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絕望,只是覺得再多的反抗頭到來都是徒勞。
東方凌肩上的傷口已經徹底撕裂,流出的血染了他半邊的身子,也在她這一襲白裙上漾開了團團血霧。
忽地就溼了眼眶,那突然而出的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卻又剛好與混了眼前的血紅一齊滾滾而落。
她掙扎着將一隻手擡了上來,指縫間的針早就扔掉,在隨着東方凌不斷跌跌撞撞的同時用力地向那傷口捂去。
東方凌的手指偶爾劃過她的臉,卻驚訝地撫得一片溼潤。
心頭泛起陣痛,這樣堅強的一個女孩兒卻在他面前次次落淚。
那淚就像是刀子一樣落進他的心裡,是那麼的疼。
“雪!”他一邊支撐着打鬥,一邊努力地將頭向下低去。
終於夠得着她的臉頰時,竟是忍不住一個吻落去,剛好吻幹了那一滴剛剛滑落的淚。
心中有懊惱升起,怪自己會這般失控。她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又怎能對她這樣?
慕容雪卻並未覺出異常,她根本就不拿自己當個十一歲的孩子。
活了二十多年的靈魂,一個吻,又算得了什麼?
她只是哭得更兇,那種哭泣中帶着一種愧疚與絕望的傷感,讓人聽了心底生寒。
“雪……”
“對不起!”終於可以說出話來,卻還是這一句見了他已經說過無數次的對不起。
她很想說點兒別的,很想問問他是不是他們都要死在這裡。
可是面對他的傷口,除了對不起,慕容雪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傻子!”他迎敵的動作漸慢了下來,終於還是體力有限,腳下堆積的屍體已經多得開始絆人了。
“你們受死吧!”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一聲大叫,響亮得似乎整個兒山谷的人都聽得見。
這一聲,幾乎點燃了這些東盛兵將體內的所有力量。
他們將手中武器高舉,齊齊喝了一聲——受死!
而後瘋狂地向他二人壓來!
東方凌再沒力氣拼搏,手腕一翻,手裡的鋼刀直衝向下戳向地面,借力支撐着自己的身子。
眼瞅着潮水般的大軍就要迎面而來,心底一聲低嘆,緩閉了眼,卻還是下意識地將懷中之人護得不能再緊。
只是想像般的屠殺並沒有到來,他的眼剛閉上,但聽得耳邊就有一陣陣驚呼傳入,而後便是人倒地的聲音。
最近的倒在他腳邊,狠狠到他的腿上。
驚訝地睜眼擡頭,慕容雪也在這裡將頭轉過。
只見前一刻還生龍活虎人竟在突然間全都被不知從何處射來的長箭穿了心肺。
後面還沒有撲過來的人兵將看到前面這番景象,也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
舉刀舉劍的手還停在半空,可是身後的伏兵卻並沒有給他們太多愣神兒的時間。
一支支長箭又自四面八方襲來,精準無誤地將一個一個的敵人射穿。
東方凌將慕容雪護在身後,雖然明明知道她並不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女子,但卻不知是在何時,她已然成了他的責任。
需不需要是她的事,做不做,就要他說得算了。
“王爺!”突然有喊聲自無處傳來。
隔空而來的箭似長了眼睛般,紛紛避過他們二人,全都襲向敵兵。
東方凌心頭一震,不由得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是自己人?”她將頭探到前面,小心地問。
他點頭,繼而朗聲迴應——
“本王在此!”
呼啦!
隨着這一聲喊,眼前局勢瞬間之內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扔了一顆人頭過來,有將士低頭去看,赫然發現那竟是東盛主帥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本來佔着絕對性優勢的東盛兵將一下子沒了主心骨,再加上四面八方的利箭來襲,數千兵馬剎時亂了套來。
人們紛紛奔逃,再也顧不上自己本來的目標。
這場人數懸殊的仗打了一個多時辰,可是從戰局轉變到徹底結束,卻只用了一柱香的時間。
慕容雪苦笑的看着眼前再沒有一個活着的敵人,不由得衝着趕來跟東方凌行禮的將士豎了大拇指——
“要是再晚來一步,就得給你家王爺收屍了。”
那將士直到這時纔看清楚這個混身都是血的女孩兒的臉,不由得一怔,隨即明白,這應該就是炎赤和東方凌都在尋找的人吧!
“王爺受驚了!”他恭謙地道,“屬下辦事無能,直到今天早上纔打探到您……您和這位姑娘的下落。屬下來晚了,”
“不礙。”東方凌搖搖手,雖還是滿身疲憊,但那一身王者之氣卻又渾然不覺地覆上身上。
只一瞬間,便與之前的狼狽不堪判若兩人。
他低頭看向身邊女孩兒,聲音放輕了許多,問道:
“有沒有受傷?”
慕容雪搖頭,“沒。”
“嗯。”他點了點頭,再擡眼朝自家陣營裡看去。
終於目光落在唯一一輛馬車上,然後牽起慕容雪的手,什麼也沒說,旁若無人地踏着地上的屍體往那邊走去。
將士鬆了口氣,暗裡抹了把汗,然後趕緊在後頭跟着,同時吩咐着兵將整軍回營。
兩人就要行至車前,卻聽得身後有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前一後,前面的稍顯凌亂,後面的明顯是在追趕。
慕容雪下意識地皺眉,她辨聲的能力不差,只要留心去記,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是可以分得出來的。
對於匆匆而來的這人,她說不上太討厭,但也絕對不喜歡。
她自認不是那善良之人,在痛快與麻煩面前,她一定會站在痛快的那一邊。
有人對她不利,還擊,纔是最有效的方法。
“凌公子!”西遙的聲音終於傳來,“凌公子你等一等!”
東方凌行走的腳步頓住,慕容雪想要將手自她掌心抽出,卻不想對方握得更緊。
“凌,凌公子。”身後的腳步站定,就在距兩人三步之遙的地方,便再沒勇氣踏前一步。
東方凌微閉了眼,有些無奈。
半晌,卻還是開口了,只道:
“你我不同路,何苦還要執意糾纏。”
他的聲音沉沉的,冷冰冰的,容不得人質疑。
這是西遙頭一次聽到東方凌如此說話,之前因爲他們是客,她跟爹爹又全心爲其治傷,東方凌對他們一直都客氣有加。
只可惜,世事瞬息萬變,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工夫,他就完成了從弱到強的華麗轉身。
可是西遙不甘心,她的生命十六年間都未曾有人闖入,而東方凌,是第一個,也是她絕對不想放棄的一個。
“就算不同路,但我也可以努力的走到你那條路上。”西遙強壓住急促的呼吸,認真地道:“凌公子,只要你給我機會。”
“你可知道我是誰?”東方凌半轉了身,看向西遙。
只一眼,便讓女子的心再一次砰砰的跳個不停。
她搖頭,再想了想,又小聲地道:
“剛纔有聽到有人叫您王爺。”
“沒錯。”他再不相瞞,實話實說。“我是炎赤國二皇子東方凌!”說着話時,又將目光向站在她身後的老者投去——“我很感激你們父女二人收留我跟雪,但也希望你們明白,凌王府不是什麼樣的女人都走得進去。”
老者垂首,他又轉向西遙。
“我不殺你,是因爲你對我們有恩,但卻並不代表縱容,因爲你也有過!”
他說了這話,西遙不得不低下頭來。
她知道自己之前對敵人說出慕容雪棲身之地的事惹了他的記恨,那件事自己有錯在先,她無話可說。
身後的老者一聲長嘆,繼而上前幾步,直接跪到了東方凌面前,道:
“小女不懂事,從來也不曾出這山裡,定是被嚇怕了。老朽懇請凌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地上磕了頭去。
東方凌示意將士擡手去扶,卻見西遙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親,竟是有些恍惚。
是的,她是恍惚了。
前一刻還生活在一起的人,如今卻要以如此大禮而待。
這種身份的突然轉換讓西遙有些回不過神來,但卻也讓她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東方凌之間的距離正在逐漸拉大,一點一點的,直到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她的心狠狠揪在一起,那種痛是無以言表的。
見西伯起身,東方凌再道:
“這地方不能住了,本王會着人爲你們安排一個新家。你們放心,我東方凌從不會虧待予我有恩之人。”
話畢,再不多留,一手捂向肩頭不斷流血的傷口一手仍扯着慕容雪往那馬車處行了去。
有將士先將他扶上車,慕容雪也隨之靈巧地一躍而上。
正準備掀簾入去車廂,卻聽得站在下面不遠處的西遙又忽然叫了一聲——
“凌公子!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
她突然很煩,連日來一直都壓抑在心的煩燥又一涌而出。
於是轉身,突然就開口道:
“其實能不能見面,老天爺說了不算,東方凌說了也不算。”
正說着,剛好有將士上前遞過一件披風和一瓶創傷藥來。
她沒去接,反而一彎腰,伸手就將那人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
下一刻,想也不想地甩手扔去。
那劍直奔着西遙呼嘯而去,快得讓人幾乎看不到實物,只覺得一道白光忽閃而過,下一刻,西遙挽起的長髮就被削掉了一片。
她被嚇了,隨着那疾來的劍光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久久都沒能出聲兒。
老者奔上前來將女兒護住,再看向慕容雪的目光也帶了些埋怨。
扔劍之人的聲音也隨即傳來,卻是道:
“老天爺說了不算,東方凌說了也不算,說得算的人——是我!”
話畢,再不理那女子的嚶嚶哭泣,轉身進了車廂。
見東方凌正好笑地向她望來,不由得有些尷尬。
……
幾經輾轉連夜奔波,終於在天泛了亮時回到炎赤軍營。
入了帥帳的一剎那,慕容雪只覺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