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全消失
我使勁地望着空蕩蕩的佛堂,正要想出哪裡不對勁,許少德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
的思緒給打斷了。許少德心裡只記掛着找吃的,他被我拉着奔來跑去,心裡一陣陰火
,現在四下無人,連只蒼蠅都沒有,他認定是我耍了他,於是抱怨道:“我說萬藏哥
,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這裡是尼姑庵,哪來的和尚,你當這裡是淫窩?”
“我剛纔真的看到了!”我來回搜尋着,但毫無結果,只好無力地辯解。
許少德餓得沒了力氣,所以懶得計較,黑暗裡陣陣黴味,薰得他不敢張口。我確信自
己見到一個老和尚,所以不肯離去,並來回張望佛堂的每一個角落。許少德嘴上較勁
,但膽子不大,見我不肯挪步,便極不情願地喘着粗氣,呆站在一旁。出來的時候,
我想着這裡什麼擺設都沒有,不會被東西絆倒,所以沒拿。山間風起雲涌,電
光時閃時沒,只要走得不急就不需要拿手電。
我想這尼姑庵也不可能有好東西吃,而且許少德也真找不到吃的,所以就病懨懨地跟
我走回廂房。我心裡一直記掛着剛纔撞見的和尚,沒想到艾伯特所言非虛,前些日子
我知道這裡是尼姑庵後就覺得艾伯特臨死前擺了我一道。這個和尚一下子就跑得沒了
影,不曉得是不是艾伯特說的老和尚。正思索時,我們已經走到了廂房門口,可奇怪
的是廂房竟然打不開了。
剛纔出來的時候,我明明把門虛掩着,當時範裡和小光假死,,莫非他們現在已經醒
了?可是爲什麼把門關上了,難不成在做苟且之事?我六根污濁,滿腦子不健康的情
景,反倒是許少德干脆一點,他餓得惱火,一見門鎖着,就使勁地踢了一腳。這古寺
雖破舊,但廂房着實堅固,他這麼一踢木門仍毫無動靜。
春雷又跟着打了幾次,一時寒流襲人,我確認了幾次,並沒走錯房間。春雷作響時,
我急得跳了起來,一時間失去了理智,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猛地往門上撞去。我這一
撞肩膀都快裂了,好在門也算給面子,終於不經撞擊而倒塌。可是,我們踏進去一瞧
,又摸索了幾番,我驚得直跺腳,真他孃的怪了,裡面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本以範裡他們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情,誰知道里面根本沒人,但沒人又怎麼能把門從
裡面關起來。許少德一直嚷着肚子餓,他發現房間裡沒人,一下子也愣住了。我慌張
地四處敲打廂房的牆壁,可是沒發現任何機關,地上除了一個髒得流油的坐墊,其他
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自然不相信此等怪事,我對自己說,也許真的走錯了房間,於是
就和許少德走出來。可是,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刻,我忽然發覺廂房也有一種和佛堂一
樣的怪異感。
“我記得我們是住這一間的啊!”許少德雙手插腰地說道。
“怪了,難道見鬼了?”我也想不明白,只好搖搖頭。
“難道這兩個人拿着寶貝跑了?”許少德緊張地叫道。
“糟糕,那捲帛書給範裡拿走了!”我也擔心這兩個人跑了,所以心裡就罵自己怎麼
這麼笨。
“要不去問問那羣尼姑,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你剛纔不也說看見一個老和尚?”許少
德不肯罷休,想讓尼姑們幫忙找尋。
“還是算了吧,我一看到那羣尼姑的眼睛和嘴巴就覺得渾身發麻,再說她們都是瞎子
,怎麼幫忙找人?”我否定道。
“這裡一直下雨,我們剛纔跑出佛堂都渾身溼透了,他們肯定不會離開尼姑庵的,老
子一定要把他們給挖出來!”許少德說罷就往前面的佛堂走。
我心想許少德說的也是,下雨又打雷,還是晚上,又是在山裡,他們怎麼可能忽然離
開。我也不相信範裡會這麼做,肯定是我們離開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正想
跟着許少德往前面的佛堂走,卻忽然聽見尼姑們住的廂房裡響起怪異的聲音。因爲雨
滴和打雷的聲音很大,所以聽起來不是很分明。我讓許少德停下,然後慢慢地走到尼
姑們的廂房前,許少德以爲無良的我要偷看尼姑睡覺,把拉住我,小聲道:“
你還好意思說我少德——缺德,你連尼姑都不放過?”
“你他孃的纔不放過尼姑,她們房裡有聲音!”我輕聲解釋後就把耳朵貼在黑木門上
。
小卓海當年在後院聽到廂房裡有很大的響聲,他本想推門而入,可是一個和我一樣的
男人忽然抱着一隻小紅雞走出來,然後帶他離開了這裡。沒想到幾十年後這裡還是一
樣的情形,我滿是好奇心,恨不得把門撞開看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儘管這麼想
,但又擔心是尼姑們打翻了盆子罐子的,如果一撞開門,她們衣衫不整,那我的罪過
就大了。
掃興的是,我剛把耳朵貼上去,雷聲就不斷地涌來,而廂房裡的聲音也沒了。許少德
只想馬上找到範裡和小光,所以硬拉着我離開,我估計剛纔是錯覺,所以回頭看了一
眼就跟着許少德走開了。在經過我們住的廂房時,我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覺得似乎
遺漏了一個地方,但還是想不出來,因爲雨聲雷聲讓人無法集中精神。
後院裡的黑松被雨打得搖晃不止,甚至有幾根枯萎的樹枝都給打了下來,重重地落在
了地上。我們一邊走一邊張望,許少德看四處無人,絕望地猜想範裡他們已經離開了
尼姑庵。我琢磨着再到前門去看一眼,興許剛纔沒看仔細,也許那兩個人趁我們不注
意真的離開了。於是,我們倆冒着暴雨奔了出去,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身
後有人走動。剛纔撞進雨裡時,佛堂根本沒人,而且那裡空蕩蕩的,無法藏匿,不可
能這麼快就有人走動,所以我就對自己說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因爲大雨的關係,如果有人走出前門,地上肯定會有腳印,因爲前門是一片泥地,而
非石板地。許少德發現了這個跡象後,馬上拍拍胸口,鬆了一大口氣。我忍不住笑了
一聲,心裡卻在想,既然範裡他們沒有離開,這裡也沒有後門,那他們應該還在尼姑
庵裡纔對。可是爲什麼會找不到他們,他們怎麼會和那個老和尚一樣,忽然就消失了
呢?
我們跑回佛堂的時候,許少德摔了一交,我扶起他的時候,一個天雷打了下來。霎時
間,我無意中看了一眼堵在佛堂前的石屏風,上面的抱鏡的女子讓我有一種很熟悉的
感覺。可是雨滴不止,我也不便久留,扶起許少德後就匆匆跑回了佛堂。
說來古怪,我們剛跑回佛堂,大雨就慢慢地消去,青白的娥眉月迅速地露出了一角,
淡淡的月光下,佛堂又洋溢着一股古怪。正在此時,後院忽然傳來一陣怪叫,我擔心
是範裡他們出了事情,於是就和許少德往後院奔。
佛堂到後院並不遠,我們沒跑幾步就到了,此時月光如洗,後院就如沉浸在水底一般
。可是,尼姑的廂房卻大開着,我們看到一個老和尚正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尼姑,他
剛想出門,一看到我們又慌忙地退了回去,然後把門關了起來。
許少德一時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愣住並不是因爲驚嚇,而是因爲那老和尚我竟然
認識,因爲那老和尚就是我的爺爺。我的爺爺比較神秘,這點倒不是故弄玄虛,而是
事實如此。爺爺落腳於桂林的恭城縣,聽母親說,爺爺的祖上是從福建來的。母親未
過門時,我的爺爺就已經過世,她也不清楚爺爺的過去。父親對爺爺也沒提過多少,
他只給我看過一張黑白照片,上面的爺爺意氣風發,英氣不凡。二戰時,五歲的奶奶
爲躲避敵人的轟炸,和家人失散,最後被地主賣來賣去,在桂林被爺爺碰上,倆人最
後結婚,但奶奶也不知道爺爺是何許人也,只知爺爺叫金森彬,他的過去卻知之甚少
。
恭城縣有一羣人,當地叫做船上人,意思是沒有家,只在船上漂泊,靠打漁爲生。那
時候,爺爺在河邊安了家,有一次他晚上到河裡打漁,結果幾天未歸。最後,有人在
下游發現了一具屍體,那人面容已經河魚吃得沒了形狀,但是他穿的衣服正是爺爺的
,所以奶奶就斷定他即是爺爺。從那時候開始,爺爺的過去就埋在了時間海洋裡。剛
才我在黑松下看到那老和尚,心裡不由得一動,以爲自己看花了眼,但事實如此,欺
騙自己也沒用。
許少德聽我這麼一說,以爲我在吹牛,我沒心情聽他胡扯,只想馬上上去,將那老和
尚逮住,把事情問個明白。我們奔了過去,那門雖然結實,但是經不起連續撞擊。黑
木門上已經染了不少鮮紅的血液,我撞開以後正想問問那老和尚,或者說爺爺爲什麼
要對尼姑們下毒手,可是門撞開以後,裡面卻不見了剛纔的老和尚。
尼姑的廂房和我們的一樣,也是一張大牀,還有一個黑色的坐墊。廂房裡還有兩個已
經死去的尼姑,但是尼姑的雙眼已經給人挖去,死狀奇慘。她們渾身被捅了數刀,地
上流了一大灘血。在夜裡,而且是在一個破舊的尼姑庵裡看到這一幕,我心裡一陣陰
冷。更古怪的是,就是撞門的這幾秒的功夫,那個老和尚能跑哪兒去?難道範裡和小
光他們並沒有離開,也是如老和尚這樣,忽然就消失了?
許少德一言不發,猛吸着空氣,這時風雨已停,我的思緒逐漸清晰起來。看着尼姑廂
房裡的一切,我忽然明白過來: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