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巖崎次太郎把前後經過講完的時候,巖崎光一依然閉着眼睛。
雖然在巖崎次太郎趕來的時候,巖崎光一已經上牀休息,但是他不是沒有精神,而是憤怒異常。
巖崎次太郎記得很清楚,祖父在發火之前,總會一言不發。
“爺爺,我知道錯了,我……”
“你還有臉叫我爺爺?”巖崎光一終於開口了。他長出口氣,才睜開眼睛,目光在巖崎次太郎身上停留了幾秒鐘,才說道:“既然知道錯了,就去你曾祖父的靈位前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准許,不準離開。”
“爺爺……”
巖崎光一擺了擺手,沒再多看巖崎次太郎一眼。
這時候,站在巖崎光一身後的彌生走了過來。他是巖崎光一的管家,自幼跟巖崎光一長大,已經爲巖崎家族服務了八十多年。三年前,在巖崎光一退居二線後,他才改用了本家姓氏。與巖崎智子不同,他不是孤兒,而是巖崎次太郎的曾祖父的一名摯友的兒子,自幼過繼給巖崎家族。
巖崎次太郎知道,祖父已經非常憤怒了,留下來只會招嫌。
“爺爺,我錯了!”
說完這句話,巖崎次太郎才起身跟隨彌生離開了書房。
幾分鐘之後,當彌生回到書房的時候,巖崎光一已經換上了常服,正站在窗戶旁,目不轉睛的看着月光下的花園。
“老爺?”
“他現在如何?”
“很悲痛。”
巖崎光一冷冷一笑,轉過身來,對彌生說道:“不要爲他辯解,如果他知道悔改,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不管怎麼說,他是您的長孫。”
“但不是唯一的孫子。”
“老爺……”
“我知道,你很關心小次郎,有點愛屋及烏,但是你也應該知道,現在牽扯到的不是個人問題,而是家族的未來,甚至是家族的存亡。”巖崎光一長出口氣,說道,“或許,當年就不應該選他。”
“可是……”
“你陪伴我八十多年,難道希望讓巖崎家族毀於一旦?”
彌生沉默了,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巖崎光一的就是彌生,因爲只有他參與了巖崎光一經歷的所有事情。
嚴格說來,現在這個巖崎家族與大戰前的巖崎家族根本沒有關係。
巖崎光一的父親,即現在這個巖崎家族的創始人巖崎信守其實不是“巖崎”。在大戰結束前,他只是巖崎家族的養子,即按照家族的傳統,爲了新誕生的“巖崎”從社會上收養的孤兒。
在大戰結束的那一個月,廣島首先遭到原子彈轟炸,因爲神戶是工業城市,很有可能成爲下一個遭到原子彈轟炸的目標,所以巖崎家族的族長帶領全體家族成員離開城市,去鄉下避難。悲劇的是,在離開神戶後不久,車隊就遭到轟炸。幾架美軍的遠程戰鬥機把車隊當成了日本軍隊,在幾分鐘內投下了十多枚炸彈,轟炸後還進行了數輪掃射。數十名“巖崎”被炸死與打死。巖崎光一的父親非常幸運,被爆炸的氣浪拋到了路邊的水田裡,避開了隨後的掃射。他在鄉下躲了幾個月,在日本簽署投降書,美國佔領軍進駐日本之後,才徒步回到了神戶。
數年後,他使用了“巖崎信守”這個名字。
其實,這是他服侍的那個巖崎的名字,他也因此成爲了活着的最後一個“巖崎”。
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爲了緩解運輸壓力,開始給日本鬆綁,日本也因此進入了戰後重建的發展時期。
憑藉“巖崎”這個姓氏,巖崎信守不但繼承了家族的所有不動產,還得到了日本各界的信任與支持。可以說,幾乎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巖崎信守重建了巖崎家族,一個屬於他的巖崎家族。
必須承認,巖崎信守是一個很有魄力的人。
他也是一個精力旺盛的男人。
在他六十七年的生命裡,總共娶了四個妻子,還有很多情人。除了髮妻沒有爲他誕下子嗣之外,後面的三個妻子總共爲他生了十七個兒子與十四個女兒。如果算上私生子女,這個數字將突破五十個。
巖崎信守活着的時候,這個大家庭還相安無事。
只是,在他死後,爲了爭奪已經初具規模的“三菱帝國”,巖崎家族爆發了一場極爲慘烈的“內戰”。
有趣的是,巖崎光一併不是這場“內戰”的發起者,甚至不是最初的參與者。
巖崎光一的母親是巖崎信守的第四個妻子,比巖崎信守小了十五歲。巖崎光一誕生的時候,巖崎信守已經五十二歲。也就是說,在他十三歲那年,巖崎信守就去世了,家族內戰隨即爆發。
在衆多的兄弟姐妹中,巖崎光一排行第二十七,後面還有一個胞弟與三個胞妹。
與十五個兄長相比,年僅十三歲的巖崎光一連個屁都算不上。
所幸的是,他有一個聰明絕頂,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母親,而那些兄長的母親都已過世。
在巖崎信守病重的時候,巖崎光一的母親就意識到,當家的死了之後,爲了爭奪家族財產,肯定會爆發兄弟鬩牆式的內戰。雖然她是巖崎信守的妻子,但是在日本,女人幾乎沒有社會地位。更重要的是,她的兒子太小了,即便是最年長的巖崎光一也只有十多歲,根本沒有能力統治家族。
不能進,那就只能退。
在巖崎信守病逝前半年,她以爲丈夫祈福爲名,帶着五個子女離開了巖崎家族,去了名古屋的一座寺廟修行。
因爲提前退出,所以巖崎光一沒有受到家族內戰影響。
當時,他的那些兄長也沒把他放在眼裡,畢竟他已經脫離了巖崎家族,而且在寺廟裡當沙彌。
殘酷的家族戰爭,在短短八年之內,奪走了十二個“巖崎”的性命。
當然,按照日本的傳統,女兒都沒有資格叫“巖崎”。
剩下的三個“巖崎”依然不死不休。
在這八年內戰中,不但巖崎家族元氣大傷,連三菱集團都受到了影響。
眼看由巖崎信守一手建立的“三菱帝國”就將分崩離析,帝國的元老,也就是那些跟隨巖崎信守打天下的“重臣”終於看不下去了。在巖崎光一二十一歲那一年,五位在世的帝國元老來到名古屋,找到巖崎光一的母親,親她出面平息內戰,並且保證在事成後,由巖崎光一接管巖崎家族。
此時,巖崎光一已經成年,而且頗具才華。
迴歸巖崎家族之後,在母親的指引與協助之下,巖崎光一依靠元老的支持,在三年之內消滅掉了另外三個“巖崎”,完成了統一家族的大業。成爲家族族長之後,巖崎光一由用了四年時間,逐一剷除掉了四位元老,完成了統治“三菱帝國”的霸業,從此一舉成爲日本最有權勢的人。
當年,巖崎光一僅僅二十八歲!
巖崎光一能在而立之前完成如此壯舉,除了有一個極爲精明的母親,還與一直陪伴他的彌生有關。
這就是,彌生的父親就是“三菱帝國”的元老之一。
巖崎光一能夠剷除另外四個試圖控制“三菱帝國”的元老家族,與彌生、以及彌生家族的支持不無關係。也正是如此,巖崎光一不但沒有對彌生家族下手,還保證了彌生家族的榮華富貴。
事實上,從十三歲那年,也就是巖崎信守去世之後,巖崎光一就決心統一家族。
殘酷的家族戰爭,影響了巖崎光一的價值觀,甚至改變了他的人生。可以說,他在很多方面都與巖崎信守截然不同。比如,他從不貪圖女色,只娶了一個妻子,從一而終,從不在外面搞女人。又比如,在長子誕生之後,他就明確了長子的繼承權,同時剝奪了其他兒子的繼承權。
可惜的是,巖崎光一的長子命薄。
在巖崎健太郎下葬的那一天,巖崎光一哭得差點斷氣。事後,他曾經提到,也許是當年太過心狠手辣,親手殺害了兩個兄長,還剷除了曾經幫他奪回家族的四個元老家族,手上沾滿了鮮血,所以天照大神纔會懲罰他,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讓他失去最器重,一直全力栽培的長子。
失去長子後,巖崎光一甚至打算成立託管基金,交出“三菱帝國”的大權。
主要就是,在剩下的四個兒子中,次子天生不足,三子早已離開日本,而且對繼承家族沒有半點興趣,小兒子則是一個典型的二世祖,吃喝玩樂很有一套,可是讓他管理三菱集團就是癡人說夢。至於三個女兒,以日本的傳統,巖崎光一早就把她們當成了外人,根本不會加以理會。
改變巖崎光一的仍然是彌生。
因爲看着巖崎小次郎長大成人,所以彌生對他很有感情,也就愛屋及烏,提出給小次郎的兒子一個機會。
在彌生的勸說下,巖崎光一給了巖崎次太郎機會。
只是最終的結果,卻讓巖崎光一大失所望。
彌生知道,巖崎光一不是對巖崎次太郎失望,而是想到了巖崎健太郎,想到了那個原本可以繼承衣鉢,卻英年早逝的兒子。
“哎!”
“老爺?”
隨着巖崎光一長嘆一聲,彌生立即走上前去。
“以我的名義,召開家族會議。”
“老爺!?”彌生很是震驚,因爲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犯了一次錯誤,絕不能犯第二次錯誤。現在要考慮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整個巖崎家族,是整個三菱集團!”
彌生咬緊牙關,他知道,不管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巖崎光一的態度。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從書房外面晃過,消失在了光線昏暗的走廊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