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狹長的眸子心不在焉地瞟向遠處的泳裝美女,“哦呀千梔,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我們回去吧。”
“呀,呀,千梔,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不好嗎?”
“可是……”
正要告訴他木屋裡的鬼聲音,一撥美女就跑過來拖桃夭去打水仗。
“真是抱歉啊千梔。”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可桃夭的臉上半點抱歉的感覺都沒有。
怒火開始蔓延,憤怒的一跺腳,“桃夭!”
一個圓圓臉的美女轉身看我,眼裡不耐煩的意味很明顯。
“想一起玩就換衣服過來,不玩也別搗亂,難得來到這麼好玩的地方呢。”
其實這話說白了就是讓我走遠點,別在這羅哩羅嗦妨礙她們勾引桃夭。
走就走。
回到木屋,我用力摔上門,聲音太響,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轉過身,發現樑蓉也在,正對揹着房門盤腿坐在牀上。
剛纔摔門的聲音有可能嚇到了她,於是我說了一聲對不起。
然後我就聽到了樑蓉的笑聲,很開心的笑聲。
來這裡這麼長時間了,如果沒有記錯,這是樑蓉第一次發出笑聲。
很輕鬆,很開心的笑,這纔是年輕女孩子該有的笑。
我的心情也好轉了一些,爲了表示友好,我主動靠過去,“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
背對着樑蓉坐在她牀上,臉轉向她的方向,眼前的景象令我毛骨悚然。
樑蓉正對着的牀腳陰影裡,一個年幼的孩子正笑嘻嘻的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灰白的臉頰,灰白的瞳仁,灰白的手臂,死氣沉沉的一個孩子,卻穿着一身鮮亮的黃色制服。
衣領的名牌上寫着學校和他的名字,但上面就像是被無數石頭顆粒用力磨擦過,沒辦法看清任何字。
“千梔,你也想跟我們作同伴嗎?”
樑蓉微笑着,彎彎的眼睛裡透出欣喜的光芒,雙頰的紅暈看起來有種不正常的病態感。
“不,我不是你們的同伴。”
舌頭乾澀發硬,很艱難才說出一句話。
我站起身,慢慢向後退。
咔嚓一聲巨響,大雨傾盆而下,濃密的雨點擊打着木屋,潮溼的木材氣息撲面而來,鼻尖有些發癢。
黃色衣服的孩子歪頭看着我,眼神疑惑,僵硬的手指向我的胸口。
“可是,你那裡,明明就在哭着找同伴啊。”
“你也找不到自己的同伴了,所以和我們一起吧。”
“我們都是一樣的,過來吧。”
踹開房門,我一頭扎進了雨中,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可房間裡兩人的對話還是一字不落的傳了過來。
“她在外面會淋溼的。我們去找她吧。”
“嗯,我們去找她。因爲,我們是同伴。”
雨水滲進眼睛裡,酸澀的疼,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沒有目的的跑了一會,雨水浸透了衣服,沉甸甸的。
彎腰,我大口喘氣,一隻蒼白的手出現在眼前。
我惶恐的退一大步,小男孩蒼白的笑容正對着我,“來吧,過來吧。
我們是同伴啊。”
“滾開!我和你不一樣!你已經死了!死人和活人是不一樣的!”
我大聲喊着,企圖壓過大雨的聲音。
“是啊,千梔。和我們一起吧,自己一個人很孤獨,不是麼?”
樑蓉頭髮溼漉漉的滴着水,黑白分明的眼睛被雨水沖刷的透亮,“孤獨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雨水鋪天蓋地砸下來,順着下巴流成一股細小的水流,舌尖上衍生出一股泥土的腥氣。
“我不孤獨,你們才他媽孤獨!滾得遠遠的,不要靠近我!”
壓抑的感覺像大石塊一樣落下來,我大口喘息着,胸口還是憋悶。
男孩子又上前一步,幾乎就要貼在我的身上。
他居然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卷曲着,這本來應該是一雙漂亮的眼睛。
“剛纔,你的同伴離開了你,難道不是嗎?他更喜歡別人。”
男孩子眨着眼睛,神態憐憫。
“現在,你是一個人。人們都喜歡尋找同伴,所以,和我們在一起吧。”
只要再上前一步,他的手就會拉住我。
我用力撞開身後的樑蓉,然後瘋了似的跑,漫無目的的跑。
我大聲喊着大米和桃夭的名字,可四周除了雨滴落下的聲音,再也沒有誰來回應。
人呢?
木屋呢?
爲什麼所有的人都不見了,那些木屋又藏去了哪裡?!
不遠處的湖泊被雨水擊起層層漣漪,湖泊還在原地,可大家都去了哪裡?
兩行溫熱的液體混合着冰涼的雨水流進嘴裡,別樣的苦澀。
別逃了,逃也是沒有用的。
大家都放棄了你,你的親生父母都不肯要你,這樣的你還要企圖誰來救你呢?
一個灰暗的聲音在耳邊呢喃着,一句一句瓦解着我的意志。
雙腿灌了鉛一樣,實在是跑不動了,我扶住膝蓋,絕望的看着不遠處走來的黃色制服。
小男孩伸出手,擦拭着我臉上的雨水,他的手掌很粗糙,像粗砂紙一樣。
他看起來很難過,“爲什麼要跑走呢,你那麼孤獨,你是需要同伴的。”
如果這句話是出自一個活生生的孩童嘴裡,說不定我會感動得流下淚水。
可我並不想和鬼娃娃做伴,雖然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總比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強。
我停下來,他就站在我身旁,沒有露出獠牙,也沒有七孔流血,更沒有哀怨的哭泣。
他只是站在那裡,安靜的站着。
我繼續跑起來,腳底突然多了個硬滑的東西,接着一陣劇烈的刺痛爬上了腳踝。
然後,我跌進了泥水裡,剛纔跑過的地方,一塊光滑的鵝卵石正臥在那裡。
逃跑時扭到腳摔倒,這麼狗血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了我身上。
小男孩嘆氣,走過來,對着我伸出手。
他沒有掐住我的脖子,手裡也沒出現什麼匕首之類的兇器,他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很痛麼?”
他拍打着我身上的泥點,眼神關切。
這奇怪,爲什麼我會突然覺得感動。
是他的眼神太溫暖了嗎?就像……就像……同伴。
“同伴。”
這個詞一下子從我嘴裡蹦了出來,爲什麼我會覺得他像同伴?
“對呢,我們是同伴。”他淺淺一笑,兩顆酒窩很好看,“別再跑了,這個地方,是不管怎麼跑都沒辦法跑出去的呢。”
意識開始一點點消失,只有他的笑容分外清晰。
小男孩再一次對我伸出手,“同伴,跟我一起走吧。”
胳膊機械的擡了起來,我看見自己的手正要牽起那隻灰白的小手。
閉上眼睛,似乎這麼做可以減輕內心的恐懼。
冰冷的雨水沖刷着伸出的手,很絕望的寒冷。
一隻手掌握住了它,溫熱的感覺頓時順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我訝異的睜開眼,“桃夭?”
桃夭全身都溼透了,薄薄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性感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哎呀千梔你真是小氣,我只不過和別人玩一會而已,你就自己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你這個笨女人還真是會添麻煩啊。”
桃夭說着抱怨的話,漂亮的手掌緊緊握住我凍僵的手,“哦呀,看看,都這麼涼了,也不想想如果感冒的話會連累到別人,哦呀千梔你這個自私的傢伙。”
這聲音簡直就是天籟,我眨眨被雨水弄痛的眼睛,聲音裡拖了長長的哭腔。
“你真的是桃夭……?你是來找我的吧?是來帶我回去的吧……?”
桃夭不爽的皺皺眉,“嘖,難道還有什麼人長的像我一樣的美嗎?千梔你腦袋壞掉了?”
於是我再也忍不住,撲到桃夭懷裡放生大哭,眼淚鼻涕盡數蹭到他的名牌衣服上,桃夭懊惱的嘆了一聲,最後還是由着我蹭髒他的衣服。
桃夭的身材真好,抱起來手感真不錯。
“看見了?她不能跟你走,你有該去的地方。”
桃夭的眼睛裡透出一抹幽藍的微光,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她不是你真正想找的人,你要找的人在湖中心。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小男孩默默的站了一會,身影逐漸變淡,然後消失。
桃夭摸摸我的腦袋,“笨蛋,回去了。”
我幾乎都不記得是怎麼回到木屋的,桃夭一再跟我保證不會有事我才推門進去。
樑蓉坐在牀上,和我一樣全身透溼。
樑蓉目光有些渙散,看起來像是有難過心事的樣子。
“樑蓉。”
我輕輕喊她的名字,她擡頭看我,嘴脣蠕動幾下,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我找出乾毛巾和替換衣服,樑蓉一直坐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模樣。
幾分鐘後,樑蓉突然問了一句:“你也見到他了吧。”
“誰?”我裝糊塗。
“你……什麼都沒有看到?那你的身上是怎麼回事?”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慌,“桃夭喜歡下雨天,我陪他出去散散步,結果傘壞了。”
樑蓉沒再說什麼,只是頹然的垂下頭,像她以往那樣,溼漉漉的衣服還貼在身上。
那些話是桃夭教我的,桃夭說有些事情,普通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