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於果匆匆上前,卻看到從婦人的身體內緩緩流出的溫熱,並不是她所熟悉的紅色,卻是泛着綠色的血液。
來不及去想其他,於果扶起婦人,看着她呆滯的眼睛正迷惑的望着她這個陌生人,卻在看到她穿着的道袍時,原本灰暗的眼睛登時亮了數分。
她一把抓起於果的手,那手上帶着的綠色鮮血,染上了她的,印出了一抹悲傷的色澤。
“幫我……照,照顧我……的……兒,兒子……求,求求……你……”
她的嘴一張一合,不停的說着祈求的話,卻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就在這之前,於果從不知道生命終結的可怕,而今,她終於體會了,一條生命在她手中緩緩流逝,而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卻什麼都不能做的那種無力和憤恨。
恨這無情的世界,恨這冷情的人類,恨她自己的無能爲力。
“好,我會照顧他,你安心去吧。”看也沒看跪在一旁那懵懂無知的孩子,於果便答應了下來,只爲讓這個徘徊在地獄和解脫邊緣的人一個安心的承諾。
婦人聽見於果答應,終是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那隻始終緊握着她的手也緩緩的鬆開,墜落。
於果再也忍不住內心裡的憤怒,她抱起已死去的婦人,將被怒火洶涌的目光向着欄柵外狠狠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駭人,還是她手中的劍太過駭人,那些士兵在她看過來時,瞪着驚恐的大眼緩緩的後退,那顫抖着的雙腿和發軟的身體,讓他們看起來更令人所不恥。
“爲什麼要殺了她?!”於果沉聲喝問,她不明白人類爲何會如此冷血,也不明白他們爲什麼要如此的沒有憐憫之心。
若是他們能試着換位思考,若是他們能有那麼一點點的同情心,也不會將一柄冷冰冰的槍頭捅進別人溫熱的胸膛。
“即……即使我們不殺……不殺她……她也會死……死的……而……而且說不定……還……還會害……害死……更……更多的人……我們這……這是在爲……爲大局着……着想……”士兵們用着勉強卻也有理的藉口,想要試圖洗去自己身上的罪孽和邪惡。
然而,不管目的爲何,不管出於什麼立場,他們槍下的亡魂依然在無聲的悲泣,他們身上的罪孽怎麼都不會減少半分。
於果抱起婦人的屍體,轉過身不再多言,衆士兵見她緩步離去,以爲她不再追究了時,她卻幽幽的開口:“既然如此,你們且下去跟他們說聲對不起吧……”
隨着於果的話音一落,鳳泣含光篤的飛起,在所有士兵越瞪越大的驚恐中,劃出一道黑銀色的光,鮮血,瞬間飛濺而出,幾乎繪滿了整個欄柵,近幾十名士兵,在一剎那命送黃泉,而剩下的,卻也癱坐在地,嚇的半死不活。
於果知道官家的人不能隨便動,也知道她此次的舉動很有可能會將自己陷入巨大的麻煩中,但當看到石牛村的慘景,死了的人無法安息,活着的人沒有希望時,她就止不住內心裡的憤怒,若是這些人能夠出人出力,不貪生怕死,也許石牛村也不至於演變成如今的慘狀,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死,也許就不會連那些活着的人都絕望到不想再活……
於果抱着婦人的屍體,琴瑟帶着年幼的孩子,默默的走着,誰都沒有出聲。
篤的,孩子揚起天真的小臉,仰頭看着牽着自己手的男子:“叔叔,我娘她怎麼了?”
說着,他指了指前面被於果打橫抱着的婦人。
琴瑟強扯着嘴角,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暖笑,然而即便如此他卻依舊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小小年紀卻親眼看着自己孃親枉死在別人槍下的孩子解釋,他母親已死。
正在這時,於果的腳步一停,她沒有回頭,但話卻是清晰的傳出:“琴瑟,你帶這個孩子到那邊玩,順便看看他的腳裸上有沒有傷。”
琴瑟明白的應聲,他知道,她這是不想讓這孩子看到自己的母親被人埋在沉悶的地底。
“乖,叔叔帶你去那邊玩好不好?”琴瑟溫柔的看着那個只到他大腿的孩子,他的神情柔和,不敢露出一絲異樣,唯恐被孩子發現什麼。
孩子懵懵懂懂的看了看前方的母親,神色有着幾分猶豫:“可是娘她……”
琴瑟眼中閃過一絲憐惜,他撫了撫孩子那髒亂不堪的小臉,輕柔的哄着:“乖,你娘她身子有些不舒服,那位姨姨是大夫,她要帶你娘去診治。”
孩子聞言,那唯一一處乾淨明亮的漂亮大眼睛登時亮了起來:“那位漂亮的姨姨是大夫麼?好巧呢,我父親也是大夫哦,可是……”
說到此,孩子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有些傷心:“可是,父親染上瘟疫,已經去世了……”
琴瑟微嘆一口氣,復又安慰着:“別難過,以後姨姨會照顧你的。”
孩子到底是孩子,什麼都不懂,聞言,竟又開心起來,指着前面背對着他們的於果:“就是那位漂亮的姨姨麼?”
琴瑟微笑着點頭:“恩,就是她,那個漂亮又溫柔的姨姨。”
孩子歡快的拍起手來:“好哦好哦,小晨喜歡那個漂亮的姨姨。”
琴瑟一愣,正想說什麼時,前面於果不耐煩的聲音卻傳來:“琴瑟……”
她在提醒他,琴瑟無奈的低頭對孩子說:“好了,我們不要再打擾姨姨了,走吧。”
就在琴瑟舉步要走時,於果忽的又想起了什麼:“等等。”
背對着他們,於果猶豫的開口:“小晨是麼?你知道你父親的墳墓在哪裡麼?”
小晨彷彿很開心於果跟他說話,歡快的伸出短短的小手,指着不遠處的前方:“就在那邊,姨姨是想去祭拜父親麼?”
於果沒有回身,卻點了點頭:“是,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
“葉楓。”小晨清晰的回答。
“那你娘呢?”於果復又問着。
“我娘叫穆文秀。”
於果默默的將兩個名字記在心中,便催促着他們離去:“知道了,你們趕緊走吧。”
“姨姨不要小晨領路麼?”身後是小晨失落的聲音。
於果搖頭:“不必了。”末了,許是不忍一個小孩子因爲自己而失落,到底又加了一句:“我會盡快回來找你們的。”
“好!那小晨跟叔叔等着姨姨哦!”小晨清脆的應聲。
琴瑟和孩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的遠去,於果甚至可以聽見他們由清晰到模糊的對話。
“你叫小晨麼?”
“恩,我叫葉小晨,是娘給我取的名字,她說我是在清晨出生的,所以我叫小晨。”
“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那叔叔叫什麼呢?”
“我叫琴瑟……”
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於果抱着婦人的屍體,背對着他們向着相反的地方走去。
山坡上有不少新立的墳頭,找起來還真廢了於果不少的時間,終於,她看到了一個葉姓墳頭,兩旁的分別是張姓墳頭和王姓墳頭。
於果有留意到,那個王姓墳頭主人的名字叫王旭,便是之前老人家的兒子。
將葉楓的墳頭扒開,裡面果然有一具灰青色臉的男屍,那男屍若不是被瘟疫折磨,或許倒是個挺清秀文氣的男子,也難怪會是大夫。
抱起婦人的屍體放在男屍的旁邊,讓他們夫妻兩睡在一處,於果沒有查看兩人的腳裸是否有同樣的傷口,因爲根本不必再看,事實已經證明了。
鳳泣含光一閃,就在那葉楓的名字旁加了個穆文秀,想了想,於果在最底下復又刻上:兒葉小晨泣立!
將一切全部打理好,於果衝着葉楓和穆文秀,鞠了一躬。
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兒子,你們且安息吧。
於果默唸着,連帶着一旁王旭的墳頭也鞠了一躬,算是見禮也算是道別。
匆匆走向下山的路,準備與琴瑟兩人會合,救下一個孩子,這是她怎麼都沒有預料到的,但既已答應了人家要好好照顧他,她自然不會反悔。
走下山坡,遠遠的,就能看到不遠處那兩個人正翹首以盼着她的方向,當見到她的身影,兩個人齊齊向她走來。
沒有注意琴瑟,因爲她此時正在想着該如何跟那孩子解釋他再也看不到自己孃親的事。
若說了實話,必然會讓孩子心理刻下深深的陰影,他還小,哪裡能接受這樣的事,自小便死了爹孃,成了孤兒……
正猶豫不決時,葉小晨上前拉住她的手,那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她:“姨姨,我娘走了麼?”
於果一愣,下意識的有些慌張了起來,卻在這時,琴瑟突然插話:“小晨他娘有說過什麼時候回來看他麼?”
詫異的擡頭,卻看見琴瑟略帶深意的眼睛,於果登時明白了過來:“哦,是,她說她每年都會回來看小晨的。”
聞言,葉小晨有些難過的低下了頭:“要那麼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