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這個房間,我感覺長舒了一口氣。一直以來,我都是在想對錯,在想情理,我總以爲自己可以通過力所能及的方式讓所有人都滿意,可到頭來,委屈的始終都是我自己。
現在我不想體諒任何人,不想聽任何道理,就是要一意孤行。
這天晚上,林叔來找我,說:“黎醫生回電話了,他很高興,希望您可以親自跟他通話。”
我便撥了過去,不多時,那邊傳來黎醫生的聲音,可能是因爲職業關係,他的聲音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人聽得很舒服:“繁太太。”
“黎醫生。”我說:“我的管家說您想親自和我聊。”
“對。”他說:“雖然管家先生已經把情況告訴了我,但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想聽您親口確認。您是希望治他的病,還是希望控制?”
“治。”我說:“您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配合,可以給他吃藥,也可以關他,隨便研究他,只要您肯回來治他。”
他立刻問:“我聽懂了,但您可不可以告訴我,您爲什麼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其實距離我們拒絕他還沒多久,連三個月都沒到。
“我受夠了。”我說:“等您來了就知道了,他已經把我們全家都毀了。我女兒的身心都受到了很大傷害,之前都是我錯了,真的。我已經把孩子們都送走了,您隨便治他,我發誓我絕不干涉,也盡全力讓別人無法干涉。”
“那我現在就收拾資料動身,大約明天下午就可以到。”他說:“您先不要急,情緒穩定一些。”
掛了電話不久,林叔又進來,說:“太太,先生又開始發燒了。”
“給他吃藥了麼?”
“他都吐了。”林叔說:“他說他希望您再去看看他。”
我看向他,他立刻說:“但醫生已經給他掛水了。”
“準易還沒回來?”我記得他去辦事了。
“在路上了。”
“嗯。”
“太太……”
“嗯?”
“市面上很多催情藥是代謝很快的。”林叔說:“血液和尿液中都檢測不到也是正常。”
我看向他。
他認真起來,說:“我知道您不愛聽這些,因爲不愛聽,上次還對醫生髮了怒。我也知道這種事沒有誰能忍得住,但太太,我是真的希望您能聽我一句,畢竟您肩上的擔子不同了,容不得感情用事。”
林叔到底不是普通老頭,我當然不能不聽他的,便說:“您說。”
“這件事確實是讓人生氣,懲罰先生也是理所應當,但這件事疑點很多,別的不提,單論他身體居然成了這樣子,這裡面就必然有文章。清醒狀態下的男人是不會因爲這種事兒把自己身體搞成這樣的,肯定是受藥物影響了。”
我說:“是他的第二人格搞得鬼。”
“那也不能腫成那樣還折騰啊,他至少疼啊。”他說:“雖說是小家族的管事們,但也都在刀口上舔了一輩子血,早就已經喪盡天良了。對這羣人來說,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他們一直都衝咱們家跪着,現在好不容易有點機會,肯定就要死死地抓住來打垮咱們翻身。所以,太太,先生必然是在裡面受到委屈了。雖說人是蒲先生弄出來的,但蒲先生可不是費先生,不僅不是,還一直受先生奚落,不會真的爲咱們出力。咱們現在所知的所有消息都是來自於蒲先生,他不用作假,隱瞞點就足以操控您的情緒了。”
我沒說話。
心想林叔是沒說得太透,畢竟我和蒲藍的“關係”看上去不錯。他繞了半天彎子,都是在說,這件事很有可能是蒲藍和小家族聯手策劃,這樣一來,繁音在裡面究竟是如何,就任憑他們說了。如果繁音前面的時間一直受折磨,受生命威脅,甚至被下藥,才呈現出視頻中我看到的樣子,那我當然不能責怪他不夠貞烈。極端情況下,他能保命就夠了。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林叔這一番話說得我舒服多了,我也承認,我之前的確一直在牴觸。現在想想蒲藍到底是個外人,跟小家族聯手也不無可能,便說:“等下讓醫生來跟我說說藥的事。”
他點頭,高興地說:“謝謝太太。”
“您也多寬慰寬慰他,告訴他這次不論如何,我都要照我下午告訴他的做。希望他可以配合。”我說:“他要是答應,我就去看他。要是他表現得好,我就讓念念打電話給他。”
林叔立刻高興地答應,隨後便走了。
醫生又進來對我說了,大體意思就是,雖然繁音體內沒有檢測出藥物,但這類藥的代謝很快,還說他的身體透支得很嚴重,總之就是說這是不正常的。
我倒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因此而原諒他,我也做不到,只是蒲藍和他們聯手這個思路還是值得注意的。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醒,電話就響了,是念念。
我接起來,聽到那邊着急的嚷嚷:“媽媽!媽媽!”
“怎麼啦?”我一高興便徹底醒了:“寶貝?”
“外公說你給我打電話啦。”
“嗯。”我說:“問問你和妹妹好不好。有沒有聽話?”
“有噯。”她說:“外公對我們可好了,那個兇巴巴的阿姨也還不錯。外公說我們先住在他的房間裡,等下個月就到你小時候住的小房子裡看梅花鹿。”
“那真好啊。”聽得出她挺高興的,這我就放心了。能這麼快就讓她這麼高興,證明他們真的很疼她:“記得給媽媽拍照片哦。”
“好的,不過媽媽,我爸爸回來了嗎?”她說:“他知道我在外公家裡嗎?”
“還沒。”得等繁音聽話了才行。
“噢。”她有些失望地說:“我好想他呀。”
“等他回來,媽媽就讓他給你打電話。”我問:“外公都跟你聊天嗎?聊什麼?你陪他出去走走嗎?”
“聊天呀,他教我畫畫哩。他畫得可好看了,還說我寫字好醜,要我學寫字。我才五歲吔,只會寫幾個字而已。”她說:“不過他說現在很無聊,但等下個月,我就可以到河裡去抓魚,還可以到樹上去摘果子,還可以自己縫裙子穿。媽媽,外公喜歡喝的那種苦苦的水是什麼呀?聞起來還好,但喝起來好難喝呀,他還總是很期待地問我好不好喝,我不想讓他傷心,只好撒謊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這麼多,忽然間就撥動了我心裡最細膩的一塊,這些就是我小時候的生活、娛樂,沒什麼動畫片,沒有朋友,唯一的活動就是看書,看那些晦澀難懂的。還學刺繡,學書法,學畫畫,跟人家一起下棋。這令我和同學們沒有共同語言,格格不入,顯得十分古怪。
可也不知爲何,此刻聽念念一說,我忽然覺得有些懷念。那分明就是一處療養勝地,世外桃源,那裡風景秀麗,屋舍精緻,那裡安靜祥和,遠離塵囂。在那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任何危險,我從前不喜歡,是因爲我以爲外面的世界很好。我此刻忽然明白,那是一個避世之處,是一個可以讓自己的心靈得到休息的地方。
不過,這依然不是我養父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的理由。
我思緒萬千,一直到念念徹底絮叨完了,才覺得如夢方醒,說:“如果不喜歡,就告訴他你不喜歡吧,沒有必要撒謊委屈自己。”
“噢,那外公會不會生氣呀?”
“不會。”我說:“他喜歡誠實的孩子。”
“那媽媽我爸爸是不是回來了?”
“沒啊。”我心裡砰地跳了一下:“不是告訴你了嗎?”
“你都說外公喜歡誠實的孩子,可是外公又不喜歡你,所以你不是誠實的孩子。你不是誠實的孩子就有可能說謊,那你可能就騙了我呀,那我爸爸就可能已經回來啦。”
這一番繞口令聽得我腦仁疼,又好笑,便說:“好啦,你說得我頭痛死了。媽媽保證,爸爸回來時媽媽一定讓他打給你,好不好呀?”
“嗯。”
知道念念和憐茵過得好,我心裡暢快了許多。掛掉電話後便起牀去吃早餐,林準易便來了,說:“小家族的管事們送來了這個。”他手裡是一個袋子,貼着封條:“他們派了周家管事做代表,說是兩週之內隨時有時間,願意登門。太太,這是什麼?”
“沒什麼。”還用說?就是那破保證書和視頻,我說:“前天讓你準備的所有小家族和中間人的資料呢?”
“準備好了。”他說:“我已經放到書房了。”
“嗯。新人找得怎麼樣了?”
“有十幾個人,但非常優秀的只有兩個,其他都還需要鍛鍊。”他說:“我已經放出了您將會接手管事的傳言,昨天晚上開始有人聯絡我,打探這件事的真假。甚至有人直接說想來拜訪,目前沒有反對的聲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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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他有些猶豫,卻還是說:“我看您自從回來始終愁眉不展,剛剛您接這個信封時,手都在抖。我希望您能信任我,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跟您一起撐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