氣或戲弄之意。
這是一張英俊的臉,雖然不能提供她安全感,卻對她有獨特的吸引力。當他用充滿關切的眼睛看著她時,她就忍不住對他說真話。“是的,我很小的時候娘就去世了,那時青姨剛好嫁給青叔,是她照顧我長大。”
“那你是怎麼說服他們讓你跟我去冒險的呢?”對這點,他真的很好奇。
“你真的想知道?”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他覺得那裡彷彿深得可以藏住好多東西,可又淺得隱藏不了任何情緒。
“是的,我真的想知道。”他對著那閃亮的黑瞳點點頭,發現自己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她出乎意外地嘆了口氣,皺著眉頭道:“希望我告訴你以後,你不會認爲我是個壞姑娘,雖然我確實很不孝。”
看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他很想笑,卻嚴肅地說:“我保證不那樣認爲。”
“我告訴爹爹我們不是冒險獨行,還有嚮導帶路,路上會很安全順利,還說三個月內一定買回步日茶,保證能給茶舍和茶行帶來更多的生意。”
“這樣,你爹爹就同意了?”他不相信地問。
她的神情變得不自然起來,拉扯著平整的衣袖。“當然……不是這樣的。”
他不願放棄陷她於窘境的樂趣,目光如炬地追問:“那你是怎樣做到的?”
“我說如果我離開家幾個月,他和青姨就可以享受兩人生活,不需要再爲了躲開我而偷偷摸摸的……唉,你不要再問了,總之我讓他們難堪,讓他們顧不上再反對我,還對我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對了。現在,你要罵我,還是笑話我?”
“我既不會罵你,也不會笑話你,我只想知道,你希望他們成親嗎?”
她的頭猛地擡起看著他,而她眼裡的茫然讓他感到心痛。“我不知道。雖然我不記得我娘了,可是我記得青叔,他對我很好,對青姨也非常好,如果青姨變成了娘,我會覺得對不起青叔……他們,爹和青姨怎麼能做那樣的事呢?”
痛苦和煩惱明顯地寫在她的臉上,那小臉上的每一道皺褶都拉扯著他的心,讓他很想熨平它。而這樣的感情衝動,對他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你愛你爹爹和青姨嗎?”
“他們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當然愛他們。”
“那你願意看到他們快樂嗎?”
“願意。”這是真心話,每當爹爹或者青姨不開心時,她的心情也會很鬱悶。
“那麼讓他們自己做決定吧。”他勸導她。“他們是孤獨的成年人,知道自己要什麼。”
小珚不語,望著河水回味著他所說的話,想起自己第一次發現爹爹與青姨親熱時的震驚與厭惡,以及從那以後對兩個心中有愧的大人的種種刁難,還有昨晚當她以此要脅他們放她遠行時,爹爹和青姨臉上露出的複雜表情……
所有的一切糾纏在心裡,她想不通,也弄不懂,沮喪地發出一聲不知說過多少次的詛咒:“該死的,他們爲何要那樣?!”
“不必咒罵,等輪到你時,你會明白原因。”他冷靜的聲音刺激著她。
“輪到我?”皺眉看著他,她的心情更亂更糟了。索性轉開眼誰都不看,空下腦筋什麼都不想,她緊抱著曲起的雙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眺望著晴朗的天空和百舸爭遊的河面。
謝志寧也不打攪她,從懷裡取出一張畫在羊皮紙上、不怕水浸的地圖,這是一張他早已熟記在心的路線圖,是他在何不羣的指導下繪製的。這幾年無論到什麼地方去,他總是隨身攜帶著這張圖,有空就拿出來看上幾遍。
圖上的每一點、每一線都關係著他此行能否成功,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
“那是什麼?”看到畫得密密麻麻的圖,小珚拋開煩惱湊了過來。
“路線圖。”他說:“如果追不上嚮導,我們就得靠這張圖指引了。”
小珚看不懂那張圖,轉而問:“嚮導是誰?他爲何沒有等你?”
“本來我沒想要現在就動身,因臨時把計畫提前了,未能及時告訴他。”謝志寧收起地圖,把自己與何不羣的友情以及後來發生的事擇其要點告訴了她,卻隻字未提自己與長安謝氏黃酒的關係和爲何突然提前動身的原因。
“這麼說,那位馬幫大鍋頭是走陸路離開杭州的,對嗎?”
“沒錯,是這樣。”
“那你不必擔心,他比你只早了兩日路程,一般情形下,水路比陸路快。馬幫馱著貨物走不快,我們能趕上他們。”
“但我們這一路去可是逆水行舟啊。”
小珚搖頭道:“不礙事,現在正是春汛期,船吃水好,走得不會太慢。”
她的話讓謝志寧暗自驚異。“你怎麼知道這些?”
“你以爲只有你常年在外面走動嗎?我也常出外買茶呢。”她得意地對他說。“況且你別忘了,茶鋪是彙集各類人物的地方,我可以從不同人的談天說地中學到很多東西。”
“沒敢忘。”他開玩笑般地說,隨即又問。“你真的常出門嗎?”
“當然。”她聲音輕快,眼中不再有陰霾。“小時候,每年收茶旺季,我爹爹和青叔、青姨都帶著我去茶山幫忙,長大後,我大多獨自外出收集好茶。”
“你去過很多地方?”
“是的,著名的茶山我差不多都去過,還去過長安呢。”
“喜歡長安嗎?”他問,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近近地看著她,聽她說話。她率真的語氣和靈活的眼神能讓人覺得陽光特別美麗,天地特別溫暖。
“喜歡,那樣繁華的京城誰不喜歡?”小珚稱讚著,又補充道:“不過長安城的茶鋪過於粗糙,不如江南茶鋪有情調。”
“那你何不到長安去開間江南情調的茶鋪?”
她立刻開心地說:“也許有一天我會,而且我相信生意一定會很好。”
“我期待著那一天早日到來。”
他的表情十分平淡,可是他注視著她的眼眸深不可測,有種壓迫人的力量,每次與他對視,她就覺得呼吸困難。
她轉開眼睛,略帶羞澀地問:“你真的很喜歡我煮的茶,是嗎?”
“是的,很喜歡。”
“那你等著,我去給你煮來。”
她興致高昂地從他身邊的包袱裡取出必要的茶具,再取出一隻鐵盒。
“你知道哪裡能找到火嗎?”他問。
“當然,我很熟悉船。”她對他笑笑,捧著那堆東西朝船首走去。
看著她靈巧的背影,謝志寧露出滿足的笑容。
初見小珚時,他並沒有特殊感覺,只是對她的茶藝印象深刻,可是當她爲了捍衛她的茶品而怒氣騰騰地訓斥他、誤會他,還想將他趕走時,他對她有了不同的感覺,那感覺太特別了,彷彿是失落已久的珍寶忽然被尋到,有種貫穿全身的欣喜和寬慰。特別是聽到她頭頭是道地說著茶經,看著她輕巧優雅地煮茶時,他的心霍然亮了,這正是適合他的女子,是他的同道人,於是他未經深思就決心把她帶走。
毫無疑問的,第一步他成功了。利用她愛茶、渴望品好茶的心理,他以當今最好的步日茶爲誘餌,引她上鉤,終於將她帶離了家,與他結伴探訪久負盛名的茶馬道。下一步,他將贏得她的芳心。
他知道自己的作法完全不符合禮數,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只要認定的事,他一定會去做,他相信自己的選擇和判斷絕對沒錯,小珚是屬於他的,因此,他沒有理由放走她。
前艙飄來茶香,他從甲板上站起,沿著她剛纔走過的路走去。
這是一條運送綢緞布帛到京口去的商船,船主與兩個兒子和懷有身孕的妻子以船爲家,底艙裝貨,主艙住人和載客,生活簡樸卻安適穩定。
當他循著茶香找到爐子時,船主的妻子正邊飲著茶湯,邊稱讚小珚的手藝。看到他來,那個女人連忙挪動笨重的身軀想讓座給他,但被小珚攔住。
“大娘無須拘禮,我家大哥只是尋茶來了,這碗茶湯留給你飲用。”她指指女人身前的茶碗,再用眼神示意謝志寧隨她離開。
其實根本不用她示意,謝志寧在看到那個女人大腹便便時,就已經停在了船艙口,此刻更是退到了甲板上。
“大娘快生產了,男人還是迴避著好。”走回他們暫居的後艙時,她說。
“那當然,昨天租船時主人沒說,不然我也不會過去。”
她笑道:“不怪你,是我的茶湯惹麻煩。”
看看她手裡的茶壺,他開心地說:“說得沒錯,你得親自爲我斟茶謝罪。”
“沒問題。”
兩人說笑著在甲板上坐下。
初春的空氣雖然有點涼,但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十分舒服。
日落時,船泊在青龍碼頭過夜。
船主一家邀請謝志寧和小珚跟他們全家聚在前艙甲板上吃晚餐,那是他家的小兒子用魚網打來的一堆魚蝦海蚌,飯後小珚爲大家煮了茶。
美食加香茶,讓每個人都吃得十分滿意。
入夜,清風微寒,岸上華燈綻放,與夜泊碼頭的一盞盞船燈交相輝映,點綴著寧靜的夜晚。悠揚的小曲在河面上飄蕩,分不清那是岸上的歌女之聲,還是河邊的漁女低唱,那輕柔婉轉的歌喉讓夜晚顯得更加安詳。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空,謝志寧佇立在船舷邊,欣賞著這在長安或北方任何城市都看不到的美麗景色。一幢幢屋舍在遠處的岸邊招搖地矗立著,那樓閣重檐上吊著的宮燈,就像妖媚女子越是到了夜間越是風情萬種,越是蝕骨媚人……
“這裡好安靜,是嗎?”小珚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她站在他身邊,近得讓他能聞到她身上獨特的香味,那是一種混合著茶香和少女體香的味道。
看著在月光下更加秀麗的她,他忽然有種衝動想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可是他沒有,他的雙手緊緊交抱在胸前。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她繼續道:“青龍鎮是江南河道重鎮,這裡每天都有數以百計的船隻通行或停泊。”
“這裡真美。”他遠眺著前方欣喜地說。
“你以前來過嗎?”
他輕輕搖頭。“沒有。”
“長安城也很美,可惜一到夜裡就一片黑暗。”小珚惋惜地說。
“是的。”他露齒微笑,注視著水波閃動的河面輕聲說:“我也不喜歡長安的夜晚,宵禁使那座美麗的城市變得死氣沉沉,我喜歡江南的夜景。”
潔白的月光照在他臉上,令他的面部輪廓顯得十分優美而柔和,小珚癡迷地看著他,心想他真是個俊美的男人,可是他的眼裡有種讓人捕捉不到的憂鬱。“你以後可以常到江南來嘛。”她邀請道。
“我希望我能。”他仰起臉望著越爬越高的月亮,笑容逝去,神情冷漠。
她熱切的目光追隨著他:“爲何這話我聽著,就像在否定這種可能呢?”
“你沒有聽錯,我是那個意思。”他依然神情索然。
“爲什麼?是家裡的事嗎?哦——”她突然扯扯他的衣襟,等他低下頭來看著她時,即面色嚴肅地問:“你是不是家有妻兒,所以不能經常出門?”
他不語,俯視著她的幽暗眼神在夜色中,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她緊張地吞嚥著,發現很怕聽到他肯定的答覆。
他沒有回答她,卻在凝視她片刻後,頭一揚,發出沙啞而壓抑的輕笑。
“這個問題很好笑嗎?”他的目光讓她的心猛然一怞,接著就像打鼓似地亂跳起來。而他的笑聲讓她覺得很尷尬,很想伸出手堵住他的嘴,阻止那刺耳的笑聲。可惜他太高,她辦不到,只能懊惱地看著他。
“確實好笑。”他停住笑,再次俯視著她。“我看起來很像娶了老婆、當了爹的人嗎?”
他的話提醒了小珚: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年齡,對他的家世更是一無所知。
噢,真夠邪門的!一向討厭跟男人糾纏不清的她,這次到底是怎麼啦?!
見她忽然緊皺雙眉,一副苦惱樣,他好奇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聽到他是在模仿自己早先的口氣,她更感心煩意亂,語氣粗率地說:“當然難回答,因爲我根本不瞭解你,誰知道你到底有多大。也許你已經很老,老得家裡早有一堆老婆兒女了。也許你很小,小得根本就不懂禮尚往來的處世之道……”
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像極了好妒的女人,她戛然住口,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連同剛纔所說的那番話一起吞回肚裡去。
擡起頭迎上他關切的目光和笑容,她更加懊惱不已。
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裡多了些認真。“如果你認爲二十四歲很老的話,那麼我要告訴你我還沒娶親,更沒有一堆兒女。如果你認爲這個年紀很小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懂得爲人處世之道。”
“你真的沒娶——啊,當我沒說!”懊惱還在,可她管不住舌頭,再次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她恨恨地一扭身子想走,卻被他從後面拉住。
“幹嘛要跑?把話憋在心裡可是很傷身的喔。”他逗她,但她仍一言不發地掙脫他的手,跑進了船艙。
謝志寧沒有跟她進去,繼續站在船舷邊遙望著寧靜的夜色,可是,他的心已經失去了寧靜。
一個懵懂純真的女孩打破了他的寧靜,可他並不生氣,反而有了更多的期待,期待在他的引導下,她能早日以同樣的熱情回報他的心。
剛纔她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醋意,是那麼地令他高興。從她怨艾的眼睛裡,他彷彿瞥見她靈魂深處正在萌生的愛意。他相信,她的心最終會屬於他,可是目前,他得更有耐心,絕不能在剛萌芽而尚未茁壯時傷害了她的感情。
當漲潮的聲浪越來越高時,風也越來越大,他終於離開寒冷的甲板進入艙內。
一盞亮著的防風燈放置在艙角,船艙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毛氈,小珚縮在被子下沉沉入睡,身邊給他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他捻滅燈,拉開被子,躺在與她相對的船艙另一邊,強迫自己忽視來自她身上的沁人體香,合上眼想著未來數月的艱苦旅程,漸漸進入夢鄉。
往後幾天,他們相處得更爲融洽。雖然小珚仍不時冒出奇怪的問題讓他們再起爭執,但總是很快就過去。謝志寧常與船主和他的兒子們聊天,並幫點小忙。小珚則每天爲他和船主一家煮茶,幫助船主夫人準備飯菜,沒事時,他們就愉快地坐在甲板上說著各自的趣事。不過大部分時間是小珚在說,謝志寧在聽。
商船晝行夜泊,數日後,到了姑蘇,船主帶著他的小兒子上岸購買補給,大兒子看船,謝志寧則與小珚上岸去逛集市。
當他們回到船上時,發現來了三個新旅伴:一對老夫妻和他們的女兒。
船主看到他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面露愧色地說:“謝公子,錢大當家是我的朋友,因身體不適,欲往京口求醫,故特來此等候。您看是否能容他一家三口上船,同往京口?”
從杭州出發前,謝志寧就要求船主此行不可再讓其他乘客搭乘,並因此付了豐厚的船資,船主也一口答應了他,可現在卻臨時加客。自覺失言背信的船主既無法拒絕朋友,又怕得罪客人,因此頗覺爲難。
出乎意外的是,看似挑剔的謝公子非常通情達理,聽完他的話,只簡單地說:“既然這樣,就一起走吧。”他轉過身看看小珚。“你說呢?”
小珚道:“沒問題。”
聽他兄妹如此說,船主心頭一鬆,連聲道謝著去招呼他的朋友一家上船。
可是,船離開姑蘇不久,小珚的心情就壞透了。
因甲板風大,錢氏夫妻上船後就留在船艙內,而那位錢姑娘長得美麗嬌豔,卻一點都不知檢點,總是用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謝志寧,彷彿他是這世上唯一的男人。更讓她氣惱的是,那女人一上船就更衣,換了套貌似禮服的翻領“半臂”;明明是春暖乍寒的季節,小珚自己還穿著高腰襦裙、對襟上衣,可她卻穿上了領口低垂,寬袖齊肘,袒露上胸的薄裳,連披帛都不穿。
此刻,看著她袒露著大半個胸部在謝志寧面前走來走去,她非常的不悅!
唯一給她安慰的是謝志寧似乎對她的存在沒有感覺。
他坐在艙外,埋頭專心擦拭著他們剛從集市舊貨攤買來的釜。那個小巧的、底方頂圓、帶內耳的煮水器用生鐵鑄成,耐摔打,很適合長途旅行使用。
“小珚,過來。”
就在小珚靠坐在船舷邊,憤怒地看著那個圍著他打轉的女人時,他頭也不擡地大聲命令她,彷彿一直知道她在那裡似的。
小珚本不想動,但看到那個女子熱情地向他走過去時,她動作神速地竄到他身前坐下,眼角瞄到那個女人噘著嘴,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你讓我擦這個,那你呢?”當他把壺塞進她手裡時,她幽怨地問。
他用手指刮一下她的鼻頭,笑道:“看美女,可以嗎?”
“不可以!”她一抹他碰過的鼻尖,惡狠狠地說:“你敢看試試。”
“你要怎樣?用無影刀對付我?”他繼續逗她。
發現那個女人向他們走來,她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睛做無聲的警告。
他站起來,俯身在她耳邊說:“美人生氣更好看。”
“找死!”她啐他,而他笑著跑向船尾。
“你哥哥好英俊。”身後傳來女人愛慕的聲音。
“是啊,他是個英俊的冷血鬼,你最好離他遠點。”小珚陰陽怪氣地說。
那女人卻雙手擊掌。“沒錯,他看起來是有點壞壞的感覺,可是那樣的男人才有味道。我夢中的男人就像那樣,英俊、瀟灑、還很……”
“到別處去找吧,這裡沒有你夢中的男人!”小珚沒耐性聽完她的癡話,提起鐵釜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當天夜裡,由於增加了三個人,艙房頓時變得十分狹窄。五個人並排一躺,船艙地鋪被塞得滿滿的,原來的被子也不夠用。
這個季節夜裡很涼,原來小珚和謝志寧各睡各的,來了新客人後,船主一家湊了半天,也只多得出一牀被褥來。因此,有病的錢老爺獨自蓋一牀,錢家母女和謝家“兄妹”就只能合蓋一牀了。
對此,小珚與謝志寧都沒意見,兩人同睡一鋪多日,彼此早已熟悉,加上謝志寧不拘小節的個性極能化解小珚的尷尬和不自在。
因此,當謝志寧緊挨著她躺進被子裡時,她只是心跳亂了一會兒,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心跳雖然平定了,艙內也沒人說話,可是她卻覺得一點都不安靜。
睡在船艙另一頭的錢老爺發出惱人的鼾聲,錢夫人也不知怎麼地,總在捶打牀鋪,嘴裡還不時發出“哼哼”聲,似對什麼不滿,就連躺在身邊的謝志寧也不像往日那般安靜,老是動來動去的。在不平靜中,她睡意漸濃,可就在即將入睡時,耳邊傳來謝志寧的低語:“小珚,咱倆換換。”
沒等她醒過神來,便覺身子一輕,一雙長臂已將她抱過,讓兩人換了位置。
她的意識與艙內的光線一樣混沌,只知道他與她交換了位置,現在,躺在靠艙板那面的是他,而她則被挪到了他與錢氏一家的中間。沒詢問他爲何要這樣做,拉好被子後,她靠著溫暖的他,很快就睡著了。
可是尚在淺眠中,她再次被吵醒。
太過分了,連睡覺都不讓人安靜!她煩躁地想,迷迷糊糊中發現有什麼東西總想探進她壓著的被子裡來。她本能地壓緊被子,繼續睡。
可是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正漂浮在寒冷的水面,四周空茫茫一片,只有潮溼冰冷的水覆蓋著她。她好累,好想睡,可是持續不斷的冷潮爬上了她的胳膊、小腿,以令人不安的方式試探地、緩慢地觸摸著她,像蠕動的蛇……
蛇?她最懼怕的生靈!她猛然驚醒,張大眼睛瞪著黑鴉鴉的艙頂。
潮水聲嘩嘩,船兒輕搖,好一陣她才完全清醒,記起自己在船上,而那在她胳膊和腿上移動的不是“蛇”,是人的手和腳,這將她徹底地嚇醒了,僵硬地躺著。
終於意識到是誰的手腳和它們爲誰而來時,怒氣從她心底冒出。她猛然坐起,一掌拍向正試圖探進她衣袖的手。“你幹什麼?!”
艙內的鼾聲和“哼哼”聲倏然終止,一聲驚呼在黑暗中響起:“怎麼是你?”
“你以爲是誰?”小珚的怒氣讓她無法壓低聲音,她摸索著想找燈火,可是老婦人的聲音阻止了她。
“花兒,安靜點!你不要臉,你爹孃還要臉啊!”
“娘,你睡你的,我又沒做什麼,只是摸摸而已。”令小珚生氣的女孩說。
“呸,摸摸……”小珚的嘴被一隻溫暖的大手蓋住,聲音隨即消失。
船艙那頭髮出一聲嚴厲的低吼:“花兒,跟你娘換個位置!”
“爹……”
“滾過來!”老人氣喘吁吁地命令。
一陣“窸窣”聲中,錢家女兒不悅地嘀咕著,與她娘交換了位置。
當艙內終於安靜後,小珚完全失去了睡意。重新躺進被子裡,她的身子仍顫抖著,長這麼大,她從未遇過這樣齷齪的事。
謝志寧貼著她的耳朵悄聲說:“我不知道她會那樣,對不起!”
脛骨傳來的劇痛讓他差點兒痛呼出聲。她狠狠踢了他一腳作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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