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在祈禱。
他從未如此勤奮過,以至於進太廟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陛下小心!”韓石頭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這是祖宗想讓朕跪不成?”皇帝笑了笑。
他走進去,看着神主,默然出神。
韓石頭站在外面,輕輕依着門邊,腦海中,浮現了當年孝敬皇帝來太廟的場景。
那時的孝敬皇帝,目光銳利,步履矯健。
他說,人心中有正氣,則無懼鬼神。
而僞帝方纔差點被絆倒,便是因心神不寧的緣故。
他慌了。
皇帝淡淡的道:“召二郎來。”
“還有什麼狗屁的大唐喲!”樑靖跺腳,“趕緊走,否則被那些胡人抓到了,生不如死。”
沒人知道。
鄭琦來求見。
韓石頭一怔,皇帝咆哮,“拿下!”
果然,知曉老狗尿性的還是他的孩子。
趙三福的腦海中多了個少年,“秦王!”
宮中已經亂了。
“陛下,禮部那邊請示,楊逆那邊依舊是稱呼爲楊逆還是如何?”
“大王,竇重兵敗,叛軍往長安來了。”
官員叩首,再擡頭時,如喪考妣,“陛下,竇重無能,出擊兵敗,夾谷關,丟了!”
他並未惱火,走出家門後,看着北方,輕聲道:“子泰,你當力挽狂瀾!”
皇帝急匆匆的回到了後宮。
“數百年大唐的國祚,難道就這麼沒了?”
久懸未決的太子之位,終於定下了。
可越王不見沮喪,衛王不見歡喜。
百姓惶然不安,有的跟着皇帝去蜀地,有的留在家中,發誓和家中的罈罈罐罐共存亡。
都特麼的風雨飄搖了,這時候的太子能管啥用?
他帶着數百騎消失在遠方。
皇帝在太廟爲大唐祈福,沒急事不可打擾。
……
殿內,羣臣集結。
“貨真價實。”樑靖說道:“叛軍打破了夾谷關,接着必然會攻打長安城。”
竇重兵敗!
竟然是衛王。
“朕掙扎了大半生,到頭來皆是一場空,哈哈哈哈!一場空!”
這是宣傳的格調,石忠唐自然沒爭議,石逆。
他半生的夢想啊!
一個隨從進來,“鄭侍郎令人傳話,事情尚有可爲,跟着走就是了。”
雖然知曉自己難逃一死,可當這一刻來臨時,那些內侍宮人依舊惶然,有人哀求,有人咒罵。
這些內侍宮女知曉他們父子之間的許多事兒,留不得。一旦留下來,就有泄密的風險。
太上皇舉杯暢飲,“終於到了這一日嗎?哈哈哈哈!”
宮中亂糟糟的,太上皇也接到了稟告。
“帝王什麼都能丟,就是勇氣不能捨棄。失去了勇氣的帝王,連一條狗都不如。”太上皇喝了一口酒水,撓撓胸膛。
“是!”
樑靖急奔而來,“阿妹,快些收拾細軟,咱們回蜀地去!”
皇帝冷冷的道:“盡數殺了。”
……
“娘娘,快收拾東西!”女官進來說道。
趙三福面色鐵青,時至今日,他的所有謀劃都顯得格外蒼白。
“咦!阿兄,你未曾稟告怎地進了宮?”貴妃發現不對。
衛王愕然,皇帝擺擺手,“就這麼定了。”
關中是龍興之地,丟失了關中,在衆人的眼中,這個大唐,離滅亡不遠了。
“是!”
他沒有建議的權力,甚至都不能上朝。
叛軍將至的消息傳遍了長安城。
夾谷關失守!
長安!
“是!”
皇帝冷冷的道:“朕還沒死,說!”
“朕準備去蜀地招募勇士,你可留在關中監國。”皇帝很是慷慨的道:“擬詔,二郎爲太子,監國。”
貴妃已經麻了。
東宮……東宮即將迎來叛軍,就是不會迎來新君。
“誰泄露的消息?”皇帝的頭髮有些披散。
“阿耶,城中惶然,不知能否守住。”
皇帝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帶着怒火說道:“自然是逆賊!冒充宗室子的逆賊。告知天下,誰能殺此逆賊,朕,不吝封賞。”
但李玄卻不同,涉及到了皇室內鬥,分寸必須由皇帝來掌舵。
越王突然腦袋一歪,竟然暈厥了過去。
“陛下啊!”
另一側城門外,衛王回首看着長安城,說道:“這不是大唐的長安城。”
街上,一羣惡少在劫掠。
當叛軍的前鋒衝進了不設防的長安城時,不敢置信的道:“這是長安城?”
皇帝來了,“竇重敗了,夾谷關失守。”
“樑相來了。”
皇帝回身,微微蹙眉,“又是何事?”
“繼續奏樂,繼續舞!”
“靈兒,趕緊收拾東西,走!”
危矣!
還帶着悲痛。
長安,淪陷!
燕山之巔,一個方外道人站在常聖曾經常站着的那塊巨石之上,遠眺着長安城。
幾個侍衛衝過來,拿住了官員。
明明是逃跑,卻冠以一個招募勇士的藉口。
皇帝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微笑道:“拿下!”
“可沒了長安城,這個大唐,還是大唐嗎?”貴妃有些失魂落魄的,她想到了那些歲月靜好。
“石頭,收拾東西,另外,能帶走的人,都帶走。”
黃家。
腳步聲傳來,一個內侍進來,“陛下召見。”
上次越王遇刺,鼻樑骨被打成了渣。如今看着鼻樑依舊是歪的。
腳步聲急促,在太廟外止住,接着以更急促的姿態往這邊來了。
道人撫須嘆道:“老夫看到了妖氛,直衝蒼穹!”
“阿耶,竇重兵敗,夾谷關丟了。”黃露帶回來了這個令黃春輝也爲之一震的消息。
“朕出行,關中長安自然要留人看守。三郎,你可願監國?”
虧心事做多了,自然會惶然不安。
他隨即急匆匆的彙集了人馬,準備出城。
可皇帝卻擺擺手,“朕一直看好你,你爲監國太子,正當其時。”
衛王來了。
“老狗,你父子不得好死!”
“是!”
楊松成過去,蹲下,彷彿是個醫者般的摸摸越王的脈搏,說道:“大王這是體虛,上次受傷尚未痊癒的緣故。”
“道兄看到了什麼?”另一個道人在看着建雲觀的遺址。
“封鎖消息。”皇帝吩咐道:“令人前出長安,攔截潰兵,一律不得靠近長安城。”
“還有。”
趙三福要來鑰匙,打開牢門,又打開了衛王的腳鐐,“大王自去吧!”
“陛下!”官員只來得及喊一嗓子就被堵住了嘴。
皇帝的聲音依舊從容,“朕準備去蜀地招募勇士,諸卿可隨行。”
“是。”
……
越王也來了。
周氏大門外,周遵坐在馬車上,嘆道:“數百年大唐,終於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誰能爲江山續命?”
“竇重,終究紙上談兵!”黃春輝的眼袋彷彿又大了一些,“長安諸衛未曾經過大戰,說實話,此次出戰,是必敗的格局。可奈何……”
皇帝遁逃,長安必然守不住,在這個時候,誰留下監國,誰就是替死鬼。
“宮中都亂了,沒人管了。”樑靖說道。
“是!”
皇帝腳下匆匆,走出太廟後吩咐道:“城中的軍隊,盡數集結起來。”
越王擡頭,“孩兒願意……嗝兒!”
夏風吹過,衆人低頭。
這聲音,就像是哭太廟時一樣。
“孩兒無能。”衛王堅拒。
“遁逃!”
“他這是想拿着老夫,如此必要時能威脅子泰。”
大幹十五年初夏。
“守不住。”黃春輝搖頭,“長安就如同是個嬌弱的女子,如今一個大漢手持長刀逼近,你覺着這個弱女子是守着家門,還是遁逃?”
情真意切。
侍衛們衝進來,沒多久,殿內就成了地獄。
年輕時血氣壓着還好,年長,血氣衰弱,各種虧心事都齊齊浮上心頭。
監國?
一個官員衝了進來,見到皇帝后,身體一軟,跪在地上。
“你準備跑?”太上皇笑道:“長安乃天下有數的雄城,若是堅守,不在話下。可你卻失去了勇氣。”
“那個賤人!”皇帝冷笑,“她這是想看朕的笑話嗎?”
只需想想那些事兒被傳出去的後果,皇帝就心硬如鐵。
一個內侍說道:“陛下,是皇后那邊。”
“召集國丈他們。”
“老狗,你也有今日嗎?”皇后站在殿外,突然落淚,“我兒,你睜開眼看看,看看老狗惶然不可終日!”
皇帝看着越王。
“真敗了?”貴妃兀自不敢相信。
作爲僞帝最信任的人,韓石頭知曉他最近夜難安枕,食不下咽。晚上甚至會做噩夢。
趙三福去了大牢中。
“快,收拾東西!”貴妃想到了當初見到的胡人,不禁打個寒顫。
看來,皇帝越發的恨那位秦王了。
魏家收拾好東西,數十輛大車浩蕩出了巷子,魏靈兒看着混亂的朱雀大街,惶然道:“誰能挽救這等危局?”
皇后雙手舉着,仰望蒼天,“我兒,魂兮歸來!”
……
“這時候說這些作甚?”皇帝說道:“收拾東西,準備走。”
貴妃搖搖頭,“二郎呢?”
……
太上皇笑着看他們忙碌。
太子屍骨已寒,但聽到一位母親這般招魂,內侍宮女們依舊脊背發寒。
東西收拾好,皇帝看看其他人,擺擺手,“殺了。”
“竇重兵敗,夾谷關失守了。”
對皇帝的心思,黃春輝門清。
衆人自然想跟着跑,所以這個決斷沒人反對。
“大唐有這等帝王,不滅,天理不容!”一個宮女起身喊道,然後衝向了木柱子,呯的一聲,腦袋迸裂。
車隊浩蕩出了長安城。
……
“大軍盡喪,還堅守個什麼?”皇帝目光掃過殿內的人。
轟隆!
衛王好奇,“何人令你放了本王?”
“叛軍兇狠,破關後必然會往長安來。長安如何你等都知曉,糧食不足,且士氣全無。若是堅守,朕以爲必然不持久。”
他覺得宣德帝和武皇在半空中看着自己,還有阿兄。
魏忠逃回了家中,半路攔截的人馬中有他的故舊,放了他一馬。
黃家也開始收拾東西,作爲掛名宰相,黃春輝在皇帝的隨行名冊中,而且還派來了兩個侍衛監督,務必要黃家一家子都走。
衛王擡眸,平靜的道:“他要逃了吧?”
挽救什麼煙火?
叛軍即將到來,煙火都沒了。
韓石頭彷彿聽到了一聲霹靂。
“蒼天,咱在天上看着你父子不得好死!”
皇帝冷笑,“朕要讓他淪爲過街老鼠。”
“誰?”
“別忘了那位秦王!”
“秦王!”
“李泌丟棄了長安,便是丟棄了江山。這是李氏江山,他不要,當秦王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