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帳裡的蘇夢語寂然無聲,好像是睡着了一樣。已經是五月份了,朔京漸漸地熱了起來,屋子裡掛着的牀帳也換上了蟬翼紗做的水墨畫帳子。
蘇夢語爲人十分要強,特別好面子,這一點很像蘇嵐秋。她也是幾個姐妹當中最好講究的人,因此這蟬翼紗做的牀帳子便格外的精緻。
透過那薄薄的牀帳子,裡頭的人若隱若現。這幾日因爲孕吐,再加上心情焦慮,蘇夢語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兒,埋在被子裡,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隆起。
蘇夢葉看不慣蘇夢語這番做派。她倒好,出了事情悶聲不吭,可這一屋子的丫頭呢?豈不是要活生生地陪葬?文青、文竹、秋葵和秋桂她管不着,又不是她香雪海的丫頭,白芷可不行。
白芷跟了她這麼長時間,蘇夢葉已經對白芷有了深厚的感情了,何況,白芷是香雪海的大丫頭,香雪海里裡外外的事情都依靠着白芷,白芷爲人謹慎,又對她忠心耿耿,就算不爲了二人之間的情誼考慮,蘇夢葉也不能夠失去這樣一個左膀右臂。
“三姐姐,你到底心裡是個什麼章程?你說出來,我們也好幫你出出主意。或者,你就乾脆一點告訴我們,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蘇夢葉覺得自己已經很是耐心了,要是換做了前世,她早就上前去,一巴掌拍醒蘇夢語了。
蘇夢月還害怕蘇夢語傷心,特意拉住了蘇夢葉,哭道:“五妹妹,你別做聲了。想來,一定是有人欺負了三姐姐,不如咱們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父王,一切都有父王來做主。”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本來還悶不做聲的蘇夢語一下子坐了起來,撩開了牀帳子,就失聲尖叫:“不行!你們不能去告訴父王!”她下了牀,赤腳就衝着蘇夢月和蘇夢葉衝了過來。
蘇夢葉連忙拉着蘇夢月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冷冷地對蘇夢語說道:“三姐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想要把我和四姐姐滅口了不成?”
蘇夢語愣愣怔怔地看着蘇夢葉,忽地就放聲痛哭起來,嘴裡屋裡哇啦地念叨着什麼,因爲太過模糊不清,蘇夢月和蘇夢葉都沒有聽清楚。兩個人也不敢上前去,幾個丫頭都跪在地上,面如死灰,想着一會兒是怎麼個死法,誰都沒有想起來要去暗衛蘇夢語,就任由蘇夢語趴在地上哭着。
外間響起了小丫頭秋葉怯生生的聲音:“小姐,王爺身邊的檀香姐姐來了。”
蘇夢語一聽,連忙止住了哭泣,拉着蘇夢月和蘇夢葉的手,就苦苦地哀求道:“四妹妹,五妹妹,我知道從前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給兩位妹妹賠個不是,從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肆意妄爲,傷了兩位妹妹的心,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那麼做了,咱們姊妹之間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蘇夢葉不耐煩聽蘇夢語這樣假惺惺的話,一看蘇夢語就是有求於她和蘇夢月,才被迫說了這些違心的話:“三姐姐誒,你可千萬不要這樣,你也說了,咱們是姊妹,姊妹之間哪裡來的這些虛禮?”
蘇夢月不懂蘇夢葉的心,還以爲蘇夢葉也心軟了,忙道:“是呀是呀,三姐姐,五妹妹說的是,你放心
,這件事情有父王給你做主,定然不會讓你吃虧。”
蘇夢月越這麼說,蘇夢語的臉色便越發灰敗。要不是場合不對,蘇夢葉都想笑出聲來了,她這個四姐姐倒是真的很可愛,難道蘇夢月不知道現在蘇夢語最害怕的人便是蘇嵐秋了嗎?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竟然有了身孕,蘇嵐秋又是最好面子不過的人了,縱使疼愛女兒,怕是也忍不下這個氣去,肯定要先狠狠地責罰蘇夢語一番。如今蘇夢語在蘇嵐秋面前失去了歡心,寧文韻又被軟禁起來,唯一一個肯爲她求情的蘇夢晗還被拘束在霜露閣學規矩,有宮裡來的江嬤嬤和魯嬤嬤看管着,蘇夢晗也不敢出面爲蘇夢語求情。
這樣一來,蘇夢語勢必會被狠狠地責罰。
現在讓蘇夢葉比較好奇的是,蘇夢語是什麼時候受了欺負了?欺負她的人又是誰呢?爲什麼她不在第一時間就告訴蘇嵐秋呢?
算算日子,正好是在清虛觀的那段日子。
蘇夢葉仔細回想了半天,能夠和蘇夢語接觸的好像只有程潛了,難道說,蘇夢語肚子裡的孩子是程潛的?蘇夢葉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就覺得心裡很是堵得慌。要是她真的猜對了的話,那麼這個程潛還真是一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傢伙,蘇夢月跟了程潛一定沒有好日子過。
蘇夢葉這裡氣呼呼的,就聽到蘇夢語拉着蘇夢月的袖子,苦苦地哀求道:“四妹妹,五妹妹,我犯了這樣大的錯誤,實在是死不足惜。可如今父王身子不好,要是這件事情讓他老人家知道了,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呢!咱們做女兒的,沒有能力爲父王分憂也就算了,萬萬不能再給父王招惹麻煩了呀!”
蘇夢語說的情真意切,催人淚下,蘇夢葉從來不知道,一向眼高於頂的蘇夢語竟然也有演技這麼好的時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關鍵是蘇夢月還相信了,竟然也跟着蘇夢語抹起眼淚來:“三姐姐說的是,這件事情若是讓父王知道了,父王還不知道要怎麼傷心呢!”
蘇夢葉不想和蘇夢語繼續糾纏下去,歸根結底,未出閣就壞了人家孩子的不是她和蘇夢月,犯了大錯的是蘇夢語,她和蘇夢月實在是沒有必要牽扯進來,要不是這裡頭還有一個白芷在,蘇夢葉這會兒就甩袖子走人了。
她一把扯住了蘇夢月,冷冷地對蘇夢葉說道:“三姐姐放心,我和四姐姐絕對不會將今天這件事情透露出半個字。只是,”蘇夢葉看了一眼面色倉皇的白芷,說道,“白芷是我的丫頭,三姐姐怎麼處置文青和文竹,那是三姐姐自己的事情,可我的丫頭我要毫髮無損地帶走。”
蘇夢語雙眸中閃過一絲狠戾,蘇夢葉,你欺人太甚!
可現在她有求於蘇夢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蘇夢語只好咬了咬牙,臉上帶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那是自然,白芷是五妹妹的丫頭,我無權處置,五妹妹這就讓人給帶回去吧。不過呢,這白芷的嘴巴五妹妹可要看牢了。”
“那是自然。”蘇夢葉點點頭,衝着白芷揮了揮手,“你先回香雪海,這幾日我放你的假,你就說身子不舒服,好好在屋
子裡歇上幾日。一會兒我送了三姐姐回六月堂,在六月堂用膳食,你就不用管了。”
白芷面含感激,知道蘇夢葉是在保護自己,跪在地上給蘇夢葉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才站起身,低眉斂目地立在了蘇夢葉的身後。
蘇夢語咬了咬牙,卻暫時拿蘇夢葉沒有辦法,外頭的秋葉聲音卻焦急起來:“小姐,檀香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
蘇夢語也忐忑不安起來,蘇嵐秋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單獨叫過她了,今天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竟然會過來叫她?可她現在形容狼狽,總不能這個樣子去見蘇嵐秋吧?
蘇夢葉也有些好奇,看了看蘇夢月,見蘇夢月眼圈兒紅腫,便指了秋葵和秋桂:“還不去打水給三小姐和四小姐洗漱!”
幾個丫頭聞言看了看蘇夢語,蘇夢語冷冷地說道:“難道你們耳朵都是聾的不成?”
文青和文竹等丫頭連忙站起來,打水的打水,給蘇夢語找衣服的找衣服,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
方纔幾個丫頭也都聽明白了,蘇夢語是要將這件事情給瞞下來的,且不說以後東窗事發了會怎麼樣,反正眼下她們的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凡事有比較才知道好壞,蘇夢語的幾個丫頭見白芷雖然蒼白着臉色,但是性命卻是被蘇夢葉給保下來了,不免對白芷心生羨慕。尤其是知道這所有內情的文竹,更是打從心眼裡羨慕,甚至還有一絲嫉妒。
作爲蘇夢語的貼身丫頭,文竹是從小兒陪伴着蘇夢語長大的,春晴館裡的這些丫頭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她在蘇夢語身邊的時間長,就算是文青,也是後頭補上來的。
原先陪着蘇夢語玩的小丫頭一共有四個,都是蘇家莊戶上人家的女兒。一個小丫頭沒長成,幾歲上生病死了,一個是因爲蘇夢語不喜歡,而被打發出去了,還有一個是因爲自己的孃老子不捨得女兒在裡頭伺候人受罪,到了歲數,就將女兒給接走了。
就只剩下了文竹一個。本來文竹還以爲蘇夢語雖然脾氣頑劣,但對於她這個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小夥伴,總歸是有那麼幾分不同的,誰知道蘇夢語那麼狠心,在清虛觀的事情竟然想要了她的性命。文竹心裡頭就憋了一股子的恨意。
這會兒蘇夢語竟然妄想將事情給隱瞞下來,等到瞞不下去的那一天,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丫頭死得要比現在還慘!
文竹低下了頭,咬了咬嘴脣,她不能夠坐以待斃,不能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離黃泉之路越來越近!不行,她得爲自己找一個出路!
外頭秋葉的聲音再次響起,檀香是在前院青松裡伺候的大丫頭,也是蘇嵐秋的心腹之一,讓檀香一直在廂房裡等着,實在是很不像樣子。
文竹便自告奮勇:“小姐在這裡收拾着,奴婢去招呼檀香。”
蘇夢語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她皺着雙眉,正在盤算着接下來要怎麼做,才能夠將這件事情給瞞住了,根本就沒有察覺文竹的小九九,揮了揮手,就讓文竹去了。
蘇夢葉在一邊冷眼旁觀,見文竹如釋重負一般,快速走出了屋子,嘴角便露出了個笑容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